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走間我腳步一頓,看見小馬他們那間茶館,一群人默然簇立,面對著我的方向,似在默哀。
我不自然的咳嗽幾聲,面色肅然的踱近。
我問他們:「你們怎麼不打麻將?」
只有雷逸和幾個無關人員在似笑非笑,其他人包括小馬在內都面色凝重。
「這裡麻將一次多少錢?」這是我的第二個問題。
終於有人準備回答,我開始連珠炮似的問第三個問題:「今晚的活動安排好沒有?」
這個問題是我問小馬的,他彷彿才醒神似的,怔了一下才說:「沒有,沒確定你安排在什麼時候?」
雷逸打斷我的「和稀泥」,正義凜然的提醒說:「剛才的問題還沒有處理呢!」
我茫然問:「啥問題?」
雷逸吃驚的望著我。
我微笑問他:「你有問題嗎?」
我親熱的拍拍小馬的肩:「大家辛苦了,去迪吧吧,誰不去我們處罰誰啊!」
小馬開始恢復了些活力:「什麼緣由?」
我望望窗外伸懶腰:「天晚了,談事兒談累了,該玩玩了。」
雷逸目瞪口呆,小馬很積極的應承著忙活著翻自己的電話本和娛樂場所的名片集。
我問雷逸:「你們昨天那兒好不好玩?」
那自然指的是昨晚他和吳國民莊子健他們娛樂之地,雷逸有些嘲弄的眼色換成了訕訕的表情:「那裡,這個,我們好像去的那兒不是迪吧,只是個酒吧。」
小馬靠近我:「老大,你看,我們去昨晚你去那行不行?」
「嗯!」我很樂意的同意了,轉臉向雷逸:「把那什麼老吳老莊約上。」
雷逸咧開嘴樂了,儘管他樂得有些忐忑。
何正強脹紅著臉說:「楊哥,我想先走了。」
我一把揪住他:「不行,你一定得去!戴軍有約會,我就不留他了。你至少是個代表,也是功臣,我們好好喝一杯。」
何正強不安的說:「楊哥,我怎麼能算功臣?」
他的眼神詭異的閃過來覷我,我一陣厭惡,我不介意人家說謊和掩飾,可是我在乎別人的騙術質量和演技高低,對於破綻百出的,我認為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我故作嗔怪的拉住他:「這麼多人幫你,你總該謝他們一下吧?」
何正強臉更紅了:「謝謝楊哥。」
我高興的挽住他肩:「對了,你至少要敬我一杯酒吧?有事的話,你隨便喝一會就走。」
天色又暗,我們重掩而去,湧向昨夜那家酒吧。
李猛在門邊很肅穆的矗立,像一尊凶神惡煞的守門鐵像。
他瞪大了眼:「說曹操,曹操到啊,楊哥你來了?」
我正為自己如此頻繁的出入這家老酒吧而暗自羞愧,尋思怎麼迴避或晚見李猛,沒料到他居然在門口,肚裡托詞正好沒有章法的脫口而出:「我是來還衣服的。」
李猛笑瞇瞇瞅我:「誰要你還?我同意,小生薑也不同意,寧願倒貼工資幫你買了。」
他一把揪住我,低聲耳語,可能他自己覺得聲音很低,我耳邊卻呼嘯過一陣低沉雷聲:「兄弟,你和文哥鬧彆扭了?」
我瞪他一眼:「誰說的?」
李猛見怪的瞧著我:「把我當外人不是?」
我意識到他知曉了什麼內情,心裡一陣突突發跳:「究竟什麼事?」
李猛摸摸光頭,不自然的說:「你把老文昨天那小丫頭奪了?」
我大吃一驚:「啥?」
李猛解釋:「文哥在裡面,剛才我給他開玩笑,問他昨晚那美女呢,他說送給你了,而且有點不太高興,一個人正叫瓶酒在喝呢。」
我更吃驚:「他在裡面?」
