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那麼,我就直接稱呼你為冷月了。」成懷生很自然地開口。
蕭冷月張了張嘴,又緊緊地閉上。
名字……只是一個記號,何況對方還是蕭簫的「救命恩人」呢!
他又不知道她的真名前還有一個姓,以為冷月就是連名帶姓的叫法,似乎……無可厚非吧。
「蕭簫恢復得還不錯吧?」成懷生找到了一個最佳的談話切入點。
蕭冷月對寶貝兒子的話題,是從來不會拒絕的。
當然,展慕華例外。
直到宴會結束,蕭冷月都沒有弄明白誰是主人。
因為有了成懷生,這一個晚上,勉強還能算得上愉快。
如果——不算上展慕華在宴會結束後,給出的那張晚娘臉的話。
「看來你很能自得其樂,在任何場合都會找到合適的男伴?」展慕華的口氣,有點拈酸挾措的嫌疑。
當然,蕭冷月的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並不會當真。
「我又不認識他們,只認識成懷生啊!」
「連名字都打聽清楚了?」展慕華更加不滿。
「這還用打聽嗎?」蕭冷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水潤的眸子,即使在黯淡的路燈下,都熠熠如鑽。
展慕華看她一眼,臉上毫無表情:「對了,你上次就和他認識了。」
蕭冷月眨了眨眼睛:「他……是蕭簫的主刀醫生啊!」
這一次,輪到展慕華皺起了眉頭:「他是醫生?」
「嗯,上次蕭簫的頭部手術,就是由他主刀的。據說,他是仁愛醫院最年輕的主任醫師呢!」
「怎麼可能是醫生?」展慕華彷彿遇到了什麼困惑似的,兩道濃黑的眉毛,幾乎擠到了一起。
「為什麼不可能?」
「你知不知道今天的宴會,能到場的全是b省有頭有臉的人物?」
「成懷生也是少年有為,畢業於哈佛大學醫學系,又是b省有名的一把刀,難道也沒有資格參加宴會嗎?」
「這是一個商業聚會,他就算是世界醫學界的泰斗,也未必有資格參加這種宴會。」展慕華沒好氣地說著,又立刻擰了擰眉,「不對,他一定有另外的身份。」
蕭冷月沒有做神探福爾摩斯的興趣,只是聳了聳肩:「管他是什麼身份呢,我只知道是他救了蕭簫。」
展慕華沒有再說,蕭冷月看他似乎在沉思,也不敢開口。
宴會的現場在城郊,要回市裡足有四十分鐘的車程。
蕭冷月晚上只合了一會兒眼,這時候已經上下眼皮急著戀愛,也不管他在思考什麼,把頭仰靠在椅背上,就漸漸地睡了過去。
「唔,簫簫,別調皮。媽媽累了,先睡一覺再說。」蕭冷月覺得臉上有些癢癢,用手拂了一下。
「這麼貪睡啊……」這聲音,很耳熟啊!
蕭冷月想著,不願意醒來。
臉頰上,忽然貼上了柔軟的唇瓣,蕭冷月這才猛地清醒了過來。
手腕一舉,下意識地就要揮出去。
幸好腦袋及時地清醒了過來,手臂尷尬地舉在半空:「呃……我睡糊塗了,不知道是你,不好……意思。」
她訕訕地收回了手,臉上的緊張與薄怒,化作了羞赧。
展慕華「嗯」了一聲,忽然更貼近了她:「冷月,你究竟遭遇到了什麼?」
蕭冷月不明所以地瞪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兩人的鼻尖,相距不會超過一公分。
這個姿勢,真的好曖昧啊!
「沒有什麼啊,我只是被學校開除,然後到b省找到了薇子,然後就進了威煌集團,自食其力。」
「難道……你的這段生命裡,沒有另一個男人嗎?」
蕭冷月的腦袋激凌了一下:「啊,對,當然還有一個……嗯,一夜情的男人,就是蕭簫的父親。」
「是誰?」
「啊?」
「他……是誰?」他聲音低啞,帶著一絲暴怒前的冷靜。
蕭冷月嚥下了一口唾沫,困難地眨了眨眼睛:「我……沒有必要告訴你,這是我的**。」
展慕華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像是要透過她的瞳仁,看進她的內心。
她不由自主地迴避了他的目光,心跳如擂。
月光棲息在大樹的枝丫上,夜風起處,彷彿聽到樹葉的嗚咽聲,讓蕭冷月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是蕭簫的真實身份,還是他富有侵略性的眼神?
