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奪得機槍()
前營幾個兄弟將宋占標抬著往回走,其他人亂紛紛地在敵、我陣地之間不知所措。有的繼續前衝、有的找官長、有的跟著抬宋占標的幾個人退回來……情況極端的混亂,很多人就在失去管帶官的短暫迷茫中被德軍的火力擊中。
李燾急得冷汗直冒,邊跑邊問二柱子:「致遠,後哨哨官叫啥?」
「范振仙。」二柱子回答著跑到了李燾前頭。
說話間,李燾等人已經斜刺裡趕到後哨的隊尾,剛好接住抬下來的宋占標。
李燾來不及去看宋占標的傷勢,混亂的隊伍必須得到指揮。
「范哨官!組織兄弟們繼續衝擊,不要停,加速衝擊!」李燾對著人群大喊幾聲後,回頭看到自己身邊有幾名中路統領的親衛,他們都是雙槍兵,此時學著李燾左手拎長槍、右手提手槍,緊緊地跟著參議官。他靈機一動吼道:「你們,有沒有膽子跟我衝上去?」
幾名「雙槍兵」也不答話,腳下加快速度越過李燾。此時,不能不說李燾這個「霹靂金剛」本身的表率作用了。這些沒騎馬的中路親衛騎兵們都知道,這金剛大人是淮軍的老祖宗李大人的親戚,是堂堂的參議,他能如此奮勇,當小兵的還能不賣命嗎?
後哨隊伍中隱約有人回話了,可洋鬼子呼嘯而來的炮彈聲讓李燾聽不清楚。只見後哨的兄弟們又逐漸地聚集在一起向前衝,似乎聚集就是本能一般。
「轟隆」的爆炸聲和「辟里啪啦」的槍聲中,李燾喊著「散開,散開衝擊!」這樣的喊叫幾乎沒有效用,硝煙火光瀰漫中,一堆堆的宋營官兵被炸得橫飛出去。
「散開!散開啊!」二柱子和親衛們聽到參議官的命令,一邊向前衝,一邊自己先散開隊形,一邊向後哨的兄弟們高喊。
總算,哨官范振仙回過神來,喝令手下盡量拉開了距離。此時,後哨的反突擊開始不過一分鐘左右,一百多條漢子卻只剩下寥落的四、五十人。而德軍的進攻出發地和重機槍陣地——小河溝邊的小石橋就在前面,回到陣地卻有七十多米的距離。
德軍相當的堅韌,儘管此時攻擊隊列已經不復存在,又失去重機槍的火力支持,甚至連像樣的排槍也無法組織,在這小小的地段上,人數也處於劣勢地位,他們卻仍然三五成群地反撲上來。
隊伍中不知道誰大叫一聲:「兄弟們,跟洋鬼子拼了啊!」幾十人的隊伍驀地發出一陣吶喊,亡命地衝上石橋!迎上德軍散兵,扭打的、拼刺的、開槍的混戰成一團,中國人的吶喊和德國人的尖叫夾雜在一起,也有中國人的血肉和德國人的血肉模糊在了一起。
炮聲隆隆,殺聲陣陣。
李燾只覺得腦子一陣陣發熱,攥著手槍的手心汗濕無比,甚至在跑動中也能覺察出身體在微微發抖,卻無法分辨這是膽怯還是激動的結果?事實上,德軍的反撲也沒給他分辨的時間。
「啪、啪、啪!」他也不瞄準,只是憑著手感就打響了盒子炮,當面衝來的一個尖帽子德國兵應聲栽倒。
「啪、啪、啪!」更多的手槍齊齊打響。在近距離上,手槍的火力反應速度成了制勝的關鍵,李燾和親衛們的火力頓時成為突擊的中堅力量。
二柱子衝擊的速度相當快,他一門心思地想趕在參議大人的前面,盡到自己護兵的責任。衝在前面最少能夠抵擋子彈吧?由此,他第一個跨過小石橋,衝上方才挨過三七炮彈的德軍機槍陣地。
李燾緊跟著二柱子,他第一時間就拉開德軍射手的屍體,撲倒在地仔細看那挺馬克辛。只見水冷套筒上有個不規則的窟窿,冒著熱氣的冷卻水流了一地,槍座腳架也被炸得扭曲了,槍身卻似乎完好。
他抬頭一看,自己的隊伍正在追逐殘敵,忙大喊道:「來人,來人!」
一名雙槍兵立即回頭跑來,快到李燾身邊時「啪」地開了一槍,李燾不由得一驚,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大約是被炮彈震昏,剛剛甦醒的德軍抽搐了幾下後再不動彈,青黑色的制服上,亮閃閃的牛皮武裝帶煞是扎眼。
「大人!大人,您、我……」二柱子也聽到槍聲回頭,不由得冷汗直冒,心想:萬一那洋鬼子對大人開槍咋辦?
