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說不出口的話
回憶終究是冷淡的,世界上什麼藥都有,獨獨沒有後悔藥。
每一次,在他的決定下受傷的,總是蕭冷月。
包括四年前,那個流產手術同意書的簽字。
蕭冷月睡得很不安穩,眉頭時不時地微蹙著。
展慕華用指腹替她輕輕地抹平,可是很快,就又皺了起來。
傷口一定痛得厲害吧?
展慕華心疼地看著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把她的手,緊緊地貼住自己的面頰。
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他幾乎本能地按下了拒接鍵。
蕭冷月好容易才睡著,他可不想吵醒她。
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本來不想管,但到底不放心,還是走到了外間的窗口,回撥了過去。
「爸爸!」蕭簫的聲音,在接通的第一時間傳了過來。
「嗯,蕭簫!」展慕華懊惱地想起來,一連串的事故發生,他竟然忘了把蕭簫接回展家。
「我們今天要住在酒店嗎?」蕭簫委屈地問。
「當然不是,我讓奶奶過來接你,好不好?」
「讓小杜叔叔送我過去,不就行了嗎?」蕭簫很有主見。
「唔,那敢行,讓小杜叔叔接電話,我告訴他一聲。」
蕭簫大喇喇地說:「不用,我跟小杜叔叔說就行了!」
沒等展慕華再說什麼,他就很乾脆地掛上了電話。
展慕華瞪眼看著再沒有動靜的手機,不滿地抱怨:「到底誰是你爸爸啊!當初可是小杜綁架的你……」
回到病房的時候,蕭冷月還安睡如故。
只是那兩條秀眉,卻皺得更深。
指腹撫開了她眉心的皺紋,意猶未盡地繼續描摹她的五官。
手指輕輕地沿著肌膚的紋理,觸摸著思念的旋律。
緩慢、深長的節奏,卻讓他心潮澎湃。
可是再怎麼深重的感情,都比不上她背上的那個傷口。
月光如水,灑在病房的窗台。
傷心的空岸,泛著淺黛的顏色。
夜幕像是一張,除了一腔的柔情,竟再也盛不下別的。
在時光的盡頭回望,他才發現印在心上的那張臉,還是明媚生動的蕭冷月。
什麼十年之約,二十年守望,原來統統不是。
他要的,是她的一輩子!
她的秀髮,鋪滿了白色的枕頭。
更襯得她那張臉,慘白如紙。
無漿的裸舟,潛行在早春的月夜。
泛著微光的銀河,讓他想起了那個著名的傳說。
「牛郎織女……」他喃喃低語。
「嗯?」蕭冷月略帶著迷茫的聲音,讓他心中一喜。
原來,僅僅是這樣一個模糊的聲音,就可以讓喜悅漾滿他的全身。
彷彿從心底裡開出花來,連季節都可以感動。
「你醒了?餓不餓?要吃點什麼?」三個句子,自然而然地問出來,讓蕭冷月有剎那的迷惘。
眼前這個人,是展慕華嗎?
雖然婆婆媽媽,可是眸子裡,卻是真切的喜悅。
「不是很餓……」
「那就是有點餓了。」展慕華主動地替她的話寫上註解,「想吃點什麼?芙蓉粥吧,容易消化,味道也好。」
他立刻打電話叫了外賣,說話的時候,臉上竟然一直露著笑意。
展慕華從來不會吝嗇自己的笑容,但是那些笑容,大多都只是客氣的,疏遠的,禮貌的,帶著兩分寒意的。
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那笑容,才是真的笑容。
但是,笑容並不會這樣的頻繁。
「我叫了粥,大概要十五分鐘以後才能送到。」展慕華回過頭來,溫柔地解釋。
「嗯,沒關係。」蕭冷月眨了眨眼,有點懷疑是自己傷後眼花。
那個笑容,彷彿是從心底裡發出來的,帶著由衷的喜悅。
「今天的月亮一點都不亮。」展慕華沒話找話。
哪怕是廢話,只要對方是蕭冷月,他也覺得安心。
「正月二十幾了吧?要月中的時候,才會是滿月呢!」蕭冷月小睡了一覺,儘管傷口還在作痛,但精神卻好多了。
「是啊……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我們悲過了,離過了,現在應該是歡,是合了吧?」
蕭冷月失笑:「合過了再分離?」
「不會的。」展慕華搖頭,「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握著雙手看朝陽落日。」
蕭冷月怔了一怔,看著他平靜的臉,有點拿不準他話裡的意思。
眨了一下眼睛,她主動轉換了話題:「剛才聽你說牛郎織女,你也知道那個傳說?」
展慕華笑罵:「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把我當外國人看待啊!」
「你在國外生活……」
「那也是十五歲以後才去的,中國四大民間故事之一,就算是小孩子,也是耳熟能詳的。」
「這個故事,結局很傷感。」
「是啊,不知道是誰創作出來的,如果是我……結局肯定不是這樣。」
蕭冷月興趣盎然:「那會怎麼樣呢?」
「我肯定會讓牛郎和織女快樂地在人間生活!一年見一次面,這也算是喜劇嗎?」展慕華不滿地哼哼。
「至少,比不見面好吧?何況,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話說得一點道理都沒有!兩情再久長,也會恨不能日日耳鬢廝磨的。」
蕭冷月有點傻了:這算是表露心跡嗎?
