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別太寵著蕭簫了。」蕭冷月最後又加了一句。
有時候,郝薇對蕭簫是真的沒邊沒際地縱容。
「還沒完?」展慕華無奈地看著她緊握著聽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離開一個孩子,就會讓她這樣的傷心嗎?
當初離開自己的時候,她可以走得無比決絕……
他的心裡,又開始打翻了一桶什麼,酸酸澀澀的,說不出的感受。
蕭冷月鬆開聽筒,其實那邊早已經掛了電話,只是她捨不得,哪怕是那「嘟嘟嘟」的忙音,都像是一種親切的召喚。
抬起頭,發現展慕華的眸底,竟有著一種莫名的痛楚。
她有點意外,眨了眨眼睛,那抹痛楚,卻已經消失不見。
他這樣的天之驕子,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情緒呢?蕭冷月自嘲地想著,順從地站了起來。
行李很簡單,只有一個扁扁的拉桿箱,哪怕乘座飛機,也只需要隨身攜帶。
烏鎮是近年來被炒得很熱的旅遊勝地,就像是因為有了魯迅和周作人,紹興因而成了歷史名城。烏鎮亦然,因為茅盾而有了某種非同尋常的吸引力。
小橋、流水、人家,還有經風歷雨的民居和斑駁古舊的老街,這是典型的江南水鄉。
蕭冷月不知道展慕華為什麼在威煌集團風雨飄搖之中來到烏鎮,但至少不會像他所說的,是來旅遊。
可是,看著他閒閒地烏鎮的老街漫步,蕭冷月不由得疑惑了。
烏鎮沒有下雨,黃昏的太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街道是由一塊塊長條的青石板鋪成的,兩邊是色澤泛黃的木板門和泥灰剝落的斑駁牆體,「咿呀」一聲,彷彿走在歷史的記憶裡。
蕭冷月真的不明白,他不是應該在b省焦頭爛額嗎?
怎麼會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在狹窄的街道上閒庭漫步?
然而,他微微含笑的唇,和放鬆的雙肩,真的像是來度假。
甚至還在河邊周梁畫棟的橫樑前停下腳步,彷彿那些花草蟲魚比股票的指數,更值得他關注。
蕭冷月晃了晃頭,還是找不出一絲真實感。
「這裡真的是烏鎮嗎?」蕭冷月疑惑地自言自語。
「當然,你覺得我找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想要拐賣你嗎?」展慕華似乎心情很放鬆,開玩笑的時候,都掛著一點淺薄的笑意。
蕭冷月怔了一怔,如果不是他還穿著那身休閒西裝,她會懷疑自己遇到了網絡上最最流行的穿越。
瓦屋的屋頂在夕陽下向著東方,綿延地鋪排開去,到了最東面的天際,已經幽黑成了一片黛青色。
古老和陳舊的石橋,和古色古香的房子,很像明清時候的場景吧?
