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會師關中(十三)
嶢關,在武關以西。
前踞嶢嶺,後倚蕢山,是關中和南陽之間的咽喉要地,同時也是咸陽南面的一道堅實屏障。
當初,劉邦攻克武關之後,將大軍的指揮權,交由張良掌控。
張良並沒有立刻對嶢關展開攻擊,而是在探明情況之後,派出了盧綰。嶢關守將,是趙高的親信,但同時也是一個極其愛好錢帛的傢伙。盧綰以重金收買嶢關守將,兵不刃血奪取嶢關。
劉邦在奪取了嶢關之後,才算正式打開了關中門戶。
此後趙艾領兵攻打,張良就是依靠著嶢關,和趙艾連番惡戰,最終將趙艾打回了霸上。
歷史上,攻克嶢關也是張良有據可查,唯一一次直接指揮戰鬥的戰役。但有所偏差的就是,這次依舊是張良指揮作戰,但出面收買嶢關的人,卻由酈食其,變成了劉邦的死黨,盧綰。
酈食其,早已成為枯骨……
有嶢關在手,也正是劉邦之所以在大敗之後,還能樂觀的一個重要原因。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酈商會被人以調虎離山之計,從嶢關撤出。也就是說,劉邦退往南陽的通路,已經被關閉了。劉邦如何能不急,又怎麼能不急?但他也深知用人之道,明白在這種時候責備酈商,顯然不是一件好事。自己這邊人困馬乏,酈商卻是兵強馬壯,翻臉的話……
所以,劉邦好言安撫酈商,同時派周勃與酈商同時出擊,準備復奪嶢關。
「武安侯,唐軍奇兵出擊,佔領嶢關的兵馬絕不會太多……當趁其立足未穩,一鼓作氣拿下。」
張良獻策道:「以良推斷,唐軍出擊霸上,雖來勢洶洶,但人手未必充足。
他在結束戰鬥之後,還要整頓一番,而後才可能派兵追擊。這樣一來,至少能為我們騰出半日到一天的時間……良願領一支人馬,依蕢山阻擋追兵,可為武安侯,再爭取出來半日。
武安侯務必要在一日之內,攻克嶢關,否則我們就將面臨唐、秦聯軍的圍剿。」
劉邦看了看張良,用力點頭。
「子房,我與你五千兵馬。
能拖就拖,不能拖的話……子房就自去吧。
此乃我與劉家子之間的恩怨,與你沒有任何關係。若事不可違,子房千萬不要莽撞行動啊。」
張良在馬上,拱手一揖。
「武安侯,良這就去了!」
張良帶著兵馬走了,而周苛則看著張良漸漸遠去的背影,低聲問道:「沛公,張良萬一走了……」
劉邦一擺手,「老周,你莫要擔心,子房不是那種人。
他若是要走的話,有很多機會離開,但他卻一直跟隨著我。這個人,很重情義,靠得住。」
說完,他指揮人馬加緊行動,向著嶢關方向急行而去。
按照劉邦的想法,酈商和周勃抵達嶢關之後,就會發起猛烈的攻擊。而他麾下的兵馬,可以在進行短暫的休整之後,就投入戰鬥。最遲在天亮以前,用不惜一切的代價,將嶢關攻破。
可是,劉邦想錯了!
酈商和周勃只是在嶢關城下擺好了陣勢,卻沒有任何行動。
此時,已經過了亥時,氣溫也降的非常厲害。
一股風吹來,讓人感受到刻骨的寒意。而很多楚軍還穿著夏日的衣裝,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為何不攻城?」
劉邦勃然大怒,馭車衝到了陣前。
周勃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用手一指嶢關城頭,「沛公,您看城上!」
劉邦抬頭看去,只見嶢關城上,燈火通明。一個年近四十的女人,懷抱一個女嬰,一臉憔悴。
在她身邊的城垛口上,坐著兩個小男孩兒。
一個叫劉長,一個叫劉友,赫然正是劉邦的兩個兒子。
「啊!」
劉邦不由得低呼一聲,臉色頓時變的鐵青。
周勃說:「沛公,只要我們一動,城上的那些傢伙就會動手,夫人和公子小姐,可就危險了。」
酈商在旁邊說:「沛公,這如何是好?」
「是什麼人,統兵?」
周勃苦笑道:「沛公,這統兵之人,就是咱們當年的同鄉,劉家子的死黨唐厲。」
唐厲!
劉邦面頰一抽搐。
當年我怎麼就他娘的沒看出來,這唐厲竟是個無賴子?
想到這裡,劉邦在車上狠狠的一頓足,然後馭車向前行,示意周勃和酈商,都不要跟上來。
「城上軍士,請告訴你家主帥,就說劉季請唐叔說話。」
唐叔,也就是唐兄弟的意思,可不是說劉邦裝孫子,要叫唐厲做叔叔。
這姿態,可謂是放的很低。城上一陣沉默之後,陡然甲葉聲響,從旗門大纛下,走出一人。
火光下,此人的年紀在三十多,生的白面黑鬚,相貌清秀俊雅。
「劉季兄長,一別十載,尚安好否?」
唐厲一拱手,「但不知,兄長兵臨嶢關,又有何指教?」
指教,我指教你個頭!