「來,拆了槍座!」李燾笑著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還順手拍了拍那雙槍兵的肩膀一下,才指著前方大約五米處的小土包道:「搬到那邊去,看看這槍還能用不?」
二柱子和那親衛看著機槍發愣,他們從來沒擺弄過這玩意兒啊!
李燾也沒擺弄過老古董般的馬克辛!他仔細看看,在槍身和槍座之間找到了卡榫,一手壓在尚且發燙的槍身上略微使勁,一手嘗試著轉動卡榫,他成功了!馬克辛的槍聲在凹形的槍座上沿解脫出來。
兩個小兵忙接住沉重的槍聲,合力搬到李燾指定的小土包處,又機靈地拖過兩具德軍屍體作為掩護和槍座。
此時,後方響起了撤退的號音,中路統領馮義和及時地接替李燾控制著整個戰鬥的節奏。
李燾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打消了在小河溝的反斜面上,依托這挺大約能用的馬克辛機槍組織戰鬥的想法。此時見後哨的兄弟們開始退了,也就順手在德軍屍體上抽了制式皮帶,招呼起二柱子等人抬了馬克辛的槍身撤退。
這次短促反擊達到了驅逐前沿德軍的目的,甚至擊破了德軍的進攻出發陣地,改善了武毅軍中路前營的防禦態勢。
短促反擊是出乎德軍意料的,這些洋鬼子興許從沒想到「自己笨拙的學生」會在防禦戰鬥中採用這樣的戰術!失去陣地後慌亂的德軍連送突擊隊回陣地的「攔阻禮炮」也沒放一響。對李燾而言,這次短促反擊是倉促的、幾乎沒有組織的戰鬥,士兵兄弟們沒有接受過這樣的訓練!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前營幫帶周昌源接管了陣地的指揮和調整,李燾觀察了一陣兄弟們的士氣和陣地修繕情況,才回頭去磚瓦窯,他邊走邊嘟囔著:「看來,以後要從軍事訓練上著手改變……戰術意圖最終還是需要戰鬥技能去實現!」
一走進磚瓦窯子,頓時感覺到一種肅穆的氛圍。
宋占標靜靜地躺在李燾的舖位上,鮮血把原本「舒適的窩」染紅了。一發子彈擊中了這位管帶的頸部下方,打斷鎖骨的同時也撕裂了動脈,這樣的傷在此時此地是無法救治的。馮義和以及其他官兵們只能看著這位管帶「汩汩」地流血,看著他睜大眼睛瞪著窯頂窟窿處的藍天白雲,漸漸地離去。
肅穆的寂靜中,李燾說不出自己心裡是啥滋味?
悲傷?似乎不完全是。幾天來,自己跟表面熱情而骨子裡客氣的宋管帶接觸並不多,談不上多麼深厚的感情,至少,自己和二柱子已然開始形成的兄弟情誼似乎要厚重得多。但是悲傷卻還是縈繞在心頭!這位前任參議,有勸軍門大人與義和團講和的見識,也有身先士卒的血性,是真正讓人敬重的漢子!
李燾摘下自己沒有品級的大沿帽子,露出焦枯凌亂的短髮,深深地彎腰致禮。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此時的感情,那就是——悲哀!為宋占標、為這次反突擊戰鬥犧牲的兄弟、為這支軍隊在新式裝備下的舊腦筋而悲哀!
