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聯合作戰()
聶士成猶如蒼松勁柏的身軀帶著一股風出現在窯洞子裡,李燾趕緊跳起來立正,思緒迅速從「步炮騎聯合反擊」的漩渦裡解脫出來,高聲喊道:「報告軍門!李燾有個想法!」
外面的槍聲愈發的緊密也愈發的近了,顯然洋人也動了腦子,並沒有再用大規模炮擊提醒中國人:進攻開始了。這一次,炮聲是零落的,卻更揪緊了聶士成等人的心。
「坐下說話,李燾,你們打得很有章法啊。說說……」
一發炮彈呼嘯著落在窯頂附近,轟然炸開,衝擊波帶著硝煙和沙土從窯門處強灌進來。幾乎同時,聶士成身後的幾個人猛地撲倒了軍門,讓他的話戛然而止。
「哎喲」一聲,二柱子受爆炸衝擊,骨碌碌地從窯頂上滾落下來。
李燾這才看清楚,跟隨聶士成來的人中,有中路統領馮義和、右路統領姚良才、中路炮營管帶馬國寶以及右路親衛騎哨哨官高連山。他抖落身上的沙土,看了看從地上爬起來的二柱子,向聶士成道:「軍門大人,請回小廟坐鎮吧!這裡著實危險。」
「說你的想法,我無妨。」聶士成擺手說著,一屁股坐在二柱子給李燾準備的舖位上。
李燾也不再浪費時間勸說了,畢竟盡快地確定計劃、落實行動才是關鍵,外面的葉長生營估計很快就要頂不住了。
「這一次,聯軍糾集了大約五千多兵力,採用逐步推進的戰法向我軍發動進攻,在目前條件下,我軍單兵素質和裝備火力無法與之抗衡,以葉長生營為主力的第一道防線,估計很快就要失守。屆時,洋鬼子就將很接近這個磚瓦窯子。」
「你的對策!這些,我明白!」聶士成的話似乎從鼻孔裡哼出來的一般,神色卻是泰然自若,甚至有些滿不在乎。也是,洋鬼子的第一次攻擊不是被李燾、葉長生打退了嗎?想想,五百人的一個營,沒有動用火炮支援,就擊退了洋軍一千五百多人的進攻!這在武毅軍的戰史中恐怕是破天荒的。因此,聶士成對能籌劃、能實戰的李燾是愈發的放心了。
李燾偷眼看了看姚良才、馮義和,因為計劃中,將會動用更多的人力裝備。作為一個小小的參議,能在這裡指揮四個營已經是破格了,再要求更多的部隊?人家各路統領們甘心接受自己指揮?!
「稟軍門,我建議,中路前營據守的二線陣地立即加強。炮隊的三七快炮以炮為單位散開建制,上陣地用直射方式支援二線陣地;二線陣地側後,應留置不少於兩個營的機動兵力。同時,加強小廟的防禦力量以防萬一。各路騎兵抽調精銳統一使用。我們,以一線陣地疲憊、消耗敵人,以二線陣地輪番加入生力軍再次消耗敵人,待洋軍耐不住時,再步炮騎聯合出擊,一舉擊潰當面之敵!並且以騎兵之突擊力量,力爭向辛莊發展!」
這個主意不是單純的防守了,而是想擊潰甚至吃掉當面近七千八國聯軍!
聶士成心裡不住地吶喊著:「這李燾真是牛犢子啊!膽子大到了沒邊兒!可是他的想法確實值得考慮,確實有一些實現的可能!只是,對於指揮者來說,難度相當的大。時機的把握,對不同兵種的深刻瞭解和運用,對敵情的判斷……一著不慎的話……不是還留了加強小廟的後手嗎?!」
軍門大人沉思片刻,突然站起來看看李燾,又看看姚良才等人,搖搖頭沒說話。李燾的心啊,一下子就涼了半截。
「想不到啊,一個武備生竟然比我等諸人更熟稔軍事!看來,我等老了,不服老不行啊,腦子跟不上了!李燾,你要什麼儘管提出來!」
「是!」興奮的李燾腰背一挺,眼珠子一轉大聲道:「標下以為,這樣的戰鬥必須一位統領大人來坐鎮指揮才行,李燾願意盡參議之職!軍門大人,此戰最少需要投入步隊六營、炮隊兩營,抽調各路騎兵組成不少於兩營的突擊隊,標下實在指揮不動呢!」
聶士成綻開笑臉計較了一下,李燾要求的兵力等於目前武毅軍在天津兵力的一半還多一些。目前,租界有馬玉昆、董福祥和張德成等人圍攻,武毅軍有條件抽調兵力組織這樣一場大戰!當然,這李燾還是識時務的。
「馮義和為主、姚良才為副,李燾為軍機參議,立即實行!所需兵力裝備,聶某盡力支應你等!」
伴隨著炮彈「霍霍」的呼嘯聲,三人用抱拳或者立正的不同方式回答了聶士成。爆炸剛過,聶士成就滿意地帶著親衛走了。
十四時左右,八國聯軍驅逐了武毅軍一線陣地上的葉營守軍,卻赫然發現,前方不過五百米遠的地方,以磚瓦窯子為核心的第二道防線正嚴陣以待呢!
