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蕭冷月晃了晃腦袋,她的眼前,似乎有許多閃閃爍爍的星星,在翩然起舞。
彷彿看到了朔月怒號,大雪紛飛。
越來越近的容顏裡,盛怒燃燒了她的整個心房。
最後的意識裡,是展慕華驚惶失措的眸子,被放得無限大。
怎麼可能?
她翹起了薄唇,那一定是她的錯覺。
醒來的時候,床邊圍著好幾個腦袋。
突然而來的光亮,讓她不由自主地瞇了瞇眼。
「冷月,你怎麼了?」成浩湊近前來,看到他年輕的臉,蕭冷月覺得心裡多少有些安慰。
緊接著是成懷義,還有蔣靜芝。
展慕華呢?
她微微地皺了皺眉。
「你還好嗎?怎麼會突然昏過去了?」成浩臉色一變,「是不是那傢伙把你……」
本能的,蕭冷月為展慕華辯護:「不是的,是我自己……大概是晚飯吃得太多,噎著了吧……」
她說的借口實在太菜,連蔣靜芝都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這個理由,說出去誰信啊!
只聽說有餓死的,還真沒聽說有撐死的呢……
又不是金魚!
「不是他?」
蕭冷月堅決地點頭:「不是他。」
「嗒!」
輕微的聲響,把蕭冷月的目光,從三個人的臉上轉移了出去。
這時候才發現,展慕華正坐在房間的一角,手裡挾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香煙。
那個聲音,只是打火機落到桌子上而已。
「我沒事。」蕭冷月努力地對他們笑,背上的傷口,在火-辣辣地疼著。
這一下,摔得可真不輕……
成懷義憐惜的目光,落在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
「真的沒事?我看你有點貧血,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蒼白得就是像隻鬼。」成浩半真半假地抱怨,看向展慕華的目光裡,明顯地含著敵意。
「有事就叫我們,今天我不走,就留在阿浩這裡。」成懷義歎息了一聲。
「嗯。」蕭冷月莞爾,「我不會有事的。」
她和展慕華的恩怨,只是他們之間的。
對她來說,除了展慕華,全都是局外人。
成浩的眼睛,有點沉鬱,瞪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剛剛把我們都快嚇死了!」
「對不起。」蕭冷月道歉。
「我們之間這麼熟,不用這樣客氣。」成浩回了一句,又有點不情願,「還有你那位不知道是不是冒牌的老公,好像快被你嚇得也跟著暈過去了。」
是嗎?
展慕華還會緊張她嗎?
蕭冷月不敢相信,只是維持著那個微笑的唇形。
「好了,讓冷月休息吧!」蔣靜芝拉著成浩往外走,「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之間的事,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能夠幫得上忙。」
房間裡再度被清空。
展慕華遙遙地看著她,手裡的煙移到唇邊,吸了一口以後,才發現根本沒有點燃。
掏出打火機,又把它塞回了衣袋。
他記得蕭冷月討厭煙味,尤其討厭吸二手煙。
「怎麼回事?如果你被餓死我還會相信,撐死……那就是笑話了。」展慕華雖然瞪著她,可是聲音卻和緩了很多。
「被你嚇的吧……」蕭冷月毫無誠意地敷衍。
「我是鍾馗嗎?」
「鬼才會怕鍾馗吧?」
「你現在的樣子,難道像人嗎?才兩個月不到而已,就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展慕華控制著自己的分貝。
