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三喝了很多的酒,他到洗手間交了「水費」,洗了一下發燙的臉,出來跟侍應生要了一杯水喝著,讓自己歇一下。
「小伙子,怎麼稱呼啊?」一個聲音從身邊傳來。
任三轉頭一看,原來是剛才向卡爾瞭解過的虞洽卿,連忙放下水杯:「虞老,小可任三,任子飛,您叫我子飛就行了。」
虞洽卿對他的禮貌很滿意,「那我就倚老賣老叫你子飛了,子飛,剛才看到了,你應付洋人很有一套啊!」
任三謙虛地說:「虞老您過獎了,小可年少輕狂,怎麼能比得上您這個老前輩呢,您是小可的楷模。」
虞洽卿呵呵一笑,「子飛,不用這麼謙虛,年輕人能像你這麼很難找,我如你這般年紀的時候還在當個小學徒呢。子飛,哪裡人,上海的嗎?」
「老家山東,到上海兩年多了,以前不認識虞老,可不敢去打擾。現在認識了,可得請虞老多多照顧!」任三對自己的情況可不敢說太多,虞洽卿跟洋人不一樣,一查就出來,在他面前沒什麼好裝的。
虞洽卿知道這不過是客套話,笑道:「好說好說,像你這種青年才俊應該多走動才是,如果你不嫌我高攀的話!」
任三哈哈一笑,「虞老,你怎麼把話反過來說呢,這可是在罵我,能有機會到府上去叨擾,我還求之不得呢。」
「呵呵呵!」虞洽卿對任三的態度很滿意,中國人都好面子,特別是生意場上的人,你敬別人一尺,別人就敬你一丈。
任三知道虞洽卿是做航運的,正好他想要知道這方面的情況,就謙虛地向他討教這方面的信息。虞洽卿倒沒有別的想法,大概地跟了介紹了一下各條航線的概況,讓任三有一個直觀的印象。其實任三最想知道南方航線的資料,準確說是新華輪的情況,虞洽卿跟招商局的人很熟悉,肯定瞭解這方面的信息,但是任三不敢直接問,因為直接問的話以後會有麻煩。
很快,酒會就進入尾聲,一些重要的人陸續離開,菲妮跟任三打了聲招呼也跟克寧翰離開了。任三覺得晚上的收穫已經夠多了,決定離開,他謝絕了卡爾送他回家的好意。
任三出了凱撒俱樂部,走到遠一點的地方搭人力車,今晚酒會上的人個個都有汽車,他怕被看到不好意思。
在酒會上的時候,任三已經將買汽車提上日程,要不是想留著錢運作計劃,他可能馬上就會買。買汽車還得買房子,賣房子還得請傭人,這可是一大筆錢,現在花掉不說留下來的本錢太少,單單伍潤娘哪邊就沒辦法解釋,所以他只能委屈一階段。
任三坐著人力車往德曼路走,剛走沒三分鐘,一輛經過的別克汽車就停在人力車旁,車窗搖下來,虞洽卿的臉露出來。
「子飛,我送你一段吧,你這樣在上海不安全!」
任三雖然心裡有點尷尬,但也不好拒絕虞洽卿的好意,再說這個時侯確實有點不安全,他剛才就想走一段找個每人的地方把衣服換掉,可是還沒執行就被虞洽卿碰到了。
「好,那就謝謝虞老了!」任三也不矯情,下了人力車,虞洽卿的司機連忙下車幫他把車錢付了,還打開車門讓他上車。
汽車開動,任三笑著說:「沒車還真是不方便!」說著看了看車裡面,「虞老的這輛別克不錯,內飾裝的很豪華。」
「還行吧,子飛,你現在做什麼生意啊!」
「哦,在山東處理了一點家裡的事情,剛回上海,還沒顧得上呢,說實話,我這個人比較懶散,喜歡東一錘西一錘,也沒個長性,家父還在的是總是罵我,可怎麼也改不了。不說我了,虞老,在酒會上聽了你的話受益匪淺,剛才在路上胡思亂想了一下,您那三北航運的情況還真是比較嚴峻。」
虞洽卿精神一振,看著任三說:「哦,子飛,剛才想什麼說來聽聽!」虞洽卿是當代船運巨頭,先後創建了數家輪船公司,頂峰時財富可算是上海第一人。辛亥革命之時,他在上海騰出房子讓同盟會的人秘密活動,當時的上海分會負責人陳其美的安全就是他派人保護的,更捐款幫助臨時政府解決財政上的困難。幾年前捲入軍閥戰爭,因為支持段祺瑞的北洋政府,而得罪了皖糸的孫傳芳,在孫傳芳的刁難下,他不得不辭去上海總商會會長和全國商會副會長這兩個職務,從此事業開始走下坡路。
