145分省立督
一九零一年四月的大清國中樞無比忙碌,眼看著和談大計漸漸成了事兒,一批王公大臣們就先期回了京城。
緊接著,在陽曲的老佛爺用皇上的名義下了詔令,將傳說紛紛的「督辦政務處」成立之事確定下來,任命奕劻、李鴻章、榮祿、昆岡、王文韶、鹿傳霖並為督理大臣,劉坤一、張之洞遙為參預。至此,大清國就在軍機處之外又多了一個行政中樞機構。不過,督辦政務大臣與軍機大臣又有不同,軍機大臣不能節制地方,而督辦政務大臣則能!
明眼人都看出其中的玄奧。
李鴻章不顧年邁之軀鼎力維持和局之功,朝廷也只能用這種辦法來報答了。不過,庚子之變帶給朝廷和國人的衝擊不會因為李燾在津門、在遼西的勝利而消失。相反地,無論是朝中親貴還是庶民百姓,都看到一支新式軍隊的力量,也看到不辦洋務、不舉新政,大清國面臨的不僅僅是外憂,還有更大的內患,就如自立軍未遂起事那般的麻煩會越來越多!
李燾和他麾下的將士們用鮮血帶給國人的是振奮,是一種要求變革強國的聲音越來越強,朝廷豈能坐視不理?何況這個朝廷可是吃足了洋人的苦頭,皇室西遷不說,這和談下來,得賠洋人列強多少銀子吶!?
1901年的這道詔旨,可以說是大清國從上到下的整體反映,當然也可以說是高層權力博弈的一個結果。李鴻章就任督辦政務大臣,這個新政就得辦下去,朝廷中央權力就得加強,軍隊就得集中掌握在朝廷手中,地方財權就得統統地上繳!新政,在老佛爺和親貴保守派的眼中,就是這麼回事兒。
在戰爭中說不上話的皇族宗室們活躍開了,在朝中大臣和地方官員被砍了一批、流放一批、圈禁一批、罷免一批之後,大量的空缺等待著有志於中興大清的親貴去謀取。由此,奕劻和榮祿的府上每天賓客盈門,當然,兩位爺們兒袖筒子裡也沒少收大紅的物事。
就在北京城變得無比熱鬧的時候,李燾從錦州給軍機處打來電報,就說了三個事兒:一,武毅新軍付出沉重代價收復奉天;二,盛京軍事局面依然嚴峻;三,請求辭去盛京將軍之職,正式的辭呈和戰報將派專員急送京師和陽曲。
這一夜,榮祿府的大廳上,議論最多的就是這碼子事兒了。
建立匡復奉天大功的李燾要請辭,啥意思?!盛京將軍行將空缺,誰去?!李鴻章對此事怎麼就沒一個態度出來?!那武毅新軍究竟打得有多慘,還能維繫盛京局面嗎?
眾說紛紜中,問題被一些白癡扯得越來越沒了頭緒,身為大學士、軍機大臣、督辦政務大臣、總理軍務的主人榮祿見狀,轉身喚來前日沒去成錦州的英秀囑咐幾句後,站起身來告個便,邁著八字步進了內堂。
英秀見榮祿進去,乃扯著嗓門道:「榮相有請醇王爺、七貝勒、慶王世子振貝勒!」
載灃、載濤、載振三人抖抖袖子、整整衣冠,趕緊兒地跟了進去,其他人在面面相覷之後,知趣地紛紛向英秀告辭。
榮祿放下鼻煙壺兒,招呼三人入座,等下人上茶退出後,逕直道:「盛京將軍誰也做不了,誰也沒本事坐得穩當,他李燾是估摸了個準兒才作出這麼一個姿態,說什麼盛京乃大清故都之地、龍興之地,非有宗室親王鎮守不可!你們,可就相信了?」
三人互相會了個眼神,不敢回話。
「三位爺爺哎!」榮祿不可能老唬住臉對付眼前三人,見他們知趣,忙自己降低了身份道:「李燾的事兒,武毅新軍的事兒,不是由咱們出面去收拾,咱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在此事中露個臉兒,看看天下的漢民會怎麼說吧!那還鬧起事端來!?避嫌!避嫌知道不?李燾和武毅新軍的事兒,得讓李鴻章出面去辦!」
載振仗著老爺子奕劻的勢,也沒把醇親王府的兩位看在眼裡,此時忙搶先道:「榮相高明!」