再像剛才那樣呼啦啦進來一群人,個個都把他當成殺人兇手,這種糗事,他可不打算再經歷一次。
蕭冷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自語:「有這麼糟糕嗎?我很久都沒有照鏡子了……」
「醜得比鬼還不如。」展慕華板著臉。
「呵呵……」蕭冷月笑了起來,胸口的氣息一時不穩,忍不住咳了兩聲。
她怕門外一堆人再度跑進來,勉強自己拚命地克制著不再咳出來,因此臉上憋得微紅。
肺裡的空氣,彷彿被擠壓著,怎麼咳都不能盡興似的。
蕭冷月微微側身,展慕華扶住她的胳膊,手在她的背部拍了兩下。
「呃……」蕭冷月冷汗涔涔,痛得差點一口氣呼吸不上來。
血色一下子褪得乾乾淨淨,臉色白得像還沒有潑墨的宣紙。
「怎麼了?」展慕華提著胳膊,不敢落下。
「痛……」
蕭冷月好容易擠出一個字,臉上已經皺成了一團。
展慕華愣了愣,這才想到剛才她被他甩出去的時候,似乎撞到了什麼。
臉色一變,他急忙撩起她後背的衣服。
一道青紫,赫然在目。
他又急又悔:「你……你怎麼不早說!」
她似乎一直沒有表現痛苦的神色,還和他有問有答,他怎麼知道會……
「早說了……又怎麼樣呢?」蕭冷月苦澀地笑。
要她扮小可憐來獲取他的同情,她不屑。
與其讓他憐憫,讓他同情,不如讓他恨著自己也罷。
「你……你是自找的!」展慕華恨恨地不肯認錯。
「是啊,我自找的。」蕭冷月順從地同意。
三年前踏入那間咖啡廳,那就是她自找的。
橫禍不會無緣無故地飛來,不過是她貪圖那一點溫暖。
她垂著睫毛,兩排小扇子不斷地顫動著,像是要尋找出口,而不停扇動的翅膀。
可是她要尋找的方向,卻已經被冬天的風,刮到了天的盡頭。
雪花,總是與黑夜相融。
白和黑,是一種奇異的魅力。
a市很少下雪,而在y市,不過是初冬,就開始飄起了零星的雪花。
有一片,輕輕地飄落在窗戶的玻璃上,不知道是不是六角的。
展慕華覺得心浮氣躁,其實他並不想這樣說的。
但是,話到嘴邊,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這種毫無溫度的埋怨。
「跟我回a市吧……我們……我是說,蕭簫很想你。」展慕華把思念的責任,都推到了蕭簫的身上。
「他……」蕭冷月睜開了眼睛,重逢以來一直不敢問的話,被他挑開了頭。
「蕭簫過得並不好。」
蕭冷月激動地坐起來,突如其來的疼痛,卻幾乎讓她又仰面跌倒。
「怎麼會不好?」她啞聲問,「明明……你媽媽那麼喜歡他,難道是你爸爸他……為難蕭簫嗎?可是,他答應過我的,即使展家另有媳婦,也不會讓蕭簫受委屈!」
「爸爸?」展慕華瞳孔微縮。
「是的,你的父親。」蕭冷月坦然相對。
「別跟我說,你和他達到了某種協議。」
蕭冷月保持沉默,事實上,這也是她離開的一部分原因。
但絕不是全部。
「為什麼不告訴我?」展慕華瞪著她,怒氣又漸漸地在眸子裡聚集。
「我不想讓你為難,再說,我也沒有信心等十年以後,再和你分道揚鑣。」蕭冷月半垂睫毛。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蕭冷月想,她終究還是自私的,根本不敢付出全部的努力,去贏得一個不可知的未來。
「你怎麼知道我會為難?我早就告訴過你,娶劉晴也好,娶哪家的世交也好,都只是我爸爸的意見。只要……」
「只要你不點頭,你爸爸也拿你沒有辦法,是嗎?」蕭冷月嘲諷地笑,「但是,他可以遷怒在蕭簫的身上。」
「蕭簫是他的孫子!」展慕華嗤之以鼻,「試問他怎麼去遷怒?」
「我覺得他是那種……」蕭冷月皺著眉,努力忽視後背上隱隱約約的疼痛,「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確實……有那麼一點。」展慕華自我解嘲地笑笑。