良久,痛失愛將的馮義和沉聲道:「抬下去吧,抬回小廟,軍門大人會把宋兄弟安頓好的。」幾名親衛應聲上前,將原本送李燾到磚瓦窯子來的擔架,也就是這個舖位抬起,無聲地走出窯洞。
「占標兄弟!走好啊!」
馮義和在宋占標的遺體消失在視線中的瞬間,還是失去控制,帶著哭音高喊了一句。喊畢,這統領抬手順著面門從上到下抹了一把臉,發出「噓」的一聲長歎,又回復成原本低沉的聲調招呼道:「參議,來,咱們合計合計。」
淚珠子掛在馮義和下巴的短鬍子上亮閃閃的,李燾想伸手給他擦去,剛伸手時又打消了念頭,只好就勢鋪開了地圖,手指在圖上點了點卻不知道說什麼?此時,馮義和那聲喊還在李燾的腦海中迴盪;此時,他從馮義和身上感覺出武毅軍這個團體有著莫名的凝聚力;此時,他覺得自己找到了這支帶有封建性質的武裝力量的魂魄。
「打得好啊,參議大人,不,光翰兄。」馮義和見李燾一臉肅然的樣子,手指盲目地點著地圖卻說不上話,以為他還在為宋占標的犧牲而傷感,頓時覺得自己和這年輕人的關係近了不少。他拍了拍李燾的肩膀道:「占標去了,可他是漢子,是咱大清國的忠臣義士,沒給武毅軍丟臉!對不?放心,軍門大人會安排好一切的。」
大清國的忠臣義士?
李燾差點忍不住把這句話反問出來!可仔細一想,對啊!馮總兵的話沒有錯!如今的中國就叫大清國!在沒有革命、沒有改朝換代之前,作為國家的軍人在國戰時期,效忠的對象不就是這有著「大清」稱號的中國嗎?!維護封建滿清的統治與抵禦外侮是兩碼子事情啊!
想及這些,李燾重重地點了點頭,將腦筋硬生生地換到地圖上。
「總鎮大人,這次我沒打好……」
「啥話!?」馮義和瞪大眼珠子看著李燾,圓滾滾的臉上肌肉不住地抖動著,半晌才道:「我看,打得很好,很有章法!軍門大人說得對,光翰兄打仗會動腦子,把握得住機會!這次,你可是讓我看了個實在。唉!光翰吶,占標的死是咱當兵吃糧人的歸宿,不能因為他的死就說這一戰打得不好嘛!」
「不,總鎮大人。您想,如果反突擊用一哨騎兵來執行,或者是一隊手槍兵來執行,結果會如何呢?」李燾說著,伸手拍了拍胯側的盒子炮。此時,有了「德國皮帶」的固定,那物事不會在他屁股上晃悠了。
馮義和再次瞪大了眼睛,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李燾。
這傢伙腦子有毛病不是?明明是功勞反而要硬掰成失誤?!沒見過這樣的人!要是其他人啊,早他娘的到處邀功了……
李燾能從馮義和眼裡看出味道來,卻渾然不理地繼續道:「大人,我以為,這一戰暴露出我們很多問題,不能不解決!按照我的想法,這次反突擊最多折損十來號人,而不是連著宋大人一起的六十多人!從反突擊兵種的選定、反突擊之前的準備、突擊隊形的組織編制、突擊時的火力掩護、各級官長的指揮順序約定到反突擊的目的貫徹……都沒有做好!歸根到底一句話,咱們武毅軍平時就缺乏這些實戰戰術演練。」
一席話將馮義和說懵了,隨即陷入沉思之中。
李燾也不打攪這位總鎮大人的思考,看著地圖,分析洋鬼子的進攻遭遇挫折後會有何等的反應?
二柱子一手端著土陶碗,一手捧著藥過來,正要招呼李燾吃藥,卻聽一陣「霍霍」聲大作,還沒有啥反應,一陣沉悶的「光光」聲響起!整個磚窯在搖晃、在震動,一股股炙熱的氣浪猛地從窯口猛灌進來,讓人立足不住、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