榮祿橫了載振一眼,心道:這傢伙跟他爹一個德性,不,還沒他爹有能耐!哼哼,老佛爺要廢了大阿哥,看看滿朝宗室還有誰最親?眼前醇親王府的兩位爺!此時他當然不會說破這事,免得又掀起京師的風潮來。
「醇王爺,您的差使老佛爺那裡已經有些眉目下來,您和七貝勒任赴德謝罪親王專使。」榮祿見載灃和載濤皺起了眉頭,忙笑道:「謝罪的名聲著實不好聽,不過,二位爺赴德謝罪只是應付場面,給德皇和瓦德西元帥一個台階兒下,老佛爺的意思是讓二位多多拉攏德國,重續中德美三國聯盟之事,再考察一番德國憲政和軍事,回來才能大用吶!」
「謝榮相開點!」載灃和載濤齊齊施禮稱謝。自從維新失敗後,老佛爺恨著載湉(光緒帝),連帶著醇親王和七貝勒也失了勢,日子過得清淡不堪吶!此時總算是有了希望,醇王一系再度風光的日子並不遙遠了。
載振不是傻瓜,挨了榮祿的白眼兒之後見載灃兄弟得了差事,心裡也計較開來,不過還沒等他想出頭緒,就見榮祿換了笑臉道:「振貝勒爺,您也發配了差使下來。」
載振趕緊起身肅立,準備隨時廷參謝恩。
「老佛爺說了,慶王父子留守京師護著宮室,功勞卓著,此番慶王爺又是督辦政務首席,那振貝勒就去盛京撫慰一番吧!」
載振的臉刷地就白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天吶,奉天剛復,武毅新軍還在跟老毛子打仗,此時讓老子去不是送死嘛!?不對,老爺子和李相相交甚篤,那自己去奉天,那李燾還不巴巴地把老子伺候好了?呵呵,原來如此!
榮祿見載振的臉色由青白轉紅潤,這才笑道:「振貝勒是伶俐之人,榮祿還想私下裡交託二事於您吶。」
「相爺吩咐下來就是。」
「朝廷有意改三將軍轄地為行省,設東三省總督一員,此事您需稍許露些口風給李燾知曉,也探探他的意思。」榮祿說到這裡打住了,雙眼緊盯著載振的神情,一旦不妥,他下面的事兒也就不說了。
載振跟著奕劻賣官也賣了一些時日,立時就體會到其中深意,忙笑道:「還是老佛爺聖見萬里,榮相考慮周全。」馬屁送上之後,他收斂了神色,毅然道:「北洋在直隸橫著走也就罷了,盛京乃覺羅家根基,怎麼著也不能讓姓李的佔了去!載振明白!」
載振確實想明白了!就算奕劻跟李鴻章交好,那是兩位大人物的利益勾連,可是涉及關外龍興之地、祖宗陵寢的大事兒,可就不能以這些交情來說道了!嘿嘿,高明吶!李燾的盛京將軍坐穩了,可是頭上還有一個東三省總督在,那北洋的觸角要在關外扎根,難啊!
榮祿滿意地點點頭,拿起桌上的鼻煙壺嗅了嗅,嘶的一聲抽了口氣,擺出滿臉爽到骨子裡的神情道:「早說過振貝勒是能體天心的,嗯,這第二樁子事兒嘛……」
三人都左右看看,情知有大事發生,個個都屏住了呼吸靜候下文。
「李相老邁又操勞和談之事,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萬一哪天,啊?就是那個意思,李燾何去何從呢?老佛爺讓振貝勒去遼西宣慰,不是去擺譜顯威風,而是讓遼西百姓看看,皇家朝廷一直眷顧著關外,讓李燾也知道咱們對他一直是信任的!這個度量您得把住了,能在李相西去之時得到武毅新軍效忠朝廷之訊,就是您振貝勒的天大功勞啊!」
載振心中大叫:絕了!榮相連這種絕戶的事兒也想得出來,不是咒人家李相快死嘛!嘿嘿,看榮相那模樣不也是老邁不堪了……長江後浪推前浪,老臣老矣,此番老子要真拉了李燾,嘿嘿,以後還不是……老天爺哎,這麼個好事落到老子頭上,這輩子想不發達都難了!
