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本要招呼莊子健,沒想到他自己倒挨近身來:「小楊怎麼躲了?我們來喝幾杯。」
我的身價下降得如此之快,令我自己也吃驚,居然成了「小楊」,我不禁湧出一股藐視,藐視他這麼久在商場依然混不出名堂來,應該是巧借別人名目,未得對方允許的小商販的僥倖鑽營之心釀就,我不禁感慨,社會還是很公平,一個人失敗,是絕對敗於細節的,是敗得有原因的。
「這樣,我有一件為難事在請教猛哥。」我如法炮製。
「莊哥是大老闆,不像我們是大老粗,你該問問他,才叫問對人了。」李猛知趣的做了個補充,起承轉合,承上啟下,他接得很不錯。
莊子健來了精神,雙手互搓:「不敢不敢,不過說到生意上的事啊,有點拿不上檯面的小經驗倒是真的,你說說看。」
他真把自己當老師了,不過這一課很難,他沒備過課,不知道應不應付得了?我心裡暗暗冷笑。
果如我料,摩托車成了一道世界難解之謎,也成了對付這些江湖朋友的必殺之劍,即使是莊子的劍,遇到摩托車,也一時技窮氣短,莊子健狡黠的皺眉,苦苦思索,深深沉吟,手拈下巴:「喲,這倒是個難題!」
他想耍滑頭,我瞅瞅李猛,李猛會意:「小楊哥,其實我也不太懂摩托車好不好銷,你是為了幫朋友,我知道,說老實話,我很佩服你的為人,真是慚愧啊,和老文交往這麼久,他畢竟還是相信你,我簡直是太遲鈍了。」
他端起杯,用肩膀擠擠莊子健:「現在這些小哥兒,確實了不起,腦筋又靈活,做事又漂亮,對朋友又有擔當,真是讓我們這些當假哥哥的自己覺得丟臉啊!」
莊子健也振奮精神,笑吟吟的說:「是啊,小楊哥確實了不起,又有眼光又有頭腦,對朋友還講義氣,真是不錯!」
他聲音爽快,可是中氣不足,我笑嘻嘻干了酒,說:「只可惜我沒有莊哥那樣的實力和能力,我是做點零零碎碎的學生生活用品的,頭腦和氣魄確實比不上莊哥,否則,我要好好支持一下老文。」
這話隱刺了李猛,他鼻尖滲了汗,有些神色不自然,嘿嘿乾笑。
我對李猛說:「猛哥你知道麼?今天我們在一個我們搞銷售的學校出了事,多虧莊哥的慷慨相助,我們才能夠過關呢,而且,還交了幾個領導朋友。」
莊子健很訝異,我朝他碰碰杯:「莊哥,說起來真是謝謝你了。」
不用說我也知道他已經糊塗了,不過看見我的眼神他似乎心領神會,他矜持的微笑不語:「小楊哥的事就是我的事,那有什麼說的?」
李猛一頭霧水的問:「什麼事兒,說來聽聽?」
莊子健一臉謙虛:「沒什麼好說的。」
他真聰明,聰明得不點就透,可惜一般聰明反被聰明誤,天下那有白打的廣告?我心裡癢癢的,直想發笑,卻又恨恨的,只想以鼻代言,冷哼一聲。
我招呼小馬近身,問他:「今天是不是莊哥他們的大力支持,我們在汪處長那裡才順利過關?」
小馬不解其意,只是很誠懇的點了點頭。
我又問他:「如果不是莊哥他們幫忙,我們怎麼能捐給那個學校一套那麼貴的安防設備?」
李猛很好奇的問:「你們代表莊哥捐了一套設備給學校?多少錢?」
我問小馬:「多少錢?我都記不清了,老實說當時我自己都有些吃驚。」
小馬答:「是五萬左右嘛,還有三萬,一共八萬元。」
我搶話說:「我們該一起謝謝莊哥的支持!」
小馬和我一起端杯敬莊子健,莊子健詫異的神色一閃而過,轉瞬又謙虛的微笑了,像一個剛做了慈善精神很滿足的富翁。
李猛咋舌:「你們捐了八萬給學校?」
他說的「你們」是指我、小馬和莊子健三人,不過他的目光主要對準了莊子健,充滿了驚詫和探詢。
莊子健瞅著我,我放下酒杯,嗔怪的問李猛:「猛哥你不信莊哥?」
李猛表示相信和深深敬佩。
幾杯下肚,氣氛和酒意一起熱了起來。
音樂聲也響了起來,李猛大聲說:「小楊哥,你這朋友真是沒說的,不過你也不錯,這樣,你那車的事,我認購一半,怎麼樣?」他的聲音很響,此刻似乎他又很激動,要打穿震耳欲聾的音樂屏障,似要突破他自己的心魔,在這繁亂的庸俗中找回雄壯的榮光。
我皺眉掩耳湊近問:「什麼一半?」
李猛瞪眼說:「那摩托車的事,我出一半的錢,你算賣給我好了。」
我驚愕說:「那怎麼行?你要車麼?」
李猛拍拍胸口:「我掙點力氣錢,力量小,不過出來這麼多年,怎麼做人還是懂的,小楊哥,你做得到,我老李也做得到,都是支持文哥嘛,沒問題的!以後兄弟有什麼事,你也多支持。」
我微笑:「李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相信也是老文的事。」
