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一章垓下
項羽性情豪壯,但有時候也很多疑,很執拗。
總體而言,他好像一個矛盾體。可以尊範增為亞父,可以容忍范增指手畫腳,但超過了他的底線,就變得有些狹隘了。范增擅自調動兵馬,不單單是違背了項羽的命令,同時還觸動了項羽內心中那根非常敏感的弦……他竟然能輕易的調動兵馬,而不被項羽所知道嗎?
這次是伏擊劉闞,那下次呢?
項羽不得不考慮這件事情,於是這心中,就開始有了疑慮。
戶墉之會的第二天,項羽派人前往唐軍大營。
接待項羽使者的人不是劉闞,而變成了陳平。這原本也是正常的事情,劉闞身為一國之君,自然不可能輕易見人。陳平接待使者也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一開始大擺酒宴,非常熱情。
可是一談話,就發生了問題。
當陳平得知這使者是項羽派來的人之後,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
「我還以為你是范老子的人呢,沒想到竟是楚王駕下。」
言語之間,透出了一個信息:楚國表面上是項羽稱王,可實際上呢,還是范增說了算。和你說事情沒有意義,若是范增派人前來,那還差不多。連酒菜都換了,說了兩句之後,陳平就頗不耐煩的起身離開,把個項羽的使者仍大帳裡,理都不理睬,表現得非常之無禮。
使者回濟陽之後,滿腹委屈的把事情的經過告之項羽。
項羽的心裡面一下子不平衡了:核算著,人家根本沒有把我當成一盤菜,楚國上下竟要以范增為尊?
隨後兩天,他偷偷的派人打聽。
結果從各地傳來的消息,全都是說楚國真正的當家人,並非項羽,而是范增。
項羽的心情就變得糟糕了……
和范增商議事情,再也沒有了以前的尊敬。不管范增說什麼,項羽都覺著,他是想要把自己架空,甚至取而代之。一開始,范增也沒有意,可一連幾日都如此,范增就不舒服了。
細一打聽,范增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他也是執拗的性子,心裡憋火,二話不說,就向項羽請辭。
雖則項羽挽留,可范增卻不願回頭。距離戶墉之會十五天後,范增獨自一人,悄悄的走了。
「范增徒有虛名,非真賢良。」
張良陳平得到消息之後,不由得仰天大笑。
劉闞微微點頭,表示贊同張良的這句話,「若朕為范增,明知項籍心存疑慮,也會留項籍身旁。此人好惜名聲,全不顧大局。為區區的虛名,竟然棄主而走,就算他滿腹經綸,圖之奈何?」
陳平則笑道:「嘗聞楚人好沐猴而冠,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劉闞不予置評……
「范增一走,楚軍潰敗,指日可待。」
張良立刻上前一步,「當務之急,當再斷楚軍一臂。
陛下可立刻下詔,命蒙克將軍出兵,攻打睢陽。同時以李必駱甲二位將軍自穎川陳郡圍攏,曹咎必然抵擋不住。碭郡一破,則泗水郡落於陛下掌控,即便項籍救援,也難以挽回。」
說罷,張良有指著地圖,獻策道:「陛下再命李左車與彭越二將軍,加快速度,務必將黥布困死臨淄。同時密令灌嬰將軍渡河,埋伏於梁父山中。待柴武前往臨淄救援,於中途伏擊,柴武必然潰敗。柴武一敗,則黥布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休想逃出臨淄,只能束手待斃。」
劉闞聽罷,連連點頭,「就依子房之計。
不過,咱們還是要這臨濟做足了架勢,讓項羽以為,我軍要和他臨濟決戰。等他反應過來,則大局已定。此次臨濟一戰,還要煩勞子房親自指揮,包括朕內,子房皆可調遣。」
而後,不等張良反應過來,劉闞下詔封張良為郎中令,行大將軍事,指揮作戰。
張良原本還想以『降臣之身,恐眾將不服』的理由來拒絕,可是等劉闞封罷,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郎中令,屬九卿序列,為天子侍從,執掌宮衛。
雖沒有丞相、太尉那樣崇高,卻也是位極人臣。連皇帝都不乎張良降臣的身份,還是天子侍從,等同於代皇帝行事。特別是那大將軍的職務,僅太尉之下,足以讓所有人閉嘴。
說是包括劉闞內,都要聽從張良的調遣,那不過是表示信賴。
張良也不可能真的去調派劉闞,但是這個姿態做出來以後,如劉巨劉信,都要聽從軍令。
誰還敢反對?
