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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軍閥 121 清流狀元 文 / 仙人掌

    121清流狀元

    山東濟南素有北國春城之名,四面環山的地形和大明湖調節氣候的作用,讓隆冬的濟南確實有些春意。

    袁世凱換了便裝,罕見地泛舟湖上,似乎這位撫台大人的心情極好一般。事實卻恰恰相反!要不是為了陪南邊來的狀元公老師說話,他寧願關在撫台衙門裡生悶氣!

    這些日子以來,彷彿諸事都不順心一般,矮矮胖胖有些跛足的巡撫大人,此時也打著向舊日幕友兼「老師」問計的算盤。

    官船緩緩行到大明湖心,袁世凱看著平靜的湖面和四面的青山,不禁一聲長歎道:「季師(張謇字季直),有個事兒您得幫學生拿個主意呢。」

    張謇時年四十六歲,正在兩江總督幕府中舉辦工商實業,頗得清流總督劉坤一和張之洞的賞識。當然,這首先是因為他是翁同和的得意弟子使然。除了清流狀元的名聲,張謇還因為曾經在淮軍吳長慶幕中行走,又與淮系結上了緣分,他和袁世凱的師生之名,也是在「慶字營」中開始的。

    「袁撫台啊,張謇此來也是請您給我拿個主意的。唉,您先說吧,但凡能有個主張,自是言無不盡。」

    袁世凱也不退讓,略一沉吟就開口道:「前些日子京城裡傳出風聲來,朝中親貴擬讓學生與遼西李燾對調,此事好生地為難啊!」

    「不可去!不可去!此乃朝中親貴打擊漢臣的一石二鳥計!」張謇連連擺手,一語就道出問題的本質,見袁世凱悚然作色的模樣,他又道:「縱然清流不屑於李相所為,可漢臣之間也是唇亡齒寒的關係。想當年李相蒙難後,張、劉二督得了什麼好處?反倒是滿臣們紛紛南下,排擠漢臣之風日盛。如今,遼西李燾深孚民望,即便是劉督也對之生出拉攏之心。加之李相復出支持和談,與李燾在戰場上互相呼應、互為表裡,權勢日盛,尚有勝過甲午年之前的勢頭!此時,朝廷要撫台去遼西,得罪李燾和李相不說,還將天下臣民都得罪了精光!不可去,決計不可去!」

    袁世凱呆呆地看了看張謇,此時心裡那個後悔真是難以言表。想當初李鴻章倒霉時,自己就是通過張謇的門路投效了翁同和,甚至為了巴結帝師,不惜向李鴻章落井下石,算是把這位恩相得罪了個透啊!如今,軍事上李鴻章不在對自己有絲毫的仰仗,外交上山東巡撫已經失去了與列強在談判桌上你來我往的資格,政治上也不如李燾前些時候那般的左右逢源,深得民心。可以說,這是小站練兵以來,袁世凱最為低落的時節。因為,他在朝廷眼裡不再重要,在李鴻章眼裡,無開始無足輕重起來!

    張謇見袁世凱一臉的愁容,也忍不住在心裡歎息了一下,溫言道:「慰亭啊,山東此時處境艱難,我也是知道的,你且放寬心,又不是無路可走嘛!遼西軍變就可以利用!」

    「可用?」袁世凱抬眼看了看張謇道:「那兵變都給李燾掙好處去了!」

    張謇拉長語調笑道:「可用!只是用法不太一樣。兵變背後是朝廷缺銀子,老佛爺的手裡緊,此時,山東為何不趕緊地表示表示,替老佛爺一解燃眉之急呢?天大地大,如今這大清國還是老佛爺最大!」

    袁世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向張謇投去感激的目光。

    張謇拿起狀元的架勢,喃喃地道:「大勢不是不可為,在張謇看來,撫台當有大作為吶!」

    大作為?就自己這副倒霉樣兒?!袁世凱瞪大了眼睛,渾然把忘卻了剛才張謇那主意的高明。

    「呵呵,李相眼看著權勢滔天了,卻又是功高震主加之與列強和談,必然背負國罵的局面,長久乎?不可長久!李燾在天津、在錦州打得好,而談判桌子上,大清還得賠錢、賠禮、賠利益!一旦條約形成,那些年輕學子們恐怕又要公車上書,指罵賣國賊了!朝廷,能不借此機會將李相再次捋下去?此乃大勢也!」