很快,洋人的炮兵就向磚瓦窯子傾瀉炮彈,接二連三的爆炸將本來堅實的磚瓦窯打得千瘡百孔、一片狼藉。磚瓦窯子附近的二線陣地上,宋占標營也硬扛了不少炮彈,卻未曾有絲毫的動搖。
李燾貓在炮隊鏡後觀察了一陣,向馮義和報告道:「洋鬼子很快就要整頓好衝擊隊列,發起進攻了。總鎮大人(總兵的尊稱),咱們還差兩個營的兵力呢?上來沒有?」
馮義和看著李燾的背影,心道:你小子只知道要兵,卻不知小廟守軍如今只是中路先鋒左、右兩營了!軍門把所有可戰之兵都放了出來,自己身邊的卻是剛募的新兵!還是一半大刀長矛、一半老式毛瑟的新兵!不過,他不想影響年輕人的情緒,自然也不會說這些,定定神後,他帶著笑意大聲道:「姚統領不是去接人了嘛!放心,軍門答應給十個營,一個也不會少!」
聶士成來磚瓦窯子的路上就再三打過招呼,甚至拿姚良才昨夜被架走說事兒,強調各路統領要尊重年輕的參議官。畢竟,此戰預案是參議官提出的,第一場接手仗也是參議官指揮的!至少目前看來,戰役計劃推進得相當不錯,遠遠超過了聶士成和各路統領的期望值。
當然,馮義和、姚良才等將領甘願跟小年輕共事並表示尊重,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李鴻章!
窯洞口的李燾放心了,向重新爬到窯頂上的二柱子喊道:「致遠,給宋營發信號,再堅持半個時辰!」
紅綠小旗在窯頂上舞動起來,卻招來洋鬼子一頓炮轟,二柱子立足不住,再次骨碌碌地滾落下來。這次他可掛了彩,左邊胳膊被彈片擊出一個血洞。馮義和手一揮,他的親衛立即接過二柱子的小旗,利索地爬上窯頂;二柱子忍住疼任由李燾給他包紮,大聲給新上去的人交代旗語暗號。
「轟」的一聲遠遠傳來,與炮彈在附近的爆炸聲相比弱了很多,顯然是三七炮上了陣地,正在發炮呢!
李燾給二柱子包紮完畢後看了看,覺得穩妥了,拍拍二柱子的背,卻轉向馮義和道:「總鎮大人,我去掌握快炮。」他實在有些擔心,步兵們的素質沒有達到他理想中的要求,在一線陣地的防禦戰上,多少影響了他的決斷,那麼炮兵呢?炮兵的素質如何?能承擔起協助步兵堅守陣地的任務嗎?
馮義和沒有答話,興許還在思量李燾的意思。李燾也不等了,提著槍就跑了出去,卻又轉身來喊道:「來一個人,扛鏡子跟我走!」
二柱子應聲出去,熟練地擺弄著炮隊鏡,分解成兩大塊拎著扛著,跟李燾小跑而去。此時,馮義和才醒轉過來:敢情這參議官要上陣地!?忙對身邊的親衛吼道:「跟上去!參議大人少根頭髮,軍法從事!」
宋占標的指揮位置在磚瓦窯子和老槐樹之間的一個小土包上,此時他也在陣地上拿著步槍邊射擊邊指揮了。中路前營作為全軍的精銳營,面對八國聯軍以三百德軍為主的穩紮穩打、逐層推進、交替掩護戰術,此時也有些吃不住勁兒。那些狡猾的德國人就在陣前不過七八十米的地方,像蜥蜴一樣緊貼地面瞄準射擊,不時,有戰士仰面栽倒在戰壕裡,德軍精確的步槍射擊是前營的最大威脅!相比之下,那些炮彈有戰壕胸牆掩護,除震撼心理外並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而聯軍的重機槍陣地,距離前營陣地最少也有兩百米左右,威脅同樣不是很大。
「來人,叫後哨前排上來!」宋占標帶著怒氣和怨氣吼叫著下達命令。他不明白上面為啥用這種戰術,可是他又不能不執行!按照他的想法,此時應該集中全營的力量衝向敵人,一口氣摧毀他們,就算是被炮彈炸死,被子彈打死,也比在這「溝溝」(戰壕)裡挨揍爽氣!目前這樣的戰法,是一哨哨、一排排的前營官兵來填這溝溝,眼看著,前營的精血就要消耗殆盡了!
