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千鈞一髮
手中的步槍帶來刺刀扎進**的奇異手感，那名俄軍士兵突然瞪大的眼睛中充滿著不理解和驚恐。周毅的心抽動了一下，暗唸一聲「他是敵人」，試圖就此將殺死敵人時的那種感覺帶著的罪惡念頭從腦海中抹去。用槍擊殺敵人與刺刀扎死敵人，完全是兩個概念！
巡警幫辦在抽出刺刀的同時尋找對手，卻驚訝地發現，俄軍在「嗶嗶」的銅哨子聲中紛紛後退。他連忙轉頭看看自己的部隊，在方才與俄軍的一個照面之下，竟然折損了二十餘名弟兄。
俄軍見無法擺脫巡警隊的追擊，突然齊刷刷地臥倒在地。
「臥倒！撤回陣地！」
周毅的口令聲剛剛喊出，俄軍陣地上的重機槍又開始咆哮起來，子彈潑風般地打在那些沒有及時趴下的巡警官兵身上，一朵朵血花在藍色軍服的背後綻放。
將軍府大門後，臨時組成的炮班在安長寶的一聲怒吼下「轟」地打出最後一發炮彈，炮彈瞬間就飛過敵我兩軍的頭頂，在敵軍重機槍陣地上爆炸開來。沙袋壘成的工事被炮彈的動能轟得粉碎，掀起了漫天的沙幕塵煙。
俄軍撤退的速度猛地加快，退出了白刃戰發起的最短距離——二十米。
周毅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又觀察了一陣敵軍陣地的情況後，確認那挺重機槍已經被打掉，這才命令部隊退回戰壕據守。奉天城內戰場上的槍炮聲竟然在此時沉寂下來。
「幫辦，您聽！」一名戰士突然指著西邊喊道。
紅彤彤的太陽像一個鴨蛋黃一般漸漸落下，隆隆的炮聲從太陽下山的地方隱隱傳來！
周毅頓時感覺到自己全身沒有一絲的力氣，胸口就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一般，呼吸陡然地急促起來。
主力部隊打來了！援軍來了！這就是俄軍部隊衝到將軍府門口又紛紛撤退的原因！？是！肯定是！一萬武毅新軍的力量讓老毛子不得不集中所有的兵力去抗衡，去阻擋！
周毅從鼻孔中哼了一聲，提了幾分氣爬起神來看向俄軍陣地。俄軍陣地上的硝煙似乎還沒散盡，幾個黃色的身影在被擊破的沙袋工事後隱隱可見。
敵人被迫轉攻為守了……
突擊集群連克法哈牛鎮、胡檯子、沙嶺等要地，輕鬆地擊潰了當面之敵，終於在遙遙望到奉天城垣的時候，與俄軍奉天主力——第六西伯利亞師（旅）遭遇。在一陣試探性交火之後，雙方都停止了攻擊行動，各自調整部署，準備大戰。
扛著一門迫擊炮坐鈑的吳佩孚喘著粗氣趴在三團長於作柏的身邊，還沒回過氣來，就連聲道：「怎麼、怎麼停下來了？速度，你們、你們三團的速度，就是這個樣子的？！」
於作柏見吳佩孚揭了軍帽光著頭，頭頂還一絲絲地有白煙冒出，渾身一股子汗透了酸味兒，心道，這參謀官又是有馬不騎跑去扛槍扛炮了！
他給吳佩孚遞上望遠鏡，指點了觀察方向後道：「參謀官，當面敵軍火力綿密，顯然是早有準備的城防主力部隊。目前敵我雙方處在野戰遭遇的境地中，敵軍是以逸待勞，我軍則是經過長途急行軍，體力不支，只能稍作喘息再發起進攻。您放心，我只要二十分鐘時間就能整理好部隊，進攻必然奏效！」
吳佩孚看了看敵情，點點頭道：「延長休息時間，部隊輪番吃乾糧喝水補充體力。來人！聯絡二團和一團三營、炮旅，命令各部盡快向我靠攏！騎兵營立即向北展開搜索！」
「參謀官，您的意思是……」
吳佩孚見於作柏一臉的疑問，乃呼哧呼哧地扯了幾口大氣，感覺徹底調順呼吸後才道：「從這裡到奉天城下不過十里地，全軍休整過後，一鼓作氣拿下奉天！老毛子還沒真正嘗到滾動突擊的厲害，這次就讓他們在奉天城下好好嘗個夠！」
