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不能留
「蕭冷月小姐嗎?」護士的聲音毫無起伏,看向蕭冷月的目光有幾分鄙夷。
現在的墮-胎手術,一天要做十幾台,真不知道這些女人,顧著自己快活的同時,怎麼不做好防範的措施!
蕭冷月嚥下了一口唾沫,卻好半天只是看著護士的臉發呆。嘴巴微張,聲音全都堵在喉嚨口。
護士大概看她年紀還小,身體單薄,可偏又故作堅強,終於放柔了臉色:「進來吧,手術一會兒就好。顧著自己快活,也要注意避孕措施啊!不然的話,吃苦的,總是女人!」
「很……痛嗎?」蕭冷月的牙齒打著戰,她近乎恐懼的臉色,讓展慕華心生憐憫。
「不會痛的,我替你安排的是無痛。」他低低地安慰,「據說是微創的,對子宮的傷害很小。」
「傷害再小就不是傷害了?」護士牙尖嘴利地反駁。人倒是長得可以和電影明星同台比拚,可是說出來的,一點都不中聽!
「那……」蕭冷月的喉嚨又被卡緊了。
「如果沒有做未婚媽媽的勇氣,還是拿掉吧。」護士歎了口氣,「相比較而言,這個手術是創作最小的。」
蕭冷月僵硬著脖子點了兩下,深吸一口氣,低頭跟著護士進入了手術室。
眼前的門緩緩合上,展慕華忽然覺得不安。他的手甚至拍上了門板,卻在最後的關頭收了下來。
這個孩子,不能留!
他的決定是明智的。
展慕華一遍遍地說服著自己,努力不去看手術室的門。
「鈴……」手機的鈴聲,把他駭了一跳。這時候,他才發現額頭居然已經沁出了一層冷冷的汗。
「華,是我。」劉晴的聲音,活潑而快樂。
「阿晴。」展慕華用小時候的暱稱,叫了她一聲。
劉晴握著手機,眼睛迅速地模糊。他沒有叫她「劉晴」,他們的關係似乎真的前進了一步。她不願意歸諸於自己拿劉氏來威脅,自欺欺人地認為,是她的癡情感動了他。
「華,我們去選訂婚戒指,好嗎?爸爸的珠寶店裡,有一對藍鑽,他讓我們現在去看看。」
展慕華明白,這是劉承業對自己年底訂婚,婉轉地表示不滿。
「這麼急?」他勉強露出微笑,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痛恨。
他甚至痛恨父親,把這樣一堆爛攤子丟給了自己。看起來,展氏的產值在本城還能排得上號,可是成本利潤卻早已經倒掛,只是賬面上用折舊和長期應付款遮掩,所以反映在報表上,還能有微薄的利潤。
形勢竟然嚴重至斯!
如果他知道蕭冷月因此而大吃苦頭,也許那時候他不會離開。
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蕭冷月覺得四月的天氣,比寒冬臘月還要冷。
「先給你掛點滴,這裡面有麻醉藥的成分,你閉上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護士掛好了點滴的架子,托起她的手背。
「不……」蕭冷月忽然坐了起來,「我……」
醫生戴著大大的口罩,完全看不出表情。護士的針停留在她皮膚的一公分處,也沒有不耐煩。
「想留下這個孩子?」醫生的聲音,甚至可以稱得上溫和。
「我……我不想失去他……」蕭冷月哽咽。
「沒有醫生願意扼殺一條小生命,有人說過,每一位寶寶,都是上天賜給父母的天使。我不知道你的具體情況,也許你留下孩子未必合適。」
確實不合適,可是她竟然無法舍下這條小小的生命。
那是她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啊!
