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莊子健和李猛這會彷彿成了同盟,遠處盯著我小聲議論,我走向李猛:「猛哥,我剛才不是說求你兩件事麼?還有一件哦。」
李猛汗水方干的黑臉上彷彿有亮晶晶的露水滲透表面的鹽粒,膀圓腰粗的身子開始有些失去脊樑骨般的下癱。
「要是錢的事情,那就繞了我吧,我現在已經被掏空了。」李猛居然有些撒嬌味兒,求饒似的說。
我嘿嘿笑:「不是,是好事。」
李猛苦笑:「你說,哎——莊哥能聽不?」
莊子健欲走還留,因為金錢受制,他也對我開始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失去了起初認識時的揮灑自如。
這些人的內修不過如此,我心裡開始藐視。
如果我是他們,可以當這錢全丟了,然後認真審視這個融資人和幕後所謂的受益人文志鵬,再分析這個事件,自問和他們的關係,以定對策。未算勝,先慮敗,這個簡單道理都不懂麼?何必這樣受制於人?
我笑笑:「莊哥是自己人了,當然可以聽,這是老文的私事,你們都是老大哥,可以幫著策劃策劃,參謀參謀。」
我把老文暗戀小生薑的事給他們說了,兩人胸口拍得砰砰響,承諾幫忙,李猛得天獨厚近水樓台的佔據優勢,有些自得;莊子健大侃特侃泡妞經,彷彿他曾經是一個情場高手,使得我想起我的職介所老闆章老闆,經常把自己形容成情聖可是老在小陰溝裡翻船,反而一臉陰沉表情冷峻的職介所後任羅總輕而易舉不動聲色從我手裡奪走了「所花」小姚,會叫的鳥兒沒蟲吃,吃蟲的鳥兒不叫,當是至理。
文志鵬已經被我炒紅了神話了,連我自己都迷糊著認為他已經是市公安局局長了,才犯得著這群江湖編外馬仔如此巴結和費力高攀。這時我忽然想起雷逸,他如此的仰慕地位和關係,據說他曾經有一份真實的交情存在省公安廳裡,雖然是杯弓蛇影,不過也不見得是空穴來風,把他的大話微縮一下還是可以當真的用的,至少,可以用來唬唬這些生意朋友或江湖朋友。他不是一直很癡迷於利用我的資源麼?怎麼他自己所謂的資源,他不會利用?
我招呼雷逸近身,沒想到吳國民也:「猛哥,你該好好陪陪老文了,不過,今天的事兒,你可不能提。」
李猛很樂意,衝自己粗粗的脖子橫掌一劃,比了個削腦袋的姿勢,算是承諾。
吳國民與文志鵬一番敘酒,如我所料,老文那表面熱情實則拒人千里的姿態,令他無懈可擊,反而敬若神明。
吳國民蒙我召見,驚喜不已,很榮幸的歡躍而來,樂滋滋乾了兩杯,我瞥眼他和雷逸、莊子健的會意笑容,暗度他們昨晚交情幾分,一面神秘微笑。
所以他們集體恭維我笑得很神秘。
雷逸很烏鴉又很言中的說:「發財了哇?談成了一筆大生意?」
他不但已經**了背叛了,而且與我對立了,隱隱然成了競爭對手,只不過他認為和我競爭的是莊子健和吳國民這樣的「大老闆」的青睞,我一時厭惡加蔑視得想去衛生間嘔吐。
可是已經有人比我搶先一步在衛生間嘔吐。
那人綠色發套已經滑落,翹起的『臀』部繃著紅格裙子,半個身子栽在馬桶裡,哇哇不止,更令人噁心的是,他跪地的腳後跟一隻光著,沒光著的那只居然穿了一雙幽藍的高跟鞋。
我幾乎像進錯女浴室的聰明人一樣說一句「對不起,先生。」就禮貌的退出去,沒料到那人悲愴的別過臉時,我認識到自己真是提前聰明了。
他確實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很剽悍很挺拔的男人,他就是那個「小辣椒」。
一股強大的同情心刺激著我,我看見本該敵視的他的表情如此悲涼,他淚眼朦朧的望向我,一張臉髒得不成模樣,也憔悴得不成模樣,依稀中我記得,他曾經還是一個迪吧裡蠻搶眼惹目的傲慢男人。
我沒有李猛的強而有力,費大力氣跌跌撞撞把他拖放到洗手台,他嘴裡直嚷:「放開我放開我,我自己站得起來。」他的雙腿卻直在地面失去方向感的不聽使喚的亂劃亂蹬,骯髒的腳丫在地面畫出一團團黑黑的沒有章法的圖案,我忽然追想起鍾岳陽在挽救當日酒醉的我時所付出的代價,內心一陣感動。
行善積德,善有善報,權當我是繼承了岳陽的俠客精神吧。
我把他像放一個假人般放在洗手台,他像一堆亂木一樣七零八落趴在台上,腦袋不停搖來晃去,雙腿自有意識般繼續亂蹬,我沒有力氣來按住他,只叉了腰呼呼喘氣,眼冒金星,胸口傷口劇痛。
他慘白的眼睛瞪著我,幽黑的眼睛沒有光亮,我忽然覺得一陣絕望,覺得一個人不該糟蹋自己如此,哪怕這個人曾經與我為敵,打架打敗了可以再來,心灰意冷又該如何拯救?
