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什麼!」袁隗奮力甩開馬倫的手臂,厲聲喝道:「婦人之見!」
馬倫愣住了,從結婚到現在,袁隗這是第一次衝她這麼聲色俱厲的說話,而且是當著外人的面。她惱羞成怒,血湧上了臉頰,眼睛也瞪了起來。可是一看到袁隗那瘦骨嶙峋的臉,再看看他那身已經多日沒有脫的甲冑,又忍不住低下了頭,愧疚之心油然而生。
「不能降,不能降。」袁隗愣了一下,隨即又有些激動起來,他揮舞著雙手,在堂上來回走動著,只走了幾步,他就有些氣喘吁吁。「我袁家四世三公,名滿天下,如今卻落得這個地步,我怎麼能降?大丈夫,不成功,便成仁,一死而已,又有何懼哉。難道還要去做那小娃娃的階下囚嗎?就算活在世上,我又有什麼面目見天下人,將來又有什麼面目,卻見我袁家的列祖列宗……」
袁隗嘶吼著,淚流滿面,聲音沙啞,翻來覆去的一句話:「不能降,不能降……」
「袁公,可以不降的。」法衍忽然叫道。
「對,不能降,不能降。」袁隗有些神經質的念叨著。馬倫卻聽出了法衍話裡的意思,連忙問道:「季謀,你有何妙計?」
法衍慚愧的搖搖頭:「我能有什麼妙計,我只有一個折衷之法罷了。」
到了這個時候,馬倫早就不指望法衍能有什麼轉敗為勝的妙計,能有折衷之法已經是意外了。她連聲催促道:「你快說。」
法衍調整了一下心情,對馬倫說:「眼下我軍雖敗,卻仍有數萬大軍,平輿還在手中,合肥諸城也在我軍掌握之下,廣陵還有三萬多大軍,車騎將軍還控制著冀州和半個幽州,尚未到一敗塗地的地步。征戰多年。關東疲憊,朝廷急於平定天下,但是如果我們不降,他們一城一城的奪取。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這大概就是天子讓公子寫信來勸降的理由。」
馬倫連連點頭。「還有呢?」
「既然我們還有讓朝廷忌憚的實力,為什麼不談判?」法衍睜大了眼睛,企求的看著馬倫:「夫人,我們不投降,我們可以談判啊。談判,夫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馬倫愣了片刻,忙不迭的點頭。她當然明白法衍的意思,投降是一無所有,任天子處置,而談判則不然,就算不能恢復袁家的榮耀,至少可以保住全家性命,以袁家手中還有的實力。就算天子再憤怒,也不可能輕易的拒絕這個,說不定還能封個爵以安撫一下。歷年來。造反後接受招安的人也不在少數,那些人又有哪一個能有袁家這樣的實力。
「對啊,對啊,談判,談判,我們不投降,我們談判。」馬倫拉住袁隗的手臂,連聲說道,安撫著情緒激動的袁隗。袁隗的情緒漸漸的平復下來,無力的坐在榻上。緊閉雙眼,老淚縱橫。馬倫說了好一陣子,他才慢慢的收了淚,長歎了一聲。
「談判?」
「對啊,談判。」馬倫和法衍見袁隗平靜下來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剛才看袁隗那樣子。他們非常擔心袁隗會因此瘋了。
「怎麼談?談什麼?」袁隗有些茫然的看看馬倫,又看看法衍。
馬倫和法衍也愣住了,他們雖然想到了用談判來代替投降,可是具體怎麼操作卻還沒想好。不過看到袁隗瀕於崩潰的情緒因此而有所緩解,馬倫不敢放過這個好借口,眼珠一轉,強作鎮靜的笑道:「想怎麼談,當然要由你來決定啊。」
「我?我能決定什麼?」袁隗慢慢坐直了身子,喃喃說道。
法衍也靈動一動:「袁公,不管怎麼談,至少可以緩一緩,也許車騎將軍會捲土重來呢?」
「緩兵之計?」袁隗的眼睛一亮,渙散的眼神終於重新集中起來。馬倫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強笑著附和著袁隗。
……
小天子冷笑一聲,將袁隗的回復扔在案上,不屑之色溢於言表:「談判,他還有資格和朕談判?真是大言不慚。」
楊修很尷尬的站在一旁,紅著臉,低著頭,一言不發。周瑜上前拿起那封信,仔細的看了看,眼神一閃,又瞟了一眼有些難堪的楊修,壓低了聲音說道:「陛下,袁家還握有大量的土地和兵力,要談判,還是有點底氣的。」
小天子目光一凜,瞪了周瑜一眼,周瑜迎著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小天子一愣,假咳了兩聲,揮揮手道:「楊修,把這封信給你阿舅看看。」
楊修連忙應了一聲,拿起信,飛也似的跑了。
小天子坐在案前,對周瑜招招手,示意周瑜靠近一些。「你說,袁隗這是打什麼主意呢?」