陳平連連點頭,而後劉闞耳邊低聲細語。
劉闞立刻又發出詔令,將蒯徹自李左車身邊調回,封為太尉府長史,聽從陳平的調遣。這太尉長史,或許比不得九卿之一的長史之職,卻是太尉府除陳平之外,與大將軍等同的官職。
官兒不大,但手握實權。
張良雖然不清楚陳平調蒯徹回來的意圖,可多多少少也明白,蒯徹並非是為制衡他而來……
雙方息戰十日之後,唐軍和楚軍,河水故道,展開了廝殺。
從一開始的鬥將,到後來的斗陣,再到後整軍廝殺,戰事一點點的升級,變得格外慘烈。
就大部分人都以為劉闞要臨濟和項羽決戰的時候,李必自陳郡出兵,接連佔領苦縣和譙縣兩地,令睢陽曹咎頓時慌亂起來。他原本以為,這只是唐軍的詭計,是為了擾亂項羽的視線。但是,當穎川駱甲也開始向陳郡靠攏,大有合兵一處,攻取相縣的趨勢時,曹咎慌了。
相縣一旦告破,則泗水郡危矣。
雖然之前鎮守睢陽的時候,范增曾再三警告曹咎,不可以出兵。可局勢變成這樣子,曹咎也無法聽從范增的警告了。再說了,這個范增似乎心懷不軌,楚王對他有知遇之恩,居然想要架空楚王?曹咎是項家的家臣,看不得的就是范增的這種事情,於是立刻出兵,準備阻擊李必二人。
然後,就曹咎出兵的第三天,蒙克親率兩萬騎軍,自陳留突然出兵。
沒有攻打睢陽,而是直接繞過睢陽,佔領粟縣,切斷了曹咎和睢陽方面的聯繫。曹咎和李必駱甲二人,靈璧展開慘烈的戰鬥,卻不想蒙克偷襲曹咎後軍,兩萬騎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從天而降。曹咎被殺得慘敗,撤往相縣的途中,被蒙克率一支人馬追上,死於亂軍之中。
曹咎的敗亡之後,項羽才得知相縣被攻擊的消息。
他立刻停止和劉闞決戰,兵退三百里,退守於定陶城。
項羽親率騎軍萬人,準備效仿當初攻打魏豹時的情況,以騎軍的機動能力,奔行千里,救援曹咎。但項羽卻忽視了一個問題,蒙克不是曹咎,不但是名將之後,從小藍田大營中訓練,北疆效力多年。若是論對騎軍的瞭解,蒙克絲毫不遜色於項羽,甚至甚幾分。
得知項羽前來,蒙克以小股騎軍出擊,誘使項羽追擊到碭山腳下。
而後集結兩萬騎軍,碭山腳下和項羽一場對決。這兩個人,一個是勇冠三軍,一個是兵法出眾;一個是常勝將軍,一個是身經百戰。蒙克和項羽的騎戰,可算得上是勢均力敵。
但蒙克以逸待勞,兵力上佔居了優勢。
雙方鏖戰正酣時,李必駱甲從碭山兩側突然殺出,楚軍大敗。
項羽奮勇殺出了重圍,可稱得上是血染征袍。唐軍人數雖然佔居優勢,卻無一人能擋住項羽。
蒙克站山頭上觀戰,忍不住讚歎一聲道:「此獠悍勇,非陛下和唐王父子,無人可敵!」
李必駱甲,深以為然……
項羽戰敗之後,退至豐邑,準備重整旗鼓。
但劉闞卻不打算給項羽任何喘息的機會,四月中,臨淄黥布被困月餘,不得已向柴武求援。
柴武立刻點齊兵馬,率部出擊。
途經梁父山的時候,遭遇灌嬰的襲擊,三萬棘蒲軍全軍覆沒。
當年,柴武之父就是戰死於梁父山中。
而這一次,卻換成了柴武……
柴武本想決一死戰,可不成想被困梁父山的時候,昔日好友李左車,竟孤身入山,前來勸降。
柴武深恨劉闞,以為當年若非劉闞,他老爹也不會戰死。
可過去許多年了,柴武也不再是當年的莽撞小子。他也知道,當初就算是沒有劉闞,也休想成功。隨著時間的推移,對劉闞的恨意,也漸漸的減弱了……危局之時,卻不想見到了昔日的好友,柴武一時間感慨萬千。
李左車說:「阿武,如今天下大勢已定,吾皇乃天命所歸。
昔日,你我痛恨老秦。但現,老秦已經不再了,你又何苦再執念於過去?需知,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今日前來,正是要勸說與你,投降陛下,說不得日後還能得封侯拜將啊。再說了,柴叔叔膝下僅有你一個兒子,你柴家六代單傳,難不成你想要到你這一代,絕了血脈?」
說其他的,柴武未必會聽從。
可是當李左車提到了子孫,柴武心動了。
這古人看重的就是血脈的延續,他這些年東奔西走,沒得到過片刻安寧,雖年近四旬,卻依舊膝下無子。這不得不說,是柴武心中的一個遺憾。不過,就這麼投降的話,未免……
「那唐王,真的能容我?」
李左車忍不住笑道:「陛下乃當世豪傑,胸襟廣闊。
君不見,當年張子房亦曾與陛下為敵,然則現,卻貴為郎中令,大將軍。柴大哥你勇冠三軍,雖和陛下為敵,但也深得陛下看重。此次我書信陛下,想要為你求一出路,未曾想陛下親自回信,並派國舅呂釋之前來見我。陛下說,若柴大哥願歸順,陛下願以將軍之位,虛以待之。」
將軍,雖非三公九卿之列,但可以獨掌一軍,屬太尉府,僅大將軍之下。
柴武聞聽,再也沒有猶豫。
但他說:「我現身無寸功,實不知如何面對陛下。
待我為少君拿下臨淄,以作進身之階。」
數日後,柴武孤身抵達臨淄,勸降了黥布。
實際上就算柴武不來,黥布也抵擋不了多久了。沉重以彈糧絕,眼看著就抵擋不住。所以柴武一勸降,黥布立刻就勢而下,獻出臨淄。他也恨老秦,可如今秦國已亡,恨有何用?