「所以,他要利用蕭簫,也並非不可能。」蕭冷月苦笑著搖頭。
「你放心,就算我爸要對蕭簫怎麼樣,他也過不了我媽那一關!」展慕華先安了她的心,然後沉鬱地問,「這……難道就是你離開的全部理由嗎?」
蕭冷月誠實地搖頭:「不是。」
「還有什麼理由,一起說出來吧!」展慕華心煩意亂地扯鬆了領帶。
「也許是怕再次受到傷害。」蕭冷月淡淡地笑了一下。
胸腔裡的空氣,似乎被擠了出來,讓她覺得呼吸困難。
唯有緊緊地握著枕頭的褶子,才讓她覺得可以聚集更多的勇氣。
面對展慕華,她總會生出逃走的衝動。
無關於他的能力,或者是因為在他手裡喪失了太多的第一次。
包括心靈和身體。
「跟我回去吧,如果你還想見蕭簫的話。」展慕華凝視著她的眼睛,面無表情地丟下這樣一句話。
蕭冷月立刻警覺地瞇起了眼睛:「你想要做什麼?」
「如果你不跟我回a市,我就把蕭簫送到英國去唸書。」
「不行!他……還那麼小……」蕭冷月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簡直輕若蚊蚋。
這只是他想迫她就範的一種手段而已。
他只是用這樣的手段,把她再度逼回a市而已。
難道,他真的能夠狠下心腸嗎?
也許僅僅是為了做給自己看,他也會下這樣的決心。
「如果做媽媽的都不在,蕭簫還留在展家做什麼?你能狠下心離開,我也能狠下心讓他離開!」
「你媽媽……她不會同意的。」蕭冷月在惶恐裡,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以何吟秋對蕭簫的寵愛程度,她不會允許展慕華把蕭簫送到千山萬水之外的地方。
「我的兒子,最終的決定權在我的手上!」展慕華冷笑。
蕭冷月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展慕華當然是有這樣的能力。
如果他真是發了瘋,倒霉的就真是蕭簫了。
她的離開,是以展慕華愛蕭簫為前提的。
也許她高估了蕭簫的魅力,低估了展慕華的決心。
「慕華,你不過是要我回去而已。但是,你確定我回去對你好嗎?你終究要結婚……」蕭冷月還是想要說服展慕華放了自己。
「蒙你所賜,我已經結婚了。」展慕華笑得很陰森。
「我們的婚姻……」蕭冷月苦笑,低低地說,「明知道只是一種權宜。現在目的了達到了,蕭簫擁有了合法的身份,我們可以解除婚約了。」
展慕華沉下了臉:「這個決定,只有我才有權利來下,我想你已經忘記了吧?」
「我只是更加耗不起而已。」蕭冷月笑得更加苦澀。
「如果要離婚,我也會像李香山和芒果一樣,舉行一個離婚儀式。」展慕華冷笑,「所以,在沒有舉行儀式式之前,我們不會離婚。」
連新鮮出爐的賀歲片《非誠勿擾2》都用上了……
蕭冷月失笑:「有了婚禮,才有離婚儀式。我們連婚禮都沒有,哪裡還談得上離婚的儀式?恐怕到時候,賓客們個個都會瞪在眼珠子了!」
「也許,我會改變主意,一輩子都不會放手。所以,你大可不必為自己找一條後路。」展慕華說著說著,語氣又開始不穩。
蕭冷月真是個極品,每每可以把他的怒氣撩撥到臨界的邊緣而不自知。
「那將是我萬劫不復……的命運。」蕭冷月低低地說了一句,語聲含糊,幾至耳語。
她通往希望的道路,已經開始荒蕪。
年少時候的夢想,在那個冬季來臨之前,還彷彿可以豪情萬丈地去追尋。
如果早知道,踏進咖啡館的那一刻,那片刻的溫暖,要用半生的苦難來償還,她一定寧可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被凍斃在屋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