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條縫,露出蕭簫小小的腦袋。
「媽媽!」他站在門口叫。
「嗯,蕭簫。」蕭冷月連忙答應了一聲。
展慕華的聲音,從餐廳傳來:「蕭簫不乖的話,以後不能接來看爸爸媽媽的。」
「蕭簫很聽話的,蕭簫是最聽話的寶寶!」蕭簫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腳步聲的頻率很密,想來蕭簫走得很急。
「小心別摔著了!」蕭冷月在身後揚聲。
「蕭簫才不會摔跤呢,蕭簫很厲害的!」
蕭冷月裹著浴巾蹭到房門口,很想趁著蕭簫看不到的時候,溜進隔壁的房間去拿衣服。
她鬼頭鬼腦地想探出腦袋,卻發現展慕華那張放大的臉,離自己的眼睛,不足一寸。
「啊!」她後退一步,撞在被她開了一半的門板上。
「媽媽!」蕭簫的聲音,有點尖利,顯然是吃了驚嚇。
「沒關係,媽媽只是做了惡夢。」蕭冷月痛得眼淚汪汪,卻還要粉飾太平。
美好的事物總是瞬間即逝,就像清晨鮮花上的那滴露珠,在太陽露出笑臉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展慕華剛起床時的那一點溫柔,也像露珠那樣,見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蕭冷月一手提著浴巾,一手摸向後腦勺。
又是一個不見血的傷口,鼓起來的大包,不知道又要幾天才能消下去。
展慕華把手裡的衣服扔給了她,轉身迎上了邁著小腳「蹬蹬蹬」走來的蕭簫:「別擔心,媽媽只是生病做了惡夢,爸爸已經把媽媽惡夢裡的魔鬼趕走了,一會兒媽媽就會過來和我們一起吃早餐。」
早餐?
蕭冷月懷疑自己聽錯了詞彙。
難道展慕華成了新好男人,親自起來煎蛋熱牛奶嗎?可是,她滯留在床-上的時間,似乎並不太久吧?
蕭冷月來不及再去推敲展慕華慘不忍睹的廚藝,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
一件寶藍色的連衣裙,真絲面料。荷葉邊的領子是小v領的,只露出鎖骨的一角。
裙長及膝,正是最最保守的款式。
蕭冷月鬆了口氣,幸好展慕華對於見人的衣服,不像對睡衣那樣,有著非同一般的嗜好。
她對鏡理妝,把長髮披在肩上。手指撫過後腦剛剛腫起來的包,忍不住苦笑連連。
舊傷未去,新傷又起。
看來,她和展慕華的糾纏,注定是以她的傷痕纍纍而告終。
餐桌上,香氣撲鼻。
烤焦的土司和煎得半枯的荷包蛋,讓蕭簫吃得愁眉苦臉。
一眼看到蕭冷月的身影,蕭簫立刻歡呼了一聲:「媽媽,蕭簫要吃雞蛋餅,香香甜甜,鹹津津的!」
「什麼又甜又鹹!」展慕華的臉上有點掛不住。
「好,現在就給蕭簫做一個!」蕭冷月嘴角抽搐,不敢對展慕華的這門手藝,發表任何微詞,就躲進廚房裡。
她打散了兩個雞蛋,又用勺子盛了兩勺麵粉,攪散之後,又加了一點牛奶和煉乳,最後灑了一點點的細鹽。
昨天還剩下的蔥,被切得很細,放在一邊備用。
油鍋已經燒旺,蕭冷月把調好味的原料,沿著鍋底倒了薄薄的一層。
香氣很快就飄了出來,蕭簫嚥了一口唾沫,滿臉的饞意:「好香啊!」
是夠香的……
展慕華看著餐桌上被蕭簫吃了一口就吐出來的荷包蛋,第一次在蕭簫面前沒有了做父親的威嚴。
蕭簫伸長了脖子,看向廚房的方向。
「你伸……你就要變成長頸鹿了!」展慕華酸溜溜地說。
「真的嗎?」蕭簫急忙把脖子縮了回來,很快又被香氣拉長了頸項。
蕭冷月很快就把盤子端了上來,兩個薄薄的蛋餅,透著誘人的香氣。起鍋前灑上的蔥花,碧綠鮮嫩,引得人食指大動。
蕭冷月從廚房裡把自己的那杯牛奶端上餐桌的時候,才目瞪口呆地發現,父子倆相似的兩張臉上,都露著滿足的笑容。
而盤子裡的蛋餅,已經被瓜分到了兩個人面前的碟子裡。
苦著臉,蕭冷月把兩人面前的碟子收過來,煎得半枯的荷包蛋,蛋黃居然還是生的……
看著兩道目光朝自己毫無顧忌地射來,蕭冷月苦笑:「不能浪費!」
父子倆果然很有默契地把盤子裡的蛋餅,一點都不浪費地送進了胃部。
再枯……這也是雞蛋啊!
他們的行李還在汽車上,把蕭簫送進幼托園以後,就直接拐上了高速公路。
蕭冷月看著天空裡漸漸明媚起來的光線,決定這一路就當啞巴了。
有時候,多說多錯……
而且,他們現在的關係,還是一團糟糕。
她不明白,展慕華是否為了替蕭簫找一個母親這麼簡單。
展慕華看著她面無表情的臉,這種神態,一看就知道,她又不知道神遊到了哪裡。輕輕地咳了兩聲,把她的出竅的神思先喚醒,才開了口:「一會兒別忘了打個電話問一下蕭簫的情況,如果再發燒的話,我讓龍飛宇去把他接出來。」
「嗯。」
這還要他提醒?
三年來,蕭簫可都是跟著她過的!