「只有一個男人嗎?」他忽然問,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當然……你覺得有幾個?」蕭冷月回答到了一半,才意識到他的意思,「你以為我是什麼?會墮落到……」
想到他們認識的最初,就是因為被他誤會成做那種生意的女人,才冒然地失去了貞操,蕭冷月就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有著怒髮衝冠理由的人。
可是,他的氣勢,永遠都壓她一頭,讓她有一萬條的理由,卻沒有一個字能說出口。
「你沒有畢業證書,又沒有一技之長,你怎麼在這個城市立足的?」展慕華完全有理由懷疑。
雖然他清楚地知道,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但是,他不是唯一的那個男人!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那個男人。至少蕭簫的父親,和她有了一個孩子。
這個認識,讓他的心臟被烈火燃燒,炙烤得滋滋作響。
「那些……都是拜你所賜。」時隔三年,蕭冷月提到往事,仍然忍不住淺淺的哽咽。
被同學們側目而視,背後指指戳戳的感覺,一點都不好。
如果不是有劉美珠一直堅定地站在她的身邊,也許當時她就崩潰了。
不需要相識滿天下,只需要知己二三人,這一生的朋友,也就夠了。
「當時……我不知道她會這樣。」展慕華有點歉疚。
如果不是這樣,也許他還意識不到,蕭冷月對自己的重要。
三年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竟然用兩夜情,就在自己的身上,打上了她的烙印。
無痕無跡,卻讓他挑剔地認準了她。
「這些都過去了,我們沒有必要再糾結。」蕭冷月甩了甩頭,主動放棄了追償責任。
「嗯,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蕭冷月沉默了,三年前,三年後,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甚至連那個問句,都是如出一轍。
只是這一次,她無法再拒絕。因為她的生命裡,有了最不捨的牽掛。
「到家了嗎?」蕭冷月回過神來,遊目四顧。
似乎並不是她租住的小區。
「到了。」展慕華低低地答應了一聲。
「咦,不對,這不是……」
「這是我的家。」展慕華替她打開車門。
蕭冷月愣了一愣,才手忙腳亂地解開了安全帶:「你的家……可我要回我自己的家啊!」
「那裡怎麼能算家?只不過是租了別人的房子暫時住而已。」
「但那也是……」
「你是我的情人,你親口答應的。」展慕華欺身上前。
蕭冷月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背心已經抵在車廂上。薄薄的衣料,在五月的夜裡,還顯得有些寒意。
展慕華脫下西裝,披到她的肩上:「這裡是我的臨時居所,以後可以作為我們來b省的落腳點。」
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還能看出帶著兩分戲謔的笑意。
是啊,他家財萬貫,哪裡會稀罕她提供的落腳點呢?
蕭冷月洩氣地吐了口氣:「可是,我答應的是到了a市再……」
「提前讓我享用兩天,我也不會反對的。」展慕華不由分說地就攬住了她的肩。
她真的很嬌小,他的懷抱,像是她天然的港灣。
蕭冷月卻抿著唇站立,不肯向前移動一步。
「怎麼了?」展慕華不滿地問。
「我想住郝薇家裡去。」
「又是蕭簫?現在已經十一點了,小孩子早就睡著了!」
蕭冷月緩緩地搖頭:「你不明白一個母親的心理,哪怕看一眼他的睡顏,也是好的。」
展慕華深邃的眼眸,忽然變得更加幽暗。
「那麼,當年你怎麼會忍心拿掉那個孩子?」
蕭冷月的啞口無言,讓展慕華怒氣更甚。
他一把拉過蕭冷月的胳膊,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從地獄裡剛剛爬起來的撒旦,讓蕭冷月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
「你拿掉了我的孩子,卻生下了別人的孩子!」展慕華凝睇著她,說不出是灰心還是絕望。
蕭冷月在他幽暗如深潭的眼底裡,看見了恐慌,卻不明白他在恐慌著什麼。
「是你……自己不想要他的。」蕭冷月低低地辯解,心裡有一根弦,不知道怎麼的,忽然「錚」一下,就崩斷了。
「難道他就想要蕭簫了嗎?如果他真的想要,就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他姓蕭,那是你自己的姓!」展慕華的手掌握著她的腕,一根根如鋼鐵一般,讓蕭冷月疼得皺起了眉。
「你說啊!」展慕華搖晃著她的肩,惡狠狠地瞪著她,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剝。
蕭冷月覺得好笑,他不想要,親手簽下了手術同意書。可是,現在卻又在堅執著那個莫名的孩子。這算是什麼?
嘴角,忍不住地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紋。
「你還敢笑!」
他困獸一樣地掙扎著,手指從腕骨移到了她修-長如白天鵝的脖子上。
只微一用力,蕭冷月就覺得呼吸困難。
怕她玩什麼花樣,他親眼監督自己進的手術室,這時候卻又要來為那個他以為已經拿掉的孩子鳴不平。
男人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蕭冷月張開嘴,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解釋起。
因此,只發出了一聲模糊的音節,又歸於沉寂。
陰霾了一個晚上的天空,終於承受不住水滴的重量,嘩啦啦地落下一片雨來。
窗玻璃外劃過一道閃電,更加顯出了蕭冷月慘白的臉。
胭脂的顏色,經過一整夜的淨化,已經遮不住疲倦的底色。
曾經在烈日中燦爛的笑臉,這時候卻只剩下了慘然。
展慕華的手微微一抖,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再剩下一點力氣,倏然地鬆開了手。
「咳咳!」蕭冷月其實並不想這樣示弱,可是肺部的空氣,一下子前呼後湧地急忙忙擠進來,還是讓她忍不住咳得嘶心裂肺。
她寧可生活一直那樣的低調沉默下去,自生自滅也好,只要有蕭簫在身邊,她不想再遇見任何一個曾經和她有過交集的人。
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每次看到蕭簫,就無法不在他的臉上尋找展慕華的痕跡。
愛著蕭簫,卻恨著給他另一半血脈的男人,這樣的感覺,會在噩夢裡不斷地折磨著她。
而現在,現實裡,他一樣是她的噩夢。
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可是她卻固執地低著頭,不肯讓展慕華看見。
背上傳來他沒有節奏的拍擊,力道有點大,讓她覺得寧可就這樣咳個不停,也不想承受來自背部的這些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