「雖然現在的風氣開放了很多,但是未婚媽媽仍然會面臨更多的困難。」醫生放下了手術包,「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慎重考慮。」
蕭冷月淚雨繽紛:「我不能殺了他。」
醫生的眼睛裡有了笑意:「那麼,好好迎接自己的小天使吧。有些磨難,會因為他們的到來,而讓媽媽們變得堅強。」
「請不要提及手術沒有完成。」蕭冷月哀懇地看著醫生,「他……要殺死這個孩子,我不知道……」
醫生皺起了眉頭:「手術同意書是你自己簽的嗎?」
「是的。」
「好,那就沒有問題了,我們不會主動提及手術的完成與否。」醫生鬆了口氣,慨然應允。
「謝謝。」蕭冷月滿懷感激。
當她知道展慕華在手術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已經離去,在放鬆的同時,又覺得淒然。她對於他來說,果然只是一夜情緣而已。
「你好,蕭小姐,我是展先生的助理龍飛宇,需要我送你去哪裡嗎?」
蕭冷月的心揪成一團,甚至連來人都沒有看清,就搖頭拒絕:「謝謝,我自己可以回去。」
「小姐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還是讓我送小姐一程吧。」他的語氣,什麼心緒都沒有露出來,「另外,這是展先生留給你的,請收下。」
蕭冷月詫異地看著手裡的一張名片和……一張支票,阿拉伯數字3的後面,足足跟了六個零!
三百萬,也許她的身價在某個行業裡,已經算是足夠高了。
她冷冷地把支票撕成兩半,又疊起來再次撕成兩半,再疊起來撕成兩半……她的面容甚至不辨悲喜,緊抿的唇線,宣示著她的倔強。
很瀟灑地把支票的殘骸連同那張燙金鍍銀的名片,一起扔進了垃圾桶,蕭冷月連看也沒有看龍飛宇一眼,就邁著從容的步子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轉了兩趟車,她才回到學校。
這時候,她慶幸自己因為報道得晚,沒有搶到四人或六人一間的公寓。雖然每學期的負擔重了六百塊,但至少她的宿舍裡除了劉美珠,沒有其他人。
「你怎麼了?」劉美珠看到她,嚇了一跳。不顧蕭冷月的反對,把她的臉扳過來仔細地看。
「沒什麼。」蕭冷月苦笑,儘管她用了遮瑕膏,但還是有著隱約的痕跡。至少那條被指甲劃過的血痕,無法完全掩蓋。
「是沈振濃?」劉美珠大怒。
「不是,我和他……已經完了。」蕭冷月低下頭,手心裡落下了一滴滾燙的淚。
原來,哪怕心冷到了十分,眼淚還是帶著人體的溫度。
劉美珠不敢再問,只能放下手裡的mp4,圍著她打轉。
「沒事,薇子不是說了嗎?沒有了男人,女人還能頂住半邊的天空,夠我們有存活的空間了。」蕭冷月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你……如果難過,就哭一場吧。別笑了,我看你的笑,很想也流眼淚。」劉美珠坐到她的身邊,用手臂摟住了她的肩膀。
「沒關係,我已經……不難過了。」蕭冷月努力地深吸一口氣,口是心非地說。
「走吧,該吃飯啦!」劉美珠推了推仍然靜坐不動的蕭冷月,這才發現她所有的姿態都是故意做出來的,她的教材從頭到尾都翻在那一頁上!