她沒好意思問出口,只是把眼睛轉向夜空:「今天可以看到銀河嗎?」
「勉強能看到一點輪廓,你這個角度不行。」展慕華把頭低下來,搖了搖頭。
「小時候覺得這個故事很美呢……」蕭冷月笑著說。
「冷月。」展慕華轉過臉來,正對著她的面部。
「嗯。」蕭冷月覺得有些話蠢蠢欲動,卻只是把話拚命地壓了回去。
有人說,先付出感情的那一方,注定是受傷的一方。
「我不想再放開你,十年不夠,二十年還是不夠。我想要的,是一輩子。」
蕭冷月覺得呼吸有一剎那的停頓,甚至連臉部的表情都來不及變換,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她。
展慕華有點焦躁:「你不懂嗎?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結婚吧!那個婚前財產公證,我已經讓龍飛宇撤銷了。」
呃?
蕭冷月覺得連心跳都幾乎停止了。
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要和你共享我的一切!」展慕華又說了一句。
為什麼她的臉上,不因為狂喜而炫麗?
「冷月?」
難道他自作多情?
展慕華緊張地盯著她的眸子。
「你的意思是說……」蕭冷月不確定地問。
「我要娶你。」展慕華迅速地接口。
彷彿是怕再一猶豫,就說不出口似的。
蕭冷月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為什麼?」
她聲音微啞,像是相信,又像是不敢相信。
展慕華皺著眉頭:「因為……看你順眼,不就行了嗎?女人真是麻煩,什麼事都會問個一二三四五。」
蕭冷月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是因為蕭簫吧?」
「當然這也是原因的一部分。」展慕華覺得似乎兩個人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尤其是他這句話出口,蕭冷月原來已經明燦若溪的眸子,又失去了光華。
「我的意思是說……」他想要解釋,可是外賣卻在這時候,很不識相地送了過來。
他懊惱地站起來,到門口接了外賣。
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蕭冷月覺得眸子裡水霧瀰漫,一顆心在剎那間,又冷寂如死。
月光橫掠,帶來一室的冷清。
到底,她還是沾了蕭簫的光啊!
儘管當初為了那個婚前公證,她很傷了一回心。
如今他撤銷帶來的歡喜,卻終於因為沒有聽到渴望的回答,而喪失了喜悅的心情。
也許是她太貪心了吧?
得隴望蜀,說的或者就是她這樣的人……
「粥還有點燙,我替你拿到窗台上去吹一吹。」展慕華盛了一小碗出來。
「好。」蕭冷月用鼻音回答。
她不敢多說什麼,怕聲音的顫抖,又讓他笑話或者緊張一場。
不管是同情,還是憐憫,都不是她想要的。
默默地看著他穿著西裝的背影,喉嚨口堵得發慌。
背上的痛,幾乎感覺不到了。
只有心裡排山倒海的失望,把她的心臟幾乎撕成兩半。
在他說著牛郎織女故事的時候,她幾乎以為,他會說出……那三個字。
終究,她等不到的。
在他的心裡,她並不是那樣的存在。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是太奢求了。
粥的香氣,漸漸地病房裡瀰漫,蕭冷月覺得涼意,一陣陣地襲來。
滿屋的白色,讓她呼吸發緊。
小時候的經歷,並不那麼容易被遺忘。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怎麼了?」展慕華走回來的時候,正看到蕭冷月用一種近乎恐懼的目光,瞪著床頭的那個櫃子。
「我……想離開。」蕭冷月弱弱地回答。
「至少要住一天,觀察完以後才能走的。」展慕華無奈地說,「這麼大的人了,還怕一個醫生嗎?」
「我只是……」蕭冷月嚥了一口唾沫。
「明天,我和醫生商量辦出院手續,好不好?」展慕華無奈,用哄蕭簫的口氣,誘哄著她。
「嗯。」蕭冷月不想給他製造什麼麻煩,可是腦袋裡的暈眩,卻一陣陣地提醒著那些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粥已經涼得半溫,展慕華耐心地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
喂的人,和被喂的人,都不再說話。
粥涼得恰到好處,只是蕭冷月卻吃得有些艱難。
往日的美味佳餚,換到了這樣的環境,卻什麼滋味都沒有吃出來。
機械地一口口吞嚥著,展慕華有點不安地看著她的臉色。
「味道不好嗎?」他問。
彷彿是被壓抑的不適感,一下子被勾了出來。
蕭冷月覺得胃部開始翻湧,勉強吃下去的小半碗粥,終於在臟腑裡造反,忍不住「哇」的一聲,全都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