蕭冷月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知道他們老師的電話號碼嗎?」展慕華純粹是沒話找話……
「當然。」蕭冷月再度忍耐。
「中午的時候打去吧……也許他們在上遊戲課。」
「嗯。」
「他們什麼時候吃飯?」
「十一點。」
「那就十一點半,老師吃完飯,那時候比較空。」
「……嗯。」
「教蕭簫的班主任,是不是全國特級教師?」
「不知道。」蕭冷月詫異。
幼兒園老師還有特級的嗎?她一直以為特級教師都是指教文化課特別好,其他方面,哪裡看得出特級與一級的並別啊!
中國的國情就是這樣,誰能把成績提上去,誰就是好老師。
「他們班有幾個老師?」
「兩個。」
「還有一個是助手?」
「嗯。」
「那……」
蕭冷月好奇地瞟到了他的臉上:「你是想瞭解蕭簫過的三年嗎?你也不要問了,我慢慢地講給你聽吧。」
這些問題,真有點幼稚,而且也說不到點子上啊!
展慕華其實只是想逗她說話,這樣板著臉,不知道把思緒飄到哪裡的模樣,總讓他覺得有一點把握不住。
所以,他很爽快地就點頭答應;「好。你說得仔細一點,越仔細越好。」
他們可是有兩個小時在路上呢!
蕭冷月用手捋了捋鬢邊的長髮,才慢慢地開了口:「蕭簫剛出生的時候,只有五斤多一點兒,很瘦小的樣子。不過,各方面的指標,還算正常……」
她輕緩的嗓音,訴說著關於蕭簫從小到大的歷程。
很多事,以為是平常。可是在這樣敘述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點點滴滴,都浸潤在心頭。
蕭冷月果然說得很仔細,完全達到了展慕華指示的「越仔細越好」的程度。
高速公路開了一大半路,而蕭簫在她的嘴裡,也只是長大了半歲而已。
展慕華有點走神,眼睛瞥向坐在一側的她,發現眉目如畫,如浸染的水墨中國畫,透著一種清朗淡雅。
和三年前,畢竟是有些不同了。
眉眼的輪廓,似乎比當年淡化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一種圓潤的線條。
不過,她的表情,依然還是那樣的豐富,蕭簫在她的話裡話外,像是活了起來似的。
如果有一天,她離開了他,回憶起兩個人相處的點滴,會不會有這樣滔滔不絕,說不完道不盡的細節?
他有點癡了,油門漸漸地鬆開。
一輛接著一輛的車,從一側超過。
真想讓這一段路,延伸得無限遙遠。
又一輛大卡車超過去的時候,蕭冷月才覺得有些不對勁。狐疑的目光,開始瞪住的,是不斷超越的車輛。
「你……才開六十碼!」蕭冷月吃驚地指著儀表盤。
高速公路的限速,是一百二十碼吧?
展慕華開車雖然不是飛車黨,但也絕對不會去學蝸牛。
「今天走得有點早,所以在路上多磨蹭一點時間。」展慕華咳了一聲,把油門往下踩,指針很快就直指一百四十碼。
風悄然而起,惹得路邊栽種的垂柳,翩然起舞。滿眼都是濃碧的綠意,蕭冷月覺得這一切竟然有些不真實。
他故意開得這麼慢,難道就是為了想把蕭簫的故事都聽全?
會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吧?
可是,三年前卻親自「押」著她進了手術室,雖然當時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留下孩子。
難道就那些比較有經驗的人說的,女人從孩子孕育的時候開始愛,而男人則要親眼看到那個孩子,才會開始有父愛?
蕭冷月搖了搖頭,至少這不是壞事吧?
如果有一天,展慕華要結婚……
不對,他昨天說,他要和自己公證結婚。
因為蕭簫?
歎了口氣,那些從少女時代就憧憬過的紳士下跪,深情一吻,都和她沒了緣分!
好吧,都為了蕭簫。
蕭冷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長話短說,把蕭簫剩下來的故事,言簡意賅地講述完了。這時候,離高速公路的出口,還有一公里。
「三年了……你一定很苦吧?」
「蕭簫……啊?你是說我?」蕭冷月對他突然轉換的話題,明顯有點跟不上思路。
說了兩個小時的蕭簫,腦袋裡每一個名字,都是蕭簫。
「你要上班,考試,還要帶著孩子,一定很辛苦。」展慕華踩住了剎車,停車交費。
「還好啦,蕭簫這麼可愛,苦中作樂。雖然有時候覺得撐下去好難,但是睡一覺,就又生龍活虎了。」蕭冷月淡淡地笑了笑。
「以後蕭簫由我來養,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展慕華的心臟,很柔軟。
可是蕭冷月卻只聽到了前半句,立刻就心慌成了一團:「蕭簫……你要搶走蕭簫嗎?」
她的反應,讓展慕華很不高興:「你傻了啊?我是蕭簫的爸爸,你是蕭簫的媽媽,誰搶誰的?」
蕭冷月眨巴了一下眼睛,對他的話無法反駁。
b省的事不算順利,展慕華對著新來的首席秘書大發雷霆。
「怎麼做事的?資料應該在我到達之前,就全部送到我的辦公桌上!」他用一張南極的冰臉把長腿秘書罵了出去,才恨恨地扯鬆了自己的領帶,「打電話讓郝薇上來一趟,雖然我不常駐b省,也不能隨便拿個人出來糊弄吧?」
蕭冷月不敢答腔,立刻把郝薇叫上來,掛上電話的時候還不忘叮囑一句:「老大在發火,你自己小心一點。」
放下電話,就看到展慕華一臉的不贊同,急忙腳跟併攏,站得筆直。
「有你這樣做秘書的嗎?郝薇是你朋友,就把老闆的情緒也一併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