    袁世凱眨巴了幾下金魚眼,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李相會出讓招商局和開灤股子給遼西籌款,敢情是預留退路了!」

    張謇擺出莫測高深的笑容,看著袁世凱道:「正是!那時朝廷會讓誰接任直隸?就要看您如何向老佛爺表示忠心了!」

    「可是李燾……」

    「他鎮守遼西,不可輕動!」

    「又或者是滿官親貴?」

    張謇呵呵一笑,擺手道:「和談一起,罷官的、問罪的、圈禁的、流放的,如今朝中的親貴滿官們還有幾個能與洋人打交道,兼且手中也有可戰之兵的?慰亭啊,您是當局者迷了。」

    袁世凱豁然開朗,眼前一頂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帽子就在眼前晃悠著。他壓住內心的狂喜,恭恭敬敬地給張謇行了個大禮。

    「李相恐怕是早有預料的!因此,您還得好生伺候於他,不可偏廢!」張謇索性一桿子捅到底了,本來他來濟南就是要為今後鋪路的,即便袁世凱不提出此問,他也要提醒提醒這位「學生」。想一想,如果袁世凱總督直隸,自己在南通的實業就可順利北上,攫取更多的利益了。畢竟南通張謇是入不得李鴻章法眼的!

    「老謀深算,李相當屬第一,而季師堪稱李相知音啊!」袁世凱毫不費力地送上一記馬屁給張謇。

    張謇作出受用的樣子,笑道:「慰亭也不差,早先就在武毅新軍中埋伏了後手,待執督直隸後再拉回來,也是輕而易舉嘛。」

    袁世凱臉上的喜氣又消失了,苦著臉道:「錦州之戰後,右軍年輕軍官跌日都有請辭北上的,如今是營伍不整,連隨營學堂也周轉不開。這李燾,實在是欺人太甚!」

    張謇暗想,這軍隊裡面最講究體系、紀律和提拔關係,哪裡有軍官們紛紛北上的事兒?不對勁兒!他忙道:「莫非,是段芝泉出了問題?慰亭啊,不是我多心,畢竟芝泉是合肥人,是李相拔擢出來的人才呢!」

    「我待芝泉不薄,芝泉也是忠直之性情中人,必然不會……嘶!是了,是了!最先遞辭呈的,正是芝泉營中之人!季師,您看,這如何是好?」

    張謇心道,你袁世凱自作聰明,到頭來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此事急不得,當然能拉段芝泉回來最好,實在不行,就得打打督辦政務處的主意了。新政詔令已下,編練禁衛軍和新軍的事兒也就有了由頭,如今朝廷沒有財權,只能由地方編練,而直隸拱衛京師,能夠編練之軍必然不少,拿住這個機會還是有可能在軍隊問題上翻盤的!說到底,還是得把直隸總督這個位置站住了才行!」

    「出銀子,供朝廷編練禁衛軍之用?」袁世凱心中有了眉目。

    張謇含笑點頭。

    袁世凱再次長揖作禮道:「季師識事,已然明鑒千里!今日一席話,讓學生受用終身吶!」

    「只願撫台高昇之後,別忘了南通張謇才是。」張謇語氣平淡地說著,眼睛卻灼灼地看著袁世凱的眼睛。

    「季師見外了,袁世凱果然成事,必再度叩拜恩師於堂前!」袁世凱說得誠摯萬分,見張謇滿意地點頭微笑了,才道:「季師,不知現下您有何事需要學生幫忙?」

    張謇可不敢相信袁世凱在當上天下第一總督後,還會再拜到自己門下。他忙擺手道:「不敢,切切不可。不過,張謇倒是意欲北上錦州。」

    袁世凱立時醒悟到張謇的意圖。眼看著遼西舉辦洋務搞得如火如荼,那朱疇頂了遼西開發滬上融資代表的名頭,如今在江浙滬的名頭是越見響亮,不僅僅是融資輕而易舉,連帶著在上海的紗廠生意也是連連見喜。張謇的大生紗廠,恐怕難以與其競爭了!