周瑜笑笑:「這自然是想施緩兵之計了。袁紹來得快,去得更快,袁隗指望他解平輿之圍的願望落空,此刻只怕所受的打擊不小。可畢竟袁紹還沒有敗,只是暫時退卻,袁隗不死心也是正常的。正好陛下招降,他想和陛下討價還價一番,爭取一點時間,再看看結果罷了。」
小天子沉吟片刻,也有些躊躇不定。「驃騎將軍率大軍追擊袁紹去了,這裡只有兩萬大軍,雖說有利器在手,可是城裡有三萬人,朕身為天下萬姓之主,豈能以多殺為德?三萬人可不是小數目,一旦殺戮過重,將來汝南人對朕難免會有所微詞。可要不是不殺,兩萬人控制三萬俘虜,也不是件易事啊。」
周瑜拱手笑道:「陛下宅心仁厚,平輿城裡的百姓聽了,一定會感激陛下的仁德的。陛下,袁家潰敗在即,我們也不急在這一時,就和他敷衍幾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到時候驃騎將軍和衛將軍大敗袁紹,袁隗希望斷絕,自然沒有了僥倖的念頭,陛下再給他一點退路,這談判和投降又有什麼區別?」
小天子緩緩點頭。
「還有,袁家四世三公,人脈極廣,如果將袁家斷為叛逆,那追隨袁家的人又怎麼處理?處理重了,怨氣太重,處理輕了,其他人不服。如果能給袁隗一點顏面,那些人自然感激陛下的仁德,還能不對陛下盡忠?」
小天子眉頭一挑,眼珠轉了兩轉,無聲的笑了起來。他指指周瑜,壞笑道:「公瑾,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吧?」
周瑜嘿嘿一笑:「陛下,是所有曾經和袁家有來往的士人的心願。」
「就知道你是公私兩顧。」小天子得意的笑了笑,站起身,揮揮袖子。「行,他想拖兩天,朕也想拖兩天,就看誰拖得起吧。」
周瑜大喜,躬身再拜。
小天子心情愉快,步履輕捷的來到太后帳前,一眼看到曹蕤的裙裾在帳門口一隱而沒,不禁笑了一聲,放慢了腳步。自從劉和跟著劉修去攔截袁紹之後,曹蕤就成了太后眼前唯一能說得來的伴兒。太后雖然不允許曹蕤覬覦內定給劉和的皇后之位,但對於乖巧可人的曹蕤,太后並不排斥。可是小天子卻知道,曹蕤也只是在他和太后面前乖巧,在家裡可不是這麼聽話,他多次看到曹昂在談起他這個妹妹的時候,既是得意,又有些煩惱的無奈表情。
小天子擺了擺手,示意帳門外的衛士不要出聲,他在帳外靜靜的站了片刻,聽著帳裡曹蕤嘀嘀咕咕的聲音接近尾聲,這才咳嗽一聲:「母后,我來了。」
話音剛落,曹蕤便掀開帳門探出頭來,笑盈盈的說道:「陛下來啦。」
小天子點點頭,舉步進了帳,走到宋太后面前,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禮:「母后安好?」
宋太后溫和的笑著:「好,好,看到陛下進步這麼快,我不僅身體好,心情更好。」
「母后過獎了。」小天子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曹蕤:「莫非你剛才又做小密探去了?」
曹蕤舉起袖子,掩著嘴輕笑了起來,眼角彎彎,像只小狐狸。「陛下,臣妾這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啊。再說了,臣妾也不是存心偷聽,只是去看大兄,不巧聽到了隻言片語罷了。說來也是因為陛下聲音宏亮,如黃鐘大呂,十步之外都能聽得到,臣妾就是不想聽,也來不及捂耳朵啊。」
「哈哈哈……」小天子大笑,指著曹蕤道:「母后,你看,你這是用了一個什麼樣的佞臣啊。」
宋太后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要論乖巧,劉和不弱於曹蕤,可是要論靈牙利齒,曹蕤卻要勝劉和一籌。劉和的性子不像她的父親孝靈帝,倒更像她這個母親,性情溫和,不善言辭。想到以後劉和可能會被曹蕤欺負,宋太后不免有些擔心,可是再一想劉和最近變得強硬的性格,宋太后又有些得意起來。這一點也和她一樣,軟中帶硬,綿裡藏針,現在又有了一個極其強勢的父親劉修引導,比她當年可幸運多了,想來入了宮之後,內有她這個太后母親,外有大將軍假父,曹蕤再狡猾,想要欺負劉和還不是那麼容易的。
更讓宋太后滿意的是,曹蕤只是小聰明,而劉和在劉修身邊,見識漸廣,於治國治軍之道都大有長進,在這一點上,她和如饑似渴的學習治國之道的小天子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從小天子最近經常提及劉和的話語中,能聽得出他那一絲藏得極好的嫉妒和羨慕。(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