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龍旗飄揚
高連山微微叉開雙腿站得筆直,雙目注視俄軍陣地等待著火炮怒吼的那一刻。在他身邊,參謀官吳佩孚全身裝具一樣不少,背囊、放橫在背囊上的步槍、交叉掛在腰間的圖囊和手槍、後腰上的手榴彈帶、左右兩邊的牛皮子彈盒,緊緊紮著的綁腿加上緊繃著的那張刮骨臉,彷彿全身每個毛孔都在冒出騰騰的殺氣。
在他們身後,一桿青地金龍戰旗在漆黑的夜幕著,隨著暗夜的春風微微舒展,不時地發出「啪啪」的輕響。此時沒有人你看清旗桿護套上的字,可是每個官兵都已經將那幾個字鐫刻在心底——武毅新軍第一旅!
夜色中,72門身管火炮被推到一線側後不過百米的地方一字排開,不到800米的攻擊正面上,幾乎每十米就有一門火炮!炮長們一次次地重複著連長的口令,炮手們在炮長的口令中調整著火炮的發射姿態。炮閂打開著,彈藥手已經卸掉炮彈的保險,裝定了引信,身體半蹲扶著炮彈;裝填手們一個個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只待開火的命令下達,就第一時間從彈藥手那裡抱過炮彈,塞進炮膛!
一線陣地上,一個個處於蹲姿發射狀態的迫擊炮組嚴陣以待,作為炮擊的補充力量和近距離點對點的打擊火力,他們將進攻的火力密度提高到800米、132門火炮!從對手俄軍裝備的火力和匆忙構築的簡陋工事來看,從炮兵戰術理論上來看,如此的火力密度顯得有些浪費了!
興許是窮怕了、窮習慣了,此時沒有一個炮兵或者炮兵指揮官有丁點的抱怨,對參謀官和旅長制定的大方得要命的炮擊計劃,炮兵們幾乎就要舉著四肢表示擁護了!當然,因為距離俄軍太近和戰場上的氣氛太凝重,他們不能高聲大喊。
張雲鬆手上的懷表,時針似乎發出「卡嗒」的聲音指向了晚八時的刻度!
「開火!」
他身邊的標兵炮立即發出了怒吼,緊跟著,得到信號的全旅火炮發出了驚天動地轟隆聲,800米的陣線瞬間被炮口的閃光耀亮!
一百多發炮彈在俄軍陣地上爆綻出絢麗的火花,第一波火花剛剛消失,又是三十多個炸點連續地閃現,接著,炸點又恢復到一百多個,速射炮、過山快炮、迫擊炮,用各自的最大射速拋射出致命的鋼鐵和能量。
一線的武毅新軍步兵們個個大張著嘴,微微撐起了上半身,免得脆弱而激動的心臟被震顫的大地震碎。此時,巨大的爆炸聲就是無聲的進攻預令,原本嗆人的硝煙味也變得好聞起來,一個個年輕的臉龐被一陣陣閃爍的火光映照出興奮和自豪的神光。
鋼槍緊握,目光炯炯!急行軍的疲累在此時一掃而空,高昂的戰意已經達致巔峰、無以復加!而等待,只需五分鐘的等待,在步兵戰士們心中,顯得無比的漫長又無比的絢麗奪目。也許這個夜晚,這是年輕的官兵們這一身最難忘的時刻!
力量!自己的力量,軍隊的力量,國家的力量!被隆隆的炮聲彰顯出來,被爆綻的火光渲染得如此動人心魄!
在武毅新軍們心中激盪著求戰、求勝的**時,俄軍卻遭遇到了一場滅頂之災!
俄軍的條令和訓練並沒有強調挖掘戰壕的必要性,更沒有提出什麼深掘陣線、避彈洞、交通壕的名詞。淺淺構築、堆積的地表工事,在榴霰彈的無情打擊下瞬間飛灰湮滅,無數個**在無可奈何發出的慘叫聲中被撕碎!就算是以堅韌聞名的俄軍士兵們,也經受不住如此駭人的炮擊,在全世界各國的軍事歷史上,還沒有一次如此大密度的炮擊戰例存在!
