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子眉開眼笑,好容易才忍住已經湧到嘴邊的笑聲。袁紹氣勢洶洶的來,一場硬仗沒打,又灰溜溜的逃走了,這個結果讓小天子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落。他在觀看了輜重營的利器之後,還準備大顯身手一次呢,沒想到袁紹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周瑜、楊修等人也很高興,就連盧敏和徐榮都鬆了一口氣,雖說他們有把握護得天子的安全,但真到了那一步,情況就比較危急了,哪裡有現在這麼輕鬆。
「陛下,袁紹已去,我們可以按部就班的攻城了,相信在驃騎將軍回來之前,我們就可以在平輿城內等他。」盧敏微笑著提醒小天子道:「另外,秋收在即,拿下平輿,也好盡快安排秋收,吃上新米。」
「嗯嗯。」小天子連連點頭,他的心情非常愉快。現在,他相信盧敏說的話了,劉修不是拿不下平輿城,只是把這個機會讓給他立功揚威,同時也表明自己信守承諾,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既然沒有按期拿下平輿,就一定會如約的交出兵權。
雖然這個兵權沒有直接交到他的手裡,但能做出這樣的讓步,已經非常不容易了。至少說明劉修的態度是誠懇的,他要是真把兵權交出來,小天子反而覺得有些可疑。
「驃騎將軍說過,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小天子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經的說道:「盧卿,你看朕是不是先下一道詔書宣喻袁隗投降,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
盧敏深以為然:「陛下聖明,先禮而後兵,這正是最正確的方法。」
小天子想了想,轉過頭對楊修說道:「你再去找找你阿舅吧,現在形勢不一樣了,袁隗應該不會那麼執拗,讓他再寫一封信去勸降。」
楊修點頭應了。出帳去找袁術。
袁術一直在軍中,不過他腿有殘疾,行動不便,再加上還有一個俘虜的身份。所以一般不出現在公眾場合,身邊只有馬騰和他的兩個婢女在侍候。楊修來找他的時候,他正躺在樹蔭下的一張椅子上納涼,白色的中衣敞著,露出結實的胸膛,一隻手撫著肚子,一隻手枕在腦後。旁邊一個婢女在給他扇扇子,一個在擰手巾給他擦汗,看起來愜意無比,悠閒自在。
馬騰坐在不遠處,同樣穿著一身便裝,腰間插著一口環刀,正閉著眼睛養神,聽到楊修的腳步聲。馬騰連忙站了起來,向楊修行禮。
「德祖嗎?」袁術連眼睛都沒睜,開口叫了一聲。聲音慵懶,透著濃濃的倦意。
「阿舅,是我。」楊修走到跟前,接過婢女手中的扇子,先給自己扇了兩下,拉了拉領口被汗水粘在身上的衣服。他在天子身邊,要注意儀表,天氣再熱,也得穿得整整齊齊的,裡裡外外的好幾層。這身上可全是汗,哪有袁術這麼舒服。
「有什麼事?袁車騎打來了?」袁術重新閉上了眼睛,咂了咂嘴,嘴角帶笑的說道。他是俘虜,除了孫策、馬超來看他的時候帶一點消息給他,他對外面的事基本上是一無所知。
「他退走了。」楊修感情有些複雜。
「退走了?」袁術怔了一下。過了片刻,他又重新放鬆下來,嘴角的笑意更盛。「雷聲大,雨點小啊,八萬大軍殺過來,過家門而不入,真是令人敬佩。」
楊修沒有搭他的話頭,沉默了片刻,又道:「阿舅,陛下要你再寫一封勸降信。」
「給誰?城裡的那位,還是逃跑的那個?」
「城裡。」
「城裡?」袁術苦笑了一聲,睜開了眼睛,目光透過濃密的樹蔭,眼神有些失落。過了好一會,他坐了起來:「好,我寫,哪怕是被他罵得連畜生都不如,只要能換他一條命,我就寫。」他想了想,又搖頭道:「不過,我怕他不領我的情啊。陛下要攻城了嗎?」
「嗯,要不是那邊情勢緊張,陛下早就想攻城了。」
「劉修還沒回來,就憑這兩萬人,他能攻城?」袁術轉過頭,詫異的看著楊修:「這小子不會是吃錯了藥吧?」
「阿舅,那是陛下,不是什麼小子。」楊修有些惱怒的說道:「你現在的身份尷尬,多少注意一下言辭好不好?」
「那是你的陛下,不是我的陛下。」袁術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只是一個俘虜,而且是驃騎將軍的俘虜,不是他的俘虜。」
楊修苦惱的拍拍額頭:「驃騎將軍的陛下,就不是你的陛下?」
「這可說不定,我還聽人說,他是驃騎將軍的兒子呢。」
「阿舅。」楊修嚇得臉都白了,下意識的伸手摀住袁術的嘴。袁術臉一沉,打開楊修的手,皺了皺鼻子:「你小子洗手沒,一股腳丫子味,也敢往我臉上摸,看我不收拾你。」