「謝老佛爺恩典,榮相提攜!」載振「啪啪」地甩了袖子,恭恭敬敬地行了廷參大禮。
榮祿坦然受之,又囑咐道:「別急,這宣慰之事,還是要派一個老成持重之人主持的,貝勒爺委屈一下任個副使,莫要爭個名頭壞了大事兒。」
「載振省的!」
榮祿瞄了一眼起身的載振,等他回座後又迅速地掃了一眼載灃和載濤,笑道:「榮祿也是老朽之人,將來的大清還得諸位王爺貝勒支撐著才是!嗯,醇王爺,榮祿前番遣人提起那事兒,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載灃心中一緊,吶吶半晌才道:「太后老佛爺迴鑾之日,就是載灃迎娶小姐之時,還望相爺開恩允准。」
榮祿哈哈一笑道:「那本相這幾日就等醇王爺遣媒提親了!」
載灃一狠心,將心中的那個「大格格」丟到一邊,專心應付眼前的瓜爾佳氏。畢竟,醇王府的重新興旺,還得依靠眼前這太后老佛爺的一等紅人、權傾朝野的榮祿榮相爺啊!
「蒙榮相不棄載灃魯鈍,明日紅媒就將登門!」
榮祿心道,醇王一系總算跟老子結為一體了!乃笑道:「倒是榮祿高攀了覺羅氏呢,只盼王爺善待小女,別無他求!」
載振在一旁愣了半晌,眼看著天大的好事又落到載灃頭上,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不過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忙向載灃拱手作禮道:「恭喜醇王爺娶得如花美眷,醇王府與榮相府聯姻,必然轟動大清吶!呵呵,正好給老佛爺迴鑾添添喜氣,雙喜盈門!好綵頭!好綵頭!」
載灃心中不是滋味,淡淡地回應了一句:「到時振貝勒還得賞光才是。」
載濤可是知道自家哥哥的心思在大格格身上,要不是前番隨嫁西行,醇王爺就娶了厄爾特將軍之女,以解十年相似之苦!唉,天不從人願啊!可憐的哥哥們(其中也有歎息載湉的成分)!
榮祿將兩兄弟的神情看在眼裡,卻是絲毫不動聲色。說起來,當初勸老佛爺拉載灃隨從護駕,就是要破壞載灃的好事兒!大清江山,遲早還是醇王一系的,此時認了女婿,將來無論自己在與不在,他載灃總要看在女兒的面子上吧?瓜爾佳氏的氣運就在眼前這看似落魄的王爺身上啦!
「載灃吶!」榮祿以准岳丈的身份換了稱呼,見載灃作出恭聽的模樣了,才道:「此番出使德國,你需要謹記一個事兒!看看當今大清,誰人最得人心?李燾也!為何?大清的面子是他李燾在軍陣上挽回的!國體啊!咱們也得好生思想這個詞兒,大清的體面在德國必須要保全,這可就要難為你兄弟二人了!」
載灃和載濤忙出聲應承。
「李燾所仗乃軍功、家世,放眼天下陸軍以德國為最強,這也是列強在大清要公舉瓦德西為司令的原因所在。你二人考察軍事需要細細揣摩,看出其中竅要來才好。日後禁衛軍可要交給你二人掌握的!」
自咸豐年間長毛亂起,軍權就深刻地影響到政權,滿族親貴對此可謂百般設法,卻先後折了勝保和僧格林沁兩員虎將,從此滿蒙再無良將也!這才有了曾國藩、李鴻章的得勢,才有了湘系、淮系以及地方督撫們的日漸權重,才有了今天李燾挾軍威戰功而隱隱不能制!在親貴眼裡,軍權可就是今後的前途權位呢!
載振打著算盤拉攏李燾,載灃和載濤二人要換下不稱職的鐵良接掌禁衛軍,此間榮祿後堂上的三位皇親,真還成了整個大清皇族的希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