強大的炮擊讓虛弱的俄軍陣線完全瓦解,失魂落魄的軍官、士兵們丟掉自己的武器裝備蜂擁向奉天潰退,而人的雙腿怎麼能夠快過出膛的炮彈呢?人群中,一團團火光炸開,四分五裂的**和著血雨迸飛開來,無數的鉛子、鐵子呼嘯著打倒更多的可憐人,一群群潰兵很快就變成一堆堆屍體。
武毅新軍炮兵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們只想在五分鐘的時間內盡量多地發射炮彈!甚至於在最後一兩分鐘的炮擊中,火炮的姿態尚未恢復,就有新的炮彈裝填進膛,轟的一聲又發射出去。此時,原定的打擊目標早就不復存在,炮擊變成了火力延伸的自由發射!
八百米的地獄不僅僅陷進了這段陣地上的俄軍,左右兩旁的俄軍官兵們,在眼睜睜地看著友軍陷入火海時,在得知友軍已經被撕成碎片時,在被轟隆的爆炸聲驚得目瞪口呆中得悉陣線已經被打開一個大缺口的時候,會作何感想?!
高連山、張雲鬆手上的懷表同時指向晚八時五分。
「子玉,看你的了!」
吳佩孚能夠從司令帶著顫音的話聲中感受到一切,自己不僅肩負著自己的榮譽,還肩負著高司令的榮譽,殘疾的司令用一句話,將他親臨火線殺敵的夢想完全寄托到自己身上!
「軍旗,跟我來!」吳佩孚嘶喊著拽下背上的步槍,看到旗手已經衝向燃燒著一堆堆火光的俄軍陣地,他嘩啦一聲推彈上膛,啪的朝天打出一發曳光彈。
一線陣地上躍出無數個興奮的身影,沒有人去費神吶喊,所有的官兵都默默地60度持槍,挺著寒光閃爍的刺刀快步向前,逐漸地,快步變成了小跑,小跑變成了猛衝!而陣線,一條由三層散兵衝擊線構成的陣線絲毫不亂!
冒著騰騰熱氣的黑土地在一雙雙大頭皮鞋下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這片沃土經歷了鋼鐵和烈火的洗禮之後,似乎也帶著熱情,一種火熱的國家熱情!
沒有重機槍的咆哮,只有零星的步槍射擊和偶爾出現的白刃搏殺,空蕩蕩的、死氣沉沉的俄軍陣地瞬間被突破,一股股人流輪番交替著向奉天城穩步突進。只有軍官們在隊列中用銅哨子吹出聯絡信號,又或者發出口令約束自己的部下不要脫離進攻時間表的範圍。
「各連,左右調整射界,按照各自受領任務,自由炮擊三分鐘!」
炮旅旅長張雲松又發出了魔鬼一般的命令,這一次,炮兵的打擊對象是俄軍兩翼陣地。
還沒在方纔的五分鐘炮擊中過足癮的炮旅官兵們,迅速地執行了新的命令。隆隆的炮聲中,俄軍兩翼陣地次第閃爍著火光,在炮擊持續三分鐘後,俄軍陣線完全瓦解!
此時,如果是白天,如果有人在高處向下看,那麼他會看到一幕奇特的戰爭景象。土黃色的人流亂糟糟地從兩邊湧向東面的奉天城,而中央卻是嚴整的藍色人流。敵對的兩支軍隊在黑夜中沒有發生交火,很友好地各走各路,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只有幾百米而已。俄軍沒有膽氣去挑戰整然前進的武毅新軍,武毅新軍對這些潰散的殘兵也沒有興趣去理會!
毫無疑問的是,順著中央土路前進的藍色人流擁有較高的推進速度,奉天城,將第一時間踏在他們的腳下!
「媽的,滾動突擊個屁!這些老毛子也太不經打了一點!」
惡狠狠地問候過老毛子的娘,高連山跨上戰馬,跟著滾動的人流急速向東……
奉天火車站內一片忙碌的景象。參謀軍官們氣急敗壞地喝令著勤務兵往火車上搬東西,擔任警戒的士兵看著一個火車頭緩緩開來,後面不過拉了幾個匆忙找來的悶罐車皮,明白了——司令部的人要跑!頃刻間,沒有人願意在那裡傻傻的站著,軍官和士兵們吆喝著擠上站台,希望能夠在第一時間爬上空間有限的火車,安安全全地回到旅順口,遠離那恐怖的炮擊!