楊修徹底無語。
「準備筆墨。」袁術唾了兩口唾沫,重新躺了下來:「我構思會兒。唉,要說服那個自以為是的倔老頭,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眼睛閉上沒一會兒,又很八卦的說道:「唉,你在那小子身邊,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他究竟是不是劉修的種?比如說,最近他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他看到劉修,是劉修跪他,還是他跪劉修?」
楊修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阿舅,這種話你也信?」他嘴裡說著,心裡卻突然咯登了一下,仔細回想起來,好像最近這段時間一直是天子以弟子禮見驃騎將軍,卻沒見過驃騎將軍跪拜天子。莫非……楊修出了一身冷汗,沒敢再往下想。
袁術閉著眼睛,也沒看到楊修臉上的異常,馬騰在遠處抱著腿打瞌睡,也沒有留神。
過了一陣,袁術翻身坐起,斟字酌句的寫了一封勸降信,又讓楊修看了一下。楊修看了之後,幫著改了一遍,這才由袁術重新抄寫了一遍,由楊修帶走。天子過目之後,安排人送進平輿城,再次勸袁隗投降。
平輿城內,袁隗穿著一身戎服坐在堂上。與幾個月相比,袁隗瘦了一大圈,原先的俊朗丰神已經蕩然無存,兩頰深陷,雙目無神,額頭上三道皺紋如刀刻一般清晰。天氣很悶熱,他穿得也不少,可是臉上卻沒有一點汗,眼神卻冷得讓人害怕。
袁紹來了,又走了,興師動眾,一路勢如破竹,離平輿城只有一百多里,可是他終於沒能跨過這一百多里,正如袁家幾代人辛苦積累,離那個至尊的位置只差一步,卻怎麼也邁不上去。
天意啊。一個蒼涼的聲音在袁隗的心中迴盪。他的鼻子酸酸的,卻怎麼也哭不出來。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八萬大軍啊,一百里,一天就可以到,袁紹為什麼在洧水旁停了好幾天,就是不踏出這一步?只要他兵臨平輿城下,他就可以打開城門,和袁紹一起夾擊天子的御營。天子只有兩萬多人,他們完全可以一擊而定。
為什麼?袁隗想不通,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出袁紹為什麼不來解平輿之圍。他到這兒來究竟是幹什麼的?
「袁公。」法衍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封書信。法衍也瘦了許多,應該說,很多人都在這幾個月裡瘦了一圈,持續數月的緊張讓他們疲憊不已。法衍看了一眼袁隗,欲言又止。
袁隗瞪著那封信看了好久才開了口,聲音沙啞無力,非常刺耳。「誰的信?」
法衍低聲應道:「公子的。」
「公子,哪個公子?」袁隗一聽到袁術的信,頓時怒了起來,一抹潮紅湧上了雙頰,整個人似乎也活了過來。「不看,給我扔了。」
「袁公,還是……看一看吧。」法衍為難的舔了舔嘴唇,不知道如何措詞才對。「這個……不僅是公子的,還是天子……派人送來的。」
「天子?」袁隗有些詫異,愣了片刻,他又嘎聲笑了起來:「哪個天子?我袁家到了這一步,還把他當作天子嗎?」他自失的笑了一陣,走到廊下,仰起頭,看著萬里無雲的藍天,燦爛的陽光逼得他瞇起了眼睛。他愣了片刻:「季謀。」
「臣在。」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你走吧,不用再陪我。」袁隗轉過頭,看著瘦削的法衍,長長的歎了口氣:「是我辜負了你。本想共富貴,不成想,我袁家沒有這樣的天命,空歡喜一場。」
「袁公……」法衍淚如雨下,他跪在袁隗面前,雙手抱著袁隗的腿,泣不成聲:「袁公,士為知已者死,我不後悔,請袁公也不要自暴自棄,事情還沒到那一步……」
「什麼還沒到那一步。」袁隗仰起臉,淚水從深陷的雙眼中溢出,順著灰暗的臉龐流下,沾濕了衣襟。「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可是這一步,就是天與地的區別。」
馬倫從後堂走了出來,正好聽到袁隗的這句話,腳步一滯,不禁悲從中來,淚水奪眶而出。她扶著牆站了片刻,淚眼朦朧中,看到被法衍扔在一邊的書信,連忙掏出手絹抹了抹眼淚,快步趕上前去,撿起書信看了一眼,就認出了袁術的筆跡。她趕緊拆開,細看了一遍,臉色一變,隨即又黯然失色。
過了很久,馬倫扶著袁隗的手臂,輕聲道:「夫君,我們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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