於作柏心下瞭然。是啊，原定作戰計劃中的滾動突擊並沒有發揮出效力來。從渡河到現在，突擊集群萬餘部隊完全就是在強行軍中，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哪裡夠的上使出對付強敵和大縱深防禦陣地的滾動突擊戰術？！
一名參謀貓著腰小跑過來，拿出一份地圖鋪開，將剛才交火中觀察到的俄軍火力點一一標示在圖上。
參謀作業完畢，伸手指著地圖道：「突擊正面只要兩里就行！以營為單位迭次展開，40炮拆散建制充實一線，以直射形式支援步兵衝擊。要點是保持突擊速度和火力密度，目標，奉天火車站！三團為第一梯隊，在炮一團火力急射五分鐘後發起突擊！」
於作柏臉色一喜大聲道：「是！」
吳佩孚從腰間取下水壺，仰頭咕咕地喝了兩口，又道：「你跟炮團好好協調協調，我去二團佈置任務。二十時整，無論老毛子態勢如何，三團必須准點發起進攻！」
於作柏點點頭，目送吳佩孚大步走遠後，轉身又看了看俄軍陣線，大聲命令道：「命令一營和機炮分隊，嚴密監控當面俄軍動態，提防其發起突然進攻。來人，跟我去找炮團。」
三團的陣線後煙塵滾滾，步炮各部展開行軍序列紛紛趕來……
奉天火車站，俄軍指揮部。
費希羅佐夫上校茫然地看著參謀在地圖上標示出一支清軍部隊的位置。清軍在張士屯——北李官堡展開陣線，正與馬格裡連科支隊西伯利亞第六師（旅）的兩個團對峙，第六師的71團正從長山子返回奉天歸建，而第七師的兩個團則沿著遼河南下，意圖截斷清軍後路。從整個態勢來看，己方還是佔據了足夠的主動，可是，這個主動是以奉天方向能夠阻擊住清軍的進攻為前提的。
對此，上校並沒有半分的把握。
奉天城防部隊與巡警隊激戰數日，俱都傷亡慘重、建制不全，兩個團充其量不過四千餘人，而且火炮裝備嚴重不足。戰前，調撥給薩維林支隊兩個炮連，之後，又調撥給長山子方向四個炮連，連日激戰中丟掉一個炮連，如今只有六門火炮勉強應對張士屯——北李官堡正面達十餘里的戰線！而城內，他只能調出一個營去加強失去鬥志的護路軍去對付盛京將軍府內的巡警隊。
更重要的是，在經歷了白檯子之戰和奉天城內的殘酷廝殺之後，上校對部隊的白刃戰能力信心不足，甚至產生了對武毅新軍白刃戰的恐懼心理。他實在找不到理由支撐起依靠奉天守軍擊退清軍的信心，只能抱著犧牲那兩個建制不全的團，爭取時間等地援軍到達的想法。
費希羅佐夫在肚子裡詛咒了一下地圖上的態勢，起身走向車站的電報房，此時，他可不想在將奉天失陷的罪名扣在自己的頭上……
黃昏的最後一抹霞光漸漸消褪，在遼河東岸迎面開進的中俄兩軍幾乎同時發現對方！
藉著昏黃的天光，范振仙看到密密麻麻幾乎難以計數的俄軍蜂擁衝來，不禁倒吸了幾口涼氣，連聲命令道：「王營長帶四連和全部騾馬護送迫擊炮連返回高家窩堡，五連、六連就地展開，阻擊敵軍！」
戰線匆忙形成，兩挺重機槍首先開火，兩道火流在陣地前形成交叉火力，卻無法擊退成連、成營猛撲上來的俄軍人潮。排槍響起，接著手榴彈也在昏暗的大地上炸開一朵朵火花。
「團長！」五連長楊翼跑到范振仙壓低聲音道：「團長，請您回高家窩堡，這裡交給我和龔大個子（六連長）！」
范振仙勃然怒道：「放屁！回去組織部隊狠狠地打，咱們堅持得越久，一營的工事就能修得越牢靠！全軍任何部隊都可以撤退，惟獨老子的一團沒有撤退的說法！滾！滾回去好好打仗，少他娘的來拍老子的馬屁！」
嘴裡罵著，范振仙飛起一腳踹向楊翼，將這連長踹的連退幾步，唉了一聲，掉頭跑向自己的陣地。