指揮部內,費希羅佐夫上校坐在椅子上冷眼看著幾個參謀焚燒文件和帶不走的軍用地圖。此時,沒有人能夠比這位上校更明白戰局的最終走向!
兩個團組成的防線,在短短的十幾分鐘之內就完全潰散,這是上校二十多年的軍旅生涯中從未見過的慘敗!相對在白檯子被伏擊時的上校來說,此時的費希羅佐夫已經沒了任何的戰意,逃生,遠離藍色的魔鬼!
是啊,那支軍隊就是魔鬼!
他曾經從頭到尾地想過這次戰役的點點滴滴,最終得出的結論不是俄軍犯了多少錯誤,而是對手的戰略太過高明!這是一場在思想上、戰術上不對稱的戰爭,這個差距不是兵力上的優勢可以彌補的!
馬格裡連科不願意看到薩維林支隊獨佔進軍錦州的功績,從而在金家店擺出了五個團,也許,這是戰略上第一個敗點。其次,驕橫而愚蠢的薩維林在繞陽河沒有寸進,不思收縮防禦、轉用兵力,而是把寶貴的時間和兵力浪費在注定無法打過的繞陽河。接著,藍色魔鬼的兩次機動和河東的沼澤地迷惑了所有俄軍將領,兩個團,寶貴的兩個團被調向長山子,使得前當堡——奉天一線只有一些游散兵力駐守。再有,奉天城內的巡警力量沒有及時清除……
如果讓費希羅佐夫重新選擇,他肯定要先集中力量將奉天城內的藍衣軍人全部消滅,然後從兵進新民廳,沿著醫巫閭山東麓向南推進……當然,這只是如果,只是一種單方面的設想而已。
「上校,您可以動身了。」一名中尉參謀恭聲報告著,卻掩飾不住語氣中那一絲焦急的意味。
費希羅佐夫哼了一聲道:「71團的位置在哪裡?」
指揮部裡十多名參謀軍官,沒有一個能夠回答他的問題。此時,誰還有興趣過問那支在黑夜中返回奉天的部隊?!
軍心如此!奈何?
上校在心中長歎一聲,也為自己即將踏上火車向旅順撤退的行為找到了道德上的依據。
站台上,人們蜂擁著向車廂擠去,指揮部的衛兵們只能比劃著刺刀,揮舞著馬鞭,大聲地喝罵,企圖驅散慌亂而瘋狂的人群。這樣的努力無濟於事,不管有沒有穿著軍裝,不論是軍人還是商人,這些曾經驕傲的奉天征服者們,此時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這裡!
「啪」的一聲槍響,上校手持冒著白煙的納甘左輪,看著一個試圖爬上車的士兵軟軟地癱倒,板著臉厲聲道:「秩序!立即恢復秩序,無關人等立即退出站台,違者,槍斃!」
人們在驚愕中沉默了片刻,又突然爆發出更響亮的喧鬧聲,更加拚命地爬向火車。連錦州進擊軍的參謀長都要走,何況他們呢?
「轟轟」的連續爆炸聲在西邊不遠處響起,「辟里啪啦」的排槍聲也越來越近。
上校咬緊嘴皮,默默而有力地一揮手。
槍聲和慘叫聲頓時響徹站台,子彈和刺刀迅速開闢出一條淌滿鮮血的通道,上校和參謀軍官的皮靴就踩著熱騰騰的血泊跳上火車,在蒸汽汽笛的長鳴聲中,隆隆遠去。
盛京將軍府大門口,五百巡警官兵們整齊列隊。
周毅從總辦周冕的手中接過一面龍旗,肅然致禮後扭腰一揮,黑暗中,龍旗發出呼啦啦的聲響。
「兄弟們!咱們為總統官效死,為大清效忠,收復奉天就在此時,跟著這面旗幟,出發!」
奉天城內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吶喊聲,與火車站的槍炮聲遙相呼應,在不時綻放的閃光中,一面龍旗正迎著炮火獵獵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