莊子健有些抹汗狀。
李猛臉膛放光,有股神聖的光彩,他的目光率直而灼熱,望向莊子健的眼神裡有些明顯的挑戰味兒,自己端杯一飲而盡,放杯在台,砰砰作響。
莊子健轉身迴避著打了幾個電話,私下拉我,這會開始有些認真的姿態了:「能不能和我說說,到底是什麼為難事兒,我老莊也不是不重朋友的人,你們說的摩托車那事,是老文的事嗎?」
我大致簡單把事講了一遍,只不過強調的重點是「因情認購」,迪吧聲吵,莊子健不得不掩耳低頭細聽,一邊嗯嗯作應。
他沉吟良久,李猛掃他一眼,說:「小楊哥,你多久要,我現在去取?」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當然是越快越好,不過也不急於一時。」
這是句完全矛盾的話,不過李猛居然聽得懂,他很爽快的舉杯仰脖一盡,用粗大的手掌抹了抹嘴,說:「我這就去給你取!」
我很虛偽的喊阻他:「猛哥!」
莊子健問:「這麼晚了?他哪裡去提十萬元現金?」
小馬說:「可能是卡和存折。」
我不屑的解釋:「這些江湖朋友,哪來的存折?多是現金隨便往哪一放。」
莊子健不語。
少頃,他主動表態:「小楊哥,這樣好不好?我也有個提議,希望你不要拒絕。」
我畢竟不是老江湖,還是緊張,也不知是否這裡空氣窒息的原因,我心裡突突做跳,臉上有些發燙。
莊子健毅然說:「小楊哥,你們都是耿直人,這樣,我也表個態,我也支持你們五萬。不管什麼車,我也買一輛。也算感謝你和文哥支持我的生意,至於真的生意成功了,你和文哥的提成另算,你看怎麼樣?」
真是個吝嗇鬼!我很失望,不過希望又生,一股豪情湧上心頭「彼可取而代之矣!」
你小子早晚要出局,我感激加感動的望著他微笑。
小馬很興奮,給我們滿上酒。
李猛居然很快握著一大卷報紙跑了回來。
我笑:「俗話說點石成金,猛哥你今天決定表演點報成鈔?」
李猛抹汗,不知道是因為聽不懂我所說的文縐縐的台詞,還是小跑劇烈的原因。
李猛這莽漢居然粗中有細,演戲不惜血本,報紙裡真裹著一堆新舊不一的厚厚鈔票。他很有成就感和自豪感的端杯飲盡,喘口大氣說:「你點點!這裡九萬多是有的!」
莊子健瞪大了眼,滿臉猜疑的望著我們。
我也有些詫:「九萬多?啥意思?」
李猛本不該體虛,可能是緊張激動的緣故,他連連喘氣:「先給你這麼多,等會或者明天一早,我把餘下的補給你!」
這一下我也吃了驚,不知他是真是假,原本是要他演演戲激激莊子健的,沒曾想他真的用現金來做道具,而且在這喧鬧的迪吧,完全不避旁人,幸喜也沒什麼人注目這邊。
李猛胡亂一裹,連錢帶報推給我說:「你先點點。」
我也不知他是真是假了,只矜持的笑:「車你還沒看呢。」
李猛瞟一眼一旁明顯文雅了很多的莊子健:「大家都是朋友,莊哥正好做個見證,我李猛對真正的朋友嘛,一個字——信!我對得起朋友,我相信朋友也會對得起我。」
看來這場面不收錢是不行了,我把錢推給小馬:「來,你當莊哥李哥的麵點點!」
莊子健微笑:「那我真的只好做個見證人了,不過,我只負責監督點鈔哦!」
他們避開,一旁去點,我忽然覺得額頭有水流下,一抹一看,方知是汗,一面慚愧自己鎮定功夫也不到家,一面猜疑不定。
我悄悄對李猛揚揚拇指:「猛哥,配合得不錯!」
李猛白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樣,:「兄弟你不信我,我是真的願意給你。」
我瞠目結舌,半響合不攏嘴:「你是真的?」
李猛呵呵笑了,像一串悶雷在耳畔響過,他粗重的手掌按在我肩上,沉沉的令我一震。
「看不起人不是?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夠朋友?」
我又驚又喜,誠如他言,我一貫認為自己再怎麼慷慨和耿直是正常的,別人嘛有一點點慷慨耿直那是奇跡,值得大力鼓勵和高度標榜,李猛此為,有古時豪俠義士之風,不得不令我驚歎。
我難以置信,試探著問:「那猛哥,我要不要現在和老文說說?」
這是為了防止他反悔,李猛似乎很滿意他給我造成的驚撼效果,連乾兩杯,意興豪飛,呵呵笑說:「這我不管,隨便你,你覺得合適,什麼時候說都可以。」
他瞅瞅我,似乎洞穿我對他的猜疑,有些責怪表情:「不怕你懷疑的話,我倒提醒你一句,這裡不方便,最好什麼都不要對老文說,你們走了以後,你慢慢給他解釋——不過,要是你懷疑我老李的為人,這會知會他一聲也行。」