「哦……我沒有胃口,不想吃,你去吧。」蕭冷月怕當眾嘔吐,一個上午,她已經上了兩趟洗手間,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她有點做賊心虛……
「那怎麼行?人是鐵飯是鋼,再怎麼消沉也得吃飯!別的能被人拿去,可是身體的健康是自己的!」劉美珠二話不說,拽著她硬是拖往食堂。
食堂門口的告示欄前,圍了一大群的學生。
《查出敗壞我們名聲的敗類!——大學女生淪為二奶,該不該開除?》
「真不害臊,簡直丟我們大學生的臉!」雀斑臉的女生伸出拳頭在空中微舉。
「現在的社會啊,是經濟至上的社會,一個大學生踏出校門要多少年才能夠功成名就?當然找個現成的老闆傍著,下半生的日子就有了指望!」高個子的男生半譏半諷。
「該整頓一下校風,免得一粒老鼠屢,壞了一鍋粥。」
「以前做這行的女人沒文化,現在都改成高學歷了。」
聲音似乎越來越遠,蕭冷月覺得臉上一陣冷一陣熱,耳邊只聽到劉美珠焦急的聲音:「冷月,你怎麼啦?你別嚇我!」
蕭冷月一個激凌清醒了過來,眼前有無數張臉正好奇地看著自己,又扭頭去看告示:「不會是對號入座了吧?」
聲音雖然小,卻清晰可聞。
所以射過來的視線,忽然都帶上了幾分探究。
「我送你去醫務室。」劉美珠扶住了她。
「不,我不去醫院!」蕭冷月急忙搖頭。
「好,那回宿舍。」劉美珠急忙改口,知道她小時候住怕了醫院,已經到了聞醫色變的地步。
劉美珠替她倒開水,沖奶粉,手腳就沒有停下來過。可是一向並不攏的嘴,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今天下午的課,我替你點名,你……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就什麼都忘了。」劉美珠陪著她回到宿舍,並沒有問她關於那些大字報的問題。
雖然沒有點名道姓,但是她覺得,蕭冷月肯定是對號入座了。
「嗯,謝謝。」蕭冷月回抱了她一下,分外感激劉美珠的緘默。
看著她走出宿舍,蕭冷月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沒抽乾,果然很快就睡著了。
結果是晚上看著透過窗戶的月光,直到晚上十二點還保持了清醒。
「冷月,你睡不著嗎?」劉美珠忽然輕聲問。
「嗯,下午睡得太多了,你別管我,快睡吧。」
「真的不是沈振濃?」劉美珠依然執著於這個問題,「他也不過長了一張不錯的皮囊,做了一個小小的經理而已。如果他對你過份,甩了他也沒有什麼。」
「他……甩了我。」蕭冷月苦笑,眼睛瞪得很大,看著半暗的天花板。
梧桐葉的影子,落在床沿,透著一點淒冷。
「甩了就甩了,還怕姐們沒人要嗎?到時候泡個更帥更有錢的,氣死他!」劉美珠自然毫原則地替她幫腔。
蕭冷月沒有接話,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聲音。直到劉美珠以為她睡著了,她忽然輕聲問:「如果要辦休學手續的話,是不是要有醫院證明?」
「我……」最後,還是蕭冷月受不了這樣的氣氛。
「又沒指名道姓,你心虛什麼!」劉美珠截斷了她的話,「而且,我不相信你是自願的!」
可是第二天,學校的bbs上,就已經指明道謝地寫出了蕭冷月的名字,跟帖如潮,並且還有一張人工流-產的手術單影印件!
「冷月,你真的……」劉美珠也看直了眼,忍不住驚呼。
然而,真正的打擊,卻來自翌日的一份通知——《關於開除蕭冷月同學的決定》。
蕭冷月一下子懵了!
三年後。
b市威煌大廈。
「冷月,今天總裁過來視察,打扮得漂亮精神一點,也許可以鯉魚跳龍門呢!」一個紙袋隨著聲音,呈拋物線朝最末一張辦公桌丟去。
真有準頭!
「你又替我破費……」蕭冷月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學姐。
郝薇,被朋友們親切地稱為薇子,一個明朗幹練的女人。
削薄的短髮乾淨利落,明亮的眼線讓她永遠神采奕奕。一路走來,不斷有人向她或熱情或冷淡地打招呼:「郝小姐!」
身為人事部經理,她算得上位高權重。
所以,連大學畢業證書都沒有的蕭冷月,才能夠在她的特別看顧上,謀到了一席文員的位置。雖然薪水不多,但還能夠養活蕭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