任三想了一下說:「虞老,您的優勢在於您是單純的生意人,而弱勢也是這一點,當工商勢力還沒成為這個國家主流的時候,您成為工商勢力的主流者,在一定的程度上您佔據了這部分資源,別人就去拉攏你巴結你。辛亥革命以後,工商被提到案頭,您反而成為競爭者,這部分資源就成了人人欲得的大蛋糕。您是生意人,別人是帶槍的握權的,以籌碼相比,高下立判!這不僅是您,所有的生意人都面臨同樣的問題。」虞洽卿的三北輪船公司經過多年的發展已經成為大胖子,擴張空間已經沒有了,而已有的市場空間卻有很多人才爭奪,像英國的怡和、太古,日本的日清公司,還有青幫分子杜月笙剛剛插足的大達、四通。虞洽卿的勢力跟他們相比都處於弱勢,英國和日本有國家支持,杜月笙船運的利潤來源是鴉片,搞正經航運的虞洽卿怎麼能鬥得過他們呢。
虞洽卿雙眸一瞇,略一思索點點頭道:「不錯,子飛,你考慮得很對,單純的生意人確實沒法和他們爭,三北碰到很大的競爭壓力,你的意思我明白。」
任三說:「虞老縱橫工商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但這個世道太亂了,五顏六色在裡面攪,一匹白布想維持本分是不可能的,改變它需要時間的,適應它卻免不了沾一身的渾濁。我覺得強是最重要的,我做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三北就像一個大胖子,虛胖,運轉困難,消耗還多,如果有足夠大的市場供養它當然沒問題了,問題是吃的已經慢慢被別人分走了,只能餓著肚子天天在掉膘。目前三北可能有三種結局,一種是大而強,這必須有靠山有實力,把市場搶回來,另一種是小而強,給公司減肥,把那些擺明虧本的業務砍掉,降低成本,鑽他們的空子;第三種就是大而胖,天天掉膘,掉得自己受不了。」任三隨便瞎擺弄,這種經濟觀點在後世很普通。
虞洽卿陷入思考,他對這些情況也了結得很清楚,畢竟他是這個時代難得的商業大亨。現在三北輪船公司這幾年都在虧本,幾乎都是用別的產業來填補,以後世波特理論的觀點,這種沒競爭力的公司都應該砍掉的。
任三見虞洽卿在思考,沒有打擾他,眼睛望向車窗外。
這時候,突然一輛車衝過來攔在前面,右側路邊的黑暗出竄出兩個人,手插在胸口,任三馬上覺得不對勁,看向前面的車,只見車上衝出三個穿黑衣服拿槍的人。
「趴下!」任三大叫一聲,把虞洽卿按趴在車後座上,馬上就聽到一陣槍聲,車窗玻璃全被打碎了,司機猝不及防之下被打成馬蜂窩。
任三知道,如果他不有所行動的話就死定了,頭沒抬,右手突然出現一把手槍,往兩邊分別開了一槍,殺手的槍聲馬上就斷了。時不我待,任三又快速甩了兩下,扔出四顆煙霧彈,兩邊馬上被白煙瀰漫了。
「趴著別動!」任三對著虞洽卿大叫一聲,身體從前面座椅之間趴過去,右手按在油門上,汽車往前面衝出去,「啪」的一聲撞在前面攔著的轎車上。這時候槍聲繼續響起,不過他們已經看不清楚目標了,
任三明白事情很緊急,往右一側身,左手抓住排檔拚命地往後拉,右手再次按下油門,汽車就往後快速地倒著,好在司機死的時候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面,所以汽車的路線相對比較直,硬生生地讓他往後面竄出去幾十米,殺手的槍都打在前面全部落空了。
這幾十米讓任三有了個緩衝,把車停下來人快速爬起來,坐在司機的旁邊座位上,把司機的屍體往後拉,剛把他掰離方向盤就看前面五個身影已經從白煙中衝過來。他轉頭看了趴著的虞洽卿一眼,大罵一聲:「王八蛋,這是至死不休啊!」
虞洽卿把頭抬起來,臉色鐵青地說:「這幫混蛋,不知道是誰要殺死老夫!子飛……」
任三沒空聽他廢話,他沒時間了,殺手正在追過來,他整個人硬生生地擠到屍體的前面,坐在司機大腿上,把車開動,雙手快速地打著方向盤往右大轉彎,想把汽車轉個方向,可是這條路比較窄,即使任三的車技再好,也沒辦法一次完成轉方向,剛轉了九十度,車頭就頂到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