真懷疑一個眨眼,眼前就會走出一個舉著黃油紙傘的長衫男子,攜著一個白底青花的女子,迤邐走過。
「你……身價千億,哪裡看得上拐賣我的那一點錢啊!」蕭冷月自嘲地垂下了臉。
靠河的一邊,有著一叢灌木,傳來濃淡不一的花香。
薄暮的春風裡,浮光掠影般地飛出一對彩蝶,翩翩地度河而去。
「嗤。」展慕華忍俊不禁,竟然笑出了聲,卻把蕭冷月駭了一跳。
愕然抬頭,他的臉在夕陽裡明晰依舊。
長長的睫毛濃密而微微上翹,清眸如水,映著餘暉的那一點璀璨。
紅花綠草,彩霞漫天,似乎都在他的眼底,濃縮成了最美麗的畫面。
一時間,她竟然看得呆了。
小鳥歸巢的啾唧和鳴聲,把她從呆怔的狀態裡喚醒。微微低睫,她才咕噥了一句:「這裡一點都不像是旅遊名鎮……」
除了偶爾看到幾個老人,狹窄的小巷裡,幾乎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
大部分的店舖都關著門,只有零星幾家小吃店,還亮著燈光。但是裡面並沒有多少客人,稀稀落落地散在店舖的四角。
「這裡曾經是烏鎮最繁華的地方,但是現在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或者搬出去住了。這裡只剩下一些老人,早上還有些熱鬧,一過中午,就冷清下來。」
蕭冷月默然無語,或者只有那些岌岌可危的老房子,從它們的門面上,還可以看得出是從前的大戶人家。但是顯赫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空留下一串夕陽,顯照出它的沒落。
他們回到旅店的時候,夕陽的餘暉已經全都沉到了地平線以下。
蕭冷月以為展慕華是屬於高樓大廈的五星級酒店的,沒有想到他選擇的旅店,規模卻並不大。
大概有幾進的樣子,臨水依橋,屋簷微翹,像是走進了民國初年的大戶人家。
旅店不設餐館,不過穿著時髦的老闆娘,很熱情地介紹了旁邊不遠的一間飯店。
說是飯店,規模也小得可憐,跟a市和b省那些星級的飯店不能比。生意也清清淡淡,上座率很低。
「現在熱鬧的是東柵,是旅遊的重點區域。不過西柵也在計劃之內,恐怕在年後就要和東柵一樣進行大規模的修整,以後再想看這些原汁原味的烏鎮,恐怕就沒有機會了。」展慕華的神色裡,竟然有著淡淡的惆悵。
「東柵?我只知道北京有大柵欄什麼的。」
「烏鎮的街不稱街,就稱柵。」展慕華閒閒地解釋。
蕭冷月覺得說不出的奇怪:「你……來過烏鎮?」
「嗯。」他輕輕點頭。
如果是旅遊,應該也不會走到這些偏僻的小巷來吧?而且,這間旅館,怎麼看都不顯山不露水,地理位置也不見得優越,他怎麼一眼就相中了這兒?
蕭冷月還是忍不住動問:「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旅遊啊!」展慕華理所當然地說。
「可是你又不去矛盾故居,又不去……這樣像旅遊嗎?」
「烏鎮的魅力,就在於平常的街道。那些所謂的故居,都經過了後代的修繕,其實是最沒有看頭的。」
這話,似乎有些道理。
只是看起來,他並不像可以領會古風清韻的人。
一個商人……用薇子的話來說,沒有商人不是滿身銅臭味道的。
她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展慕華也可以想像她腹誹他的內容。
「你瞭解我多少?」他忽然出聲。
「啊?」蕭冷月吃了一驚,本能地搖頭,「不,我不瞭解。」
她和他不過是幾面之緣,卻因緣際會地成了他所謂的情人。她想,他的情人一點兒都不稀奇,大概世界各地都有吧?
雜誌上的小道消息都毫不客氣地調侃,戲稱他的情人可以組成「八國聯軍」。
自己算什麼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把心裡突如其來湧上的那點失落壓下支,沒有再說話。
展慕華的臉卻始終是放鬆的,五官的輪廓,甚至帶著一抹柔和。
「先生和小姐是第一次來烏鎮吧?嘗嘗我們這裡有名的三白酒?價格不貴,卻很有特色。」酒店的老闆很熱情,普通話帶著明顯的南方口音。
「好啊。」展慕華欣然點頭。