鍾離昧和彭越都不意。
這二人,一個是劉闞信任的親信,獨掌一府兵馬。
另一個呢,也是和劉闞有十數年的交情。彭越的兒子,和劉秦還是結拜兄弟。那劉秦是什麼人?當今大唐國太子,劉闞的接班人,未來的皇帝。有這麼一層關係,他對功勞,倒是看得很淡。
隨著臨淄告破,三齊戰事徹底平息下來。
薛郡臨淄告破之後,也不再支持,舉城投降。
項羽得知消息,氣得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薛郡一破,他定陶的兵馬,就等於是一支孤軍了。項羽不敢再遲疑,連忙下令定陶楚軍向單父撤離,他也帶領殘兵敗將,準備和主力匯合。
仗,打到了這個地步,劉闞怎可能輕易讓項羽和楚軍主力匯合?
臨濟之戰結束之後,劉闞濟水河畔建立點將台,登台拜將。以李左車為主帥,攻佔成武,截斷了楚軍的退路。項羽又不軍中,楚軍士氣低落,被李左車一舉擊潰,十亭折了六七成。
好項羽的本家兄弟項園,保護著虞姬,率部拚死殺出了重圍。
與項羽匯合之後,立刻準備返回彭城,準備彭城和唐軍決戰。哪知道,未等他抵達彭城,就傳來了噩耗。陳平派太尉府長史蒯徹出馬,說降了彭城守將王翳,蒙克已佔領了彭城。
項羽得知消息後,頓時大驚失色。
那裡還敢再去彭城,立刻帶著兵馬,向南撤退。
李左車發出命令,命蒙克李必駱甲,以及位於泗水郡各部兵馬,全力阻擋項羽的退路。
這一路廝殺,楚軍竟一日間數次激戰,損失慘重……
從一開始的近十萬人,待過了睢水之後,僅剩下不足兩萬兵馬。人困馬乏,可說的上是狼狽至極。
這一晚,項羽擊潰了李必的追擊之後,退至一處高岡。
麾下兵馬已走不動了,不得已高岡上紮下營寨。糧草沒有了,只得靠殺馬來充飢果腹。
看著那些表情麻木,疲憊不堪的士卒,項羽不由得心生悲涼。
「項園,山下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項園輕聲回答:「大王,山下河流名為睢唐河。」
睢唐河?
項羽心頭不由得一動,連忙手指東方,「過了睢唐河,可就是樓倉?」
「沒錯,過睢唐河八十里,就是樓倉了!」
如今的樓倉,已不是當年那座錢糧廣盛,城高牆厚的樓倉了。
當初項梁接手樓倉,招兵買馬。把樓倉的糧草輜重搬空以後,就下令將樓倉摧毀。至於這原因?很簡單……項梁看來,樓倉已失去了原有的用途。但它又處於淮漢要地,如果被人佔領,會成為心腹大患。既然沒有用了,性將至摧毀,以免被有心人利用,反而不美。
只是當年項梁,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死的那麼早,想不到,項羽會落得如此局面。
「如若樓倉尚,我據守樓倉,不知那狡詐的劉蠻子,又會是什麼模樣?」
項羽心裡嘀咕著,嘴角不經意的,流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隨口問道:「那此處又是何地?」
「大王,咱們現駐紮的地方,名叫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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