俄軍遭到猛烈的打擊後判斷出當面的對手兵力不足，立即延伸作戰正面，從兩翼向范振仙所部包抄。
一馬平川的大平原上，幾乎沒有可供依托的防禦地形，這種數量懸殊的遭遇戰，依靠硬碰硬的蠻幹顯然不行。范振仙此時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的「卷擊」任務了，不是卷擊潰散的俄軍，而是阻擊大建制的俄軍南進兵力！
「六連，跟我來，向河堤攻擊前進！」
一挺馬克辛重機槍快速調整了射界，朝西面不遠處的河堤方向射擊，阻斷了企圖從左翼包抄的俄軍。范振仙和六連長龔望一前一後帶著部隊，以白刃戰的隊形破開俄軍側翼陣線，直衝河堤。同時，楊翼的五連也以排為單位，交替掩護著向西撤退。
俄軍迂迴左翼的兵力尚未形成有力的戰鬥陣線，眼睜睜地看著三百多武毅新軍衝上河堤，快速地背河結陣，以河堤的地形為依托，形成了遠比平原上更為有效的防禦陣線。急於南下的俄軍分出一部兵力圍住二營，大部卻沿著土路向高家窩堡急進。
眼看俄軍主力南下的范振仙只得命令立足未穩的六連出擊，以積極的進攻盡量地拖住敵人。
夜幕迅速地籠罩了戰場，黑暗中爆發出一排排的閃光，子彈拉著暗紅的彈道在空中嗖嗖飛竄。雙方的子彈都無法有效地命中目標，也包括匍匐前進、堅強地接近敵人的六連官兵。
此時的六連成了攻擊方，而優勢的俄軍卻耐心地成為防禦者。一陣手榴彈爆炸的閃光過後，六連衝進了俄軍陣地，白刃戰隨即拉開。
范振仙趴在停止射擊的重機槍旁，此時，他只能依靠戰場上的聲音來判斷戰況。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顯然還是在原地的喊殺聲漸漸稀疏下來。
「嗨！」他一拳砸在地上，瞪大眼睛看著六連出擊的方向，希望有兄弟能夠撤退回來，此時，「一團絕不後退」的話在他心裡已經消失無蹤。
可是，六連沒有一個人回來！俄軍也沒有發起進攻。當最後一陣手榴彈的爆炸閃光過後，戰場陷入一片黑暗的、壓抑的沉寂之中。
攻，攻不破優勢敵人組成的包圍圈；守，二營的任務不是在這裡堅守！范振仙抹了一把濕潤的臉，在腦子裡迅速地權衡了一下部隊的處境後，招來五連連長楊翼。
楊翼剛湊攏范振仙就連聲道：「團長，讓五連上吧！老毛子是存心要困死咱們！」
「寧豐，現在你後悔跟我投武毅新軍嗎？」范振仙好像沒有聽到楊翼的說話一般，也似乎沒有置身戰場，他見楊翼沒有回答，轉頭看著黑沉沉的遠處，口氣淡然地又道：「我是不後悔跟了總統官的，只是，今天我把你們帶到這個絕路上……唉，你們分散突圍吧！」
「團長！」楊翼提高音量吼了一句，見左右的戰士們都看向自己，忙又壓低聲音道：「咱們還有機會！雖然不能拖著敵人主力，可是要突圍也不是不成。看樣子老毛子是不會進攻，等到下半夜，咱們以班排為單位，也來個單向滾動突擊！」
「哪個方向？」范振仙眼神一亮問道。
「順著河堤向南！」
「通通通！」俄軍的重機槍突然打響，表示著俄軍沒有足夠的耐心圍困這一百多號清軍，而是在調整好部署後立即展開進攻。
楊翼顯然失算了！
重機槍的閃光在夜幕中裁剪出成群的俄軍身影，他們依仗著數量上的十倍優勢，以大密度的集團攻擊隊形，緩緩地向河堤推進。
「拼了！」范振仙推了楊翼一把道：「你負責左翼！」
楊翼拔腿就跑，跑了幾步又停下來看看河西，突然一聲驚叫：「團長，你看！」
粼粼的遼河中，十多條漁船在一盞發出微弱黃光的燈籠引領下，漸漸地靠攏河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