蕭冷月又吃了一驚,展慕華平常喝的,都是拉斐莊園的紅酒,非有三十年份以上的不碰。這酒……一看就像是小作坊裡生產的,用平常的小壇裝著,連賣相都不好。
而且,喝酒不用高腳杯,卻用瓷碗。
「你也喝一碗吧,這酒的味道醉厚清純,香甜可口。」展慕華施施然地給自己倒了一碗,又不由分說地替蕭冷月倒了一碗。
「不,我不喝酒的。」蕭冷月連忙拒絕。
三年前,她就是被一杯酒,誘得失了身。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從那以後她就滴酒不沾。
「這酒,入口綿軟,有甜味,最適合女孩子喝的了。而且,酒精度數很淺,不會醉人的。」展慕華托起了酒碗,似乎非要她喝不可。
蕭冷月嗅著酒香,果然是濃郁清甜,誘惑著她嘗一口。
更何況,她可以失去的,都已經失給了眼前這個男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她伸手接過了酒碗,淺淺地喝了一口。
抬頭,展慕華笑意吟吟,似乎是一個孩子,等著她品評。
「很好喝。」蕭冷月不自然地說,「這個名字好怪,怎麼叫三白酒?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種酒呢!」
她只是不習慣展慕華的態度,因而隨便找了一個話題,來化解兩個人之間的尷尬。
展慕華的笑容更深:「因為三白酒以白米、白面、白水為主要原料,所以叫做三白酒,也有叫甜白酒的。以前農村裡過年的時候,就用這個來招待客人,五鄰四捨,都很愛喝。所以,這種酒還有一個別名,叫做杜塔酒,在烏鎮的方言裡,杜塔,就是土製的意思。」
蕭冷月沒想到他還真能講得出一個道理,忍不住既奇怪又驚訝,一雙眼睛不住地朝著他臉上瞟。
「怎麼,才發現我長得帥,捨不得移開眼睛了?」展慕華看著她的眸子調侃。
「才不是呢!」蕭冷月紅了臉,低下頭,挾了一筷子菜。
「這醬雞的味道還不錯吧?」
「嗯,很好吃,脆香鮮美,味道十足。」蕭冷月點頭稱讚。
「別小看了這道醬雞,做起來可考究著呢!」
「哦?怎麼做的?」蕭冷月目光微閃,立刻不失時機地拋出一道難題。
不見得他連這個也知道吧?
展慕華看出了她眼底的狡黠,微勾的唇角,露出算計人的得意。這樣的神情,在他和她重逢之後,就再也沒有看過。
他忽然就恍惚了,一口酒含在嘴裡,竟忘了下嚥。
彷彿這綿軟醇香,就是她和他的相處。
「不知道了吧?」蕭冷月加深了勾唇的弧度,傾瀉的笑容裡,竟帶著一絲挑釁。
這時候,她才像是二十三歲的女孩,而不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展慕華回過神來,咧嘴一笑:「這個怎麼會難得到我?這醬雞啊,用的是放養的土雞做的原料,加工的時候,是整隻雞燒的,原汁要三次浸燒,再放醬油、黃酒、白糖、幾種香料,出鍋以後再塗芝麻油。別看程序不是太複雜,但是每一個環節都很有講究,尤其是火候,要拿捏得準,可不那麼容易。」
他從容地敘述著,彷彿是親眼看到似的。
蕭冷月張大了嘴,怔怔地看著他。
從來看慣了他穿西裝系領帶,出入的都是高檔的餐廳。即使午餐,也是西式套餐居多,怎麼會對這三白酒和醬雞,說得頭頭是道?
再聯繫他徜徉在小巷子時候的神情,現在忽然明白了,那叫做緬懷。
「你……」蕭冷月迷惑的樣子,讓展慕華再度失笑。
其實她真沒有什麼心機,什麼心事都展現在臉上。
一顰一笑,再真實不過。
他伸出手去,隔著餐桌,撫在她的眉心。
「別皺眉,我喜歡看你莞然而笑的樣子……」他淺淺歎息,可是臉卻並不陰沉,始終帶著一絲淡淡的笑。
蕭冷月像是被蠱惑住了似的,一動不能動。
「喜歡這裡嗎?」他問得那麼輕柔,好像是在夢裡,怕稍稍大聲,就會驚擾了花仙子。
「嗯,喜歡。」蕭冷月下意識地點頭。
「明天帶你去東柵,那裡才是走馬觀花的遊客們,喜歡逗留的地方。」他朗朗地微笑,收回了手,又介紹了另一道菜,「這是烏鎮最有名的羊肉,以後要秋冬季節的時候才吃,過了八月中秋以後才開爐。不過現在不管什麼菜餚,都沒有了季節之分,只是味道怎麼也吃不出冬天時候的那股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