他如此上路,不由得令我真有幾分激動,雖然知道他今後必有所圖,不過,畢竟靠我巧弄心思,做成了一件難事,我自己還是蠻得意的。
我豎了豎拇指:「猛哥,了不起,我確實佩服你的個性和為人,今後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儘管開口!」
李猛橫我一眼:「你見外了,見外了,我和你都是在幫老文嘛,這些話,輪不到你來說。」
我諾諾稱是。
莊子健很沮喪的回來,經過一番緊張辛勞的點鈔運動,他顯得疲憊不堪趣味索然,只是轉動得有些不靈便的雙眼,帶了些失落和戒備。
小馬倒算興奮,他做事還是一貫認真,那堆林林總總的鈔票被他打捆成了幾大扎,此刻很整齊的肅然成本,像一堆散木釘成了一口口油漆未干的棺材,幽然生光。
對東西我一向重形不重意,此刻終於生出一絲愛意。
小馬很緊張神秘的垂眼說:「十萬零七百元。」
他垂眼是受了我的告誡,我認為他對視人的眼神通常是一種逼人的審視,充滿了不禮貌和戾氣,我告訴他一本不知道什麼地方看來的書上所說的,諸如劉德華類紅藝人的微笑是心理專家形象專家營銷專家在圖稿上電腦上經過千萬次設計,最後才定格在某個角度,如:嘴角該歪到那個程度,牙齒該露幾顆,眼睛該彎到什麼弧度,腦袋該與肩膀拼成什麼角度,指頭該伸幾根,頭髮該垂下額頭幾絲等等,而且什麼場合什麼天氣什麼對像多少觀眾該用什麼笑容和姿態,也是不同的,最後挑選出幾種最佳效果,由劉德華本人經過千百次嚴酷得如同六西格瑪式的訓練,把這些動作變成自己的本能反應。還有一例就是模特兒經過培訓後,問及皮膚好的秘訣,回答千篇一律:「多喝水,多吃水果多睡覺」。所以,一個人能不能成功,主要看造型,沒有造型,就不具備成功的基本要求,有了造型,離成功就很近了。
我決然說:「把那七百退給猛哥。」
李猛也決然說:「不行,錢哪有收回來的——這樣,我再添上一我再添三百好了,十萬零一千,一定贏嘛!一心一意,我們跟著小楊哥走了!」他很快掏摸出幾張鈔票,怕人拒絕似的硬塞給小馬。
我只知道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或者寶刀一出,絕不輕回的,沒聽過鈔票一出,絕不收回的說法。我和小馬對視了一眼,眼裡交換了相同的心意,我很嚴肅的把話挑明:「小馬,難得結交到猛哥這樣的朋友,不能辜負他的心意,我們收下了。你擬張收條,我一會給猛哥簽個字按個印。」
莊子健抱臂說:「這樣,小楊,我們的錢,明天上午一定到,最遲下午五點以前。反正,難得猛哥這麼豪爽,我也很受感染,你放心,我這人辦事,也是說一不二的。」
我心裡不悅,回笑臉看他:「那我先給你打張收條?」
這是將他,他怔了怔,很世故的微笑,金牙一閃,入眼生光,彷彿為它的主人在證明實力和信譽:「那倒不用,我辦公室裡有收款書,空白打好的,明天你叫這位馬兄,帶你的私章過來一趟就可以了。」
我有些不想理他,望望李猛,李猛也笑,有些不屑:「大老闆哦,還有專門的辦公室?在哪個寫字樓?」
莊子健有些尷尬:「就在這裡附近,川大旁租的一般的房間,算不上什麼寫字樓,嘿嘿,現在還沒什麼實力。」
怪不得他和吳國民來得這麼快,我點點頭。
我靈機一動:「猛哥,這樣好不好,反正莊哥辦公室離這裡近,你明天派個人去幫我取一下好不好?收條嘛,你幫我打一個就可以了,我再給你打個五萬的收條?」
李猛沉吟:「這個嘛,主要要看莊哥,我倒沒什麼。」
莊子健呆了呆:「這個,這樣好了,明天我給小楊哥打卡上,小楊哥,你給我個卡號。」
我微笑伸手:「那謝謝莊哥了,明天中午有時間,我和老文約你們兩位吃飯,好好謝謝你們,隨便談談安防的事。」
彷彿經歷了一場生死之間的豪賭,莊子健有些大汗淋漓精疲力盡,李猛也有些神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模樣。
我走過去對文志鵬附耳說:「我欠了那姓莊的和姓李的一屁股人情,你幫我給個面子,敷衍幾句好不好?其他事情,我幫你。」
正眉飛色舞與吳國民高談闊論的文志鵬一臉茫然,很奇怪的問:「幫我?什麼事?」
我笑得很開心:「你不是喜歡小生薑麼?」
文志鵬也笑了,有些心癢難搔的樣兒,我好不容易才忍住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