正在宋占標悶著氣的時候,李燾和二柱子以及幾個「尾巴」運動過來。
李燾眼尖,一下就看到宋占標,忙彎腰小跑一陣,趴在宋占標身邊道:「管帶大人,請準備不少於一哨的力量,等我敲掉鬼子的重機槍,立即發起反擊!」
「敲?咋敲?!」宋占標問道,卻見李燾詭秘地笑著指指不遠處剛拖進戰壕的三七炮,接著,那傢伙就連滾帶爬地帶著跟班兒跑了。宋占標無奈地搖搖頭,拉過身邊一名戰士下達了「後哨全體準備突擊」的新命令。
二柱子麻利地將炮隊鏡架好,戰壕胸牆上只露出兩個鏡頭。李燾蹲在鏡後邊看邊報坐標方位:「注意!溝邊,小石橋三號方位物左二十米、遠十五米,敵重機槍陣地,兩發急速射!」
37毫米山炮快速地轉動著方向機和高低機,一發黃澄澄的炮彈送進炮膛,「鐺」的一聲,炮閂閉合,炮手狠狠地一拉繩子,「蓬」的一聲,炮身向上猛地一跳,將一發炮彈射向敵陣。
「近了一點,再來!」李燾看得很清楚,敵人機槍還在響,那發炮彈只掀飛幾個不關要的人而已。
架退火炮的射速實在慢得出奇,李燾沒等到炮響就罵道:「媽的,還急速射!?改叫慢速射好了!」
炮手也是無奈啊,至少得等後坐力造成的炮架晃動穩定下來再發炮吧?要不,誰也說不准第二發炮彈會落到哪裡!莫名其妙挨了罵的可憐炮手帶著怨氣,終於發射出第二發炮彈。
火光硝煙中,德軍的重機槍瞎火了,李燾似乎看到機槍的零件在四下亂飛,不由心道「可惜」!馬克辛水冷重機槍,武毅軍全軍才兩挺!
這邊的宋占標嘀咕了一句:「大炮都上刺刀了,老子們也上!」將頭上的大沿帽一丟,頭一甩,粗長的辮子就盤在脖子上,高喊著:「後哨,跟我衝上去!」就一馬當先跳出戰壕,衝向陣地前的德軍,邊跑邊掄著手裡的左輪「啪啪」打了幾發。他的身後,中路前營的最後預備隊一聲吶喊,如炸群的馬蜂一般向德軍盤踞的一線陣地席捲而去。
幾十米的距離,最熟練的射手也只能射出五發子彈,彈倉還必須恰好是滿的!否則壓子彈的動作會消耗最少兩輪排槍的時間。因此,德軍繞是訓練有素,看到黑壓壓一群人向自己衝來,也禁不住有些慌亂,排槍再也無法有效組織,槍聲就此零落起來,殺傷力也大打折扣!
炮隊鏡後的李燾又罵開了!
「媽的,忘了,忘記有代溝了!」這次,他罵的是自己。他總本能地以為,宋占標會帶著兄弟們用自己心目中那種散兵衝擊方式進攻!現實表明:不是!宋占標和他的部下還是象冷兵器時代那樣,所有人聚攏成一坨,呼喝鼓噪著殺向敵人展開肉搏!
李燾拍上莫辛步槍細長的刺刀,又拔出盒子炮張開機頭,吼道:「致遠,跟我上!」他不是想去拼刺刀,而是想拉住前營後哨一百多號兄弟的籠頭,短促反擊不是反攻!
「大人,宋大人,他、他!」二柱子駭然指著前方。
李燾順著手勢一看,只見一馬當先的宋占標突然凝住,身子晃了晃,緩緩地向後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