    「季師,這是否有邯鄲學步之嫌呢?」

    「撫台為何有此一說?張謇是真心實意地北上舉辦實業。在商言商,有利可圖就要鑽營,遼西開發的諸項條件實在優越的緊!不能不說,那李燾有大格局、大氣魄呢!」

    袁世凱心中對李燾恨得牙癢癢,卻是不好在張謇面前顯露出來,只得隨和地笑笑道:「正是呢,前幾日德國膠澳總督曾說起過一事,足以見得這李燾眼界確不尋常。」

    「噢?」張謇對這話來了興趣。

    「李相對遼西可謂傾力相助,直隸的機器、人才、軍械幾乎統統搬到遼西,以後的直隸總督恐怕只得一個空架子罷!輪船招商局和開灤煤鐵的股子作價轉讓後,李燾用這錢不是買炮!而是,跟克虜伯合資在錦州建冶鐵廠、炮廠!」

    張謇奇道:「現如今的局面,德國人會同意?」

    袁世凱湊攏張謇,神秘地笑了笑:「您是商人,在商言商嘛!列強的和談條件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對大清國禁運武器和原材料。淮系一直是克虜伯的大客,他們豈不是要丟掉一大筆生意了?如此,還不如合資在錦州生產大炮呢!」

    張謇輕輕拍了一下桌子,讚道:「這法子,可算把德國人算計準了!不過,德國政府會答應嗎?」

    「怎麼不會?」袁世凱心道,張老夫子對歐陸的事情還是瞭解不深啊!他移了桌上的茶杯作勢道:「德人如今要擴張勢力,左邊是俄國,右邊是法國,隔海是英國,難啊!對德人來說,一個能與俄軍對抗的遼西足以牽制俄國不少軍力、財力,何樂而不為呢?恐怕今後,德國毛瑟也會去錦州合資合資的!」

    張謇點頭道:「合資,與洋人合資,這個主意比李相只聘請洋人技師、顧問要高明一些。看來,李燾身邊的能人不少,慰亭,你身邊就缺了一些懂洋務、有見識的人才。」

    「未必!」袁世凱擺手笑道:「戰火未熄、和約未成,遼西就與德國合資、在美國引資,這個口實捅出去的話,恐怕李燾在天下臣民中的印象要大打折扣了!」

    「此事,撫台大人您可動不得心思!也最好不要理會!」張謇一臉嚴肅地道:「李相耳目通靈、手段高妙,此事一旦發生,他可很快探得真相!慰亭,您是要當直隸總督的,李相還在這個位置一天,您就得好好伺候著,能盡量修復嫌隙最好不過,千萬不可反其道而行之。」

    袁世凱豈能不知其中厲害,見張謇說得真切,乃道:「學生也只是在此地、此時方才說說而已。李相在和談一事上久拖不決,其用意不言自明,學生可不敢在此時去捋虎鬚啊!季師此去錦州,學生倒是有一計獻上。」

    張謇側耳傾聽。

    「銀行募股,暫時別進;實業舉辦,也可稍緩一步。那朱家、沈家已然先行,此時季師北上就落了後手,很難得到李燾的支持。那,就得在李燾幕府之中佔有一席之地才成。遼西如今最缺什麼?資金,已經不缺了,實業投資也不缺,唯缺學堂!」

    張謇細細一想,正是啊!袁世凱巡撫山東,在厲行鎮壓義和團之際也舉辦了學堂和一些實業,這才在山東博了一些名聲站住了腳。李燾要辦洋務,要大辦洋務,這新式教育可是基礎,萬萬馬虎不得!

    「慰亭一語,讓張謇對錦州之行信心大增吶!」

    「學生只是投桃報李而已,季師方便時,可否探探段芝泉的口風呢?」

    張謇默默地含笑點頭,袁世凱也是微笑望著張謇,少頃,兩人同時「哈哈」一笑,默契自然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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