劉邦在心裡面,不曉得把唐厲祖宗十八代罵了幾遍,但臉上還是露出一副很溫和的笑容。
「無他,請唐叔行個方便,讓一條生路。」
唐厲還沒有開口,城垛口上的劉友卻奶聲奶氣的哭喊道:「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他這一哭,武姬懷中的小女孩兒也跟著哭。劉長倒是表現出一副很堅強的樣子,可看得出來,他也怕的很。畢竟這身下面,就是四丈多高的懸空,從城上往下面看,遍地的鐵蒺藜,還有鹿角拒馬,密佈荊棘。劉長的膽子倒是不小,可終究才六七歲而已,又怎可能不怕?
倒是武姬,抱著孩子,靜靜的一言不發。
劉邦的臉色,好生難看……
這輩子只有他去威脅別人,還沒有人敢威脅他。這唐厲揣著明白裝糊塗,實在是可恨,可恨!
「唐叔,咱們好歹也是同鄉,當年我雖未與唐叔把酒論交,可說起來,也沒有得罪過唐叔吧。
請還我妻兒,放我一條生路,劉季定銘記在心。」
要說起來,劉邦這一次可是裝孫子,裝到了底了。
說著話,還從兵車上下來,跪在地上,拱手向唐厲請求。
哪知唐厲臉色卻大變,「劉季兄長,這城上女子和幼兒,乃楚逆劉邦之妻兒,怎成了你的妻兒?」
劉邦在沛縣的時候,叫做劉季。
這『邦』之名,確實他在陳縣避難之後,另起的名字。
苦笑一聲,「唐叔,你又何必如此?劉邦既是劉季,劉季就是劉邦,你何必明知而故問呢?」
「既然如此,那就恕小弟不能從命了!」
唐厲冷笑一聲,「厲奉唐王之命,鎮守嶢關。若無唐王手諭,任何人不得擅出此地。兄長與唐王也算是連襟,何不尋他求一道手諭?如此一來,小弟也不會太為難……不知兄長意下如何?」
劉邦呼的站起來,「唐厲,你當真如此絕情,毫無同鄉之誼?」
「我絕情?」
唐厲罵道:「你本是沛縣無賴子,得上天眷顧,得呂大小姐為妻。
可你非但不珍惜,反而拋妻棄女,一個人在外面快活……呂大小姐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最後,竟死在你那孽子之手。
劉季,於公,你是亂臣賊子,於私,你是個無情無義,無德無能之輩,唐厲雖不才,卻也光明磊落,還不屑於和你這無賴子為伍。聰明的,束手就擒,否則唐王兵至,你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番話,也算是徹底的撕破了臉面。
劉邦勃然大怒,手指唐厲喝罵道:「你這腐儒,竟敢辱我?」
「劉季,我敬你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英雄,與你相伴數載,我已心滿意足,別無所憾!」
一直沉默的武姬,突然間開口叫喊:「只要你記得為我報仇,將來在墓碑之上,刻上劉氏妻,就足夠了……」
說著話,她猛然推開了身邊軍士,抱著女兒,蒙頭縱身從城上跳下,登時腦漿迸裂。
劉邦先是一怔,陡然間放聲大哭道:「夫人……」
說劉邦沒心沒肺,似乎也算不得正確。只是他和呂雉的結合,原本就是一場利益的交換而已。
劉邦起於微末之間,而呂雉卻有大家之風,相處起來,格格不入。
反倒是武姬,對劉邦極重情義,讓劉邦毫無壓力,過的非常快活……雖然表面上不說什麼,可劉邦對武姬,卻是有感情的,甚至還重於對呂雉的感情。眼見武姬墜城而亡,劉邦腦袋嗡的一聲響,竟呆愣住了。不僅僅是劉邦愣住了,甚至連唐厲也沒想到,武姬竟如此性烈。
「唐厲,不取你狗命,劉某誓不為人!」
說完,他馭車而行,摘取弓箭,照準唐厲就是一箭。
「我兒,休怪為父心狠,日後定當為你們報仇雪恨!」
趁著唐厲一愣神兒的功夫,劉邦刷刷兩箭射出,正中劉長和劉友。
「我兒已亡,劉邦生無可戀……三軍兒郎,給我攻城……」
劉邦馭車疾馳,手舞寶劍,大聲呼喊。楚人性蠻,見此情形,也不由得一個個悲憤欲絕。
周勃和酈商一把扯下盔甲,赤膊而上。
「兒郎們,殺進嶢關,為沛公報仇!」
而城頭之上,唐厲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阿闞對你如此忌憚……劉季,你果非常人。
只這份心狠手辣,這份急智……今日若不把你留在嶢關城下,他日竟會成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