不是每一個人都懂得自救。
我給他打開水龍頭,一會嘩嘩水流,蓄滿了小池,他沒有理我,埋頭扎進水裡,水花四濺,他喉嚨裡傳來野獸般的吼叫,我覺得他在繼續自殘,用力拉他起來,他卻奇跡般忽然恢復了力量,任憑我怎樣使力,他也鐵鑄似的埋頭不理,彷彿秦檜的跪像。按行為藝術者的定義來說,那應該是在贖罪或懺悔。
要死也不能死在廁所裡,我心急加火大,拉不動他,我衝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腳。
他觸電般竄了起來,驚怒萬分的眼神直瞪著我,水流一股股從他臉上流下來,甚至漫過他的眼珠,他沒有知覺似的眼睛一眨不眨。
那一刻我是真有些恐懼,看到一個似女實男的高大男人站在我面前,一頭一臉的水,五官端正的面頰上污穢不堪,酒氣熏天,搖搖晃晃,我覺得自己疑似非在人間。
為了突破我的恐懼我只好繼續踮腳用力甩了他兩記耳光。然後笑嘻嘻看著他,勉強按捺住自己的氣喘如牛。
他終於被打醒了。
我的姿勢不對,不知是不是最後一刻我動了惻隱之心,我甩臂的動作過大而手掌的力量過小,導致肩膀有些酸痛,手掌也有絲絲的麻。
他精神抖擻驚怒難遏的仇視我,剛才對他的猛烈扇擊使得他像一隻狗一樣甩去了滿身的水,也甩去了迷茫和迷亂,他說:「打夠沒?」
我點點頭。
看來他是準備還擊了,我替他擔心這裡對毆會否引起圍觀,導致李猛不得不端正態度痛下決心對他嚴懲。
我說了句:「不行我們改天約地方再打吧,這裡鬧大了對你不利。」
他呆住,然後直愣愣望著我,有點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的神態鬆弛了,甚至還滲出些許感激,他低下頭,口裡喃喃說:「謝謝!」
仁者無敵,我好像有點相信這句話了,雖然我一度以為那是種迂腐和懦弱。
他走過我身前時身子一晃,我扶住他,他毅然推開我,搖晃著走出門去。
可是他剛出門又回轉過來,他很認真盯著我,看得我有些發毛,他甚至還露出了一點笑意,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咧嘴笑說:「真奇怪,剛才我見過你。」
我認為他神智未蘇,遂說:「剛才我們是見過,還有李猛嘛!」
小辣椒古怪的皺眉,搖搖頭說:「不是,是我做了個夢,夢裡飛向一個黑洞,飛回來的時候見到過你。」
我渾身起了寒慄,似有一股熱血象岩漿一樣衝上頭頂,我一把抓住他:「你說什麼?夢裡面有沒有一個老道士?」
他真的仔細思索,爾後閉上眼用力搖頭:「沒有,我沒有印象。」
真的如此巧合?難道一切都是有某種未可知的東西在操縱?我吃驚得有些發呆,張大了嘴。
小辣椒聳聳肩:「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情不自禁隨出去,他一瘸一拐走向後台更衣室。
走過一架鐵梯,他忽然回臉一笑:「我說的話從沒人信,你信?」
我無可選擇的點頭:「我信,你告訴我,還夢見了什麼?」
他用力敲打著自己腦門:「還夢見青羊宮。」
他蹣跚而去,我站在原地發呆。
人瀕臨死亡之前,是不是都會有相同和相近的夢境?我酒醉後的夢境,和這個癮君子的怎麼如此相似?
可是我的夢境中有那個我曾經見過的老道士,在青羊宮見過的老道士,他的夢境中有青羊宮。
我夢境中的鍾岳陽救了我,他夢境中的我救了他。
人,真的可以把夢境和現實連接在一起?
是真是幻?我一時迷糊了。
黑暗裡驀地冒出一個影子,才讓我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