李猛忠告我:「兄弟,看來老文這次是真的動了點情,你老實告訴我,你和昨天那個什麼小胡妹怎麼樣?我幫你們兩個好朋友解扣兒,大家好朋友,不要傷了和氣。」
越扯越離譜,我搖搖頭正告他:「猛哥,你的想像力太猛了哈,可以寫小說了,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壞,我知道怎麼給他說——不過,還是謝謝你了。」
文志鵬像一頭偉岸的熊正在舉杯銷愁,一個美女模樣的女子挨著他嚅嚅私語。還沒近身,我聽到文志鵬很煩惱的說:「你懂個屁,自己一邊玩去!」
我安頓好人馬落座,走向他,忽然一下拍擊他肩。
他像被捕獸夾夾到尾巴一樣飛快車轉了頭,一臉驚怒,等看清是我,他翻了翻白眼。
我留神看他醉眼迷離,忙奪下他的酒杯:「怎麼了?喝悶酒?」
文志鵬一臉憂愁:「你怎麼來了?」
我說:「你愁啥?是胡瑩?」
他吃驚的睜大了眼,我真有些緊張,問:「不會是誰提她名字你就要殺誰吧?」
文志鵬斂了眼裡凶光,給我倒上一杯,他喝的是紅酒,只不過他的喝法像在喝紅茶,或者像是喝紅牛,一個人苦著臉努著嘴大口喝得和解渴似的。
文志鵬氣憤憤說:「今天不提她名字好不好?」
我有些尷尬,李猛恰到好處解了圍:「啊哈哈哈,剛才文哥還在問你呢,你說你們巧不巧,跟約好似的,一起來給我捧場,簡直是榮幸——楊哥,給你們開瓶洋酒哇?我請!」
文志鵬叱道:「去去去,你請個屁!叫了半年,也沒請上一回客,全是我自己買的單。」
李猛有些尷尬,對我笑嘻嘻解釋:「哪裡嘛,文哥是我們的領導,很注意影響的,我三番五次要請,他老不給面子嘛。」
文志鵬哼聲說:「少得便宜賣乖了,真叫你出血,你又肉痛。不過,我也不貪圖你那幾個,我們領導招呼過的。」
李猛推上笑,神秘的說:「聽說,你要高昇了?」
文志鵬很火大的說:「高昇個橋哦!老子一不貪二不吃的,憑什麼高昇。」
李猛更神秘的說:「上次我聽說,你們處座想給你調動調動吧?」
文志鵬叱道:「我都不知道你又知道了,你騙姑娘那套,少拿來耍我哦。」
我留了神:「哎——老文,就是,好久沒見你那領導了,最近和領導關係好麼?」
文志鵬不屑的說:「關係好有什麼用,主要還不是要看成績。可是我們這工作性質很倒霉,工作有效果,就沒什麼事發生,自然就沒什麼成績。」
我總結說:「這就像當兵的,在和平年代,就不容易建功立業。」
李猛說:「那就和領導多交流一下嘛,我覺得你們領導還是挺活絡的。想辦法培養你一下,或者調動到容易出政績的地區,不就行了。」
文志鵬蔑視的說:「我還要你教?這樣,你來當警察,我來管酒吧。」
李猛嘿嘿笑,問我:「我這人華而不實,領導批評得對——小楊哥,你喝點什麼?薑湯吧?」
他這是拿我當玩笑化解氣氛,我深感沒有社會地位,很明顯,他不是因為我而尊重文志鵬的,他對我的尊重,幾乎全來源於對文志鵬。
和我同去廁所時我又覺得自己誤解了他,因為他小聲說:「老文這個人特別牛,朋友的意見聽不進去,當然,我只是個做酒吧的,要是真是有身份有權勢的朋友,他會一點不聽?——唉,明明為他好,可是有時候在一旁只能乾著急。」
我一凜,屈尊降貴的親切訪問他:「猛哥,你見識的人多,你說說看,假設老文聽你的,那你有什麼好辦法好路子?」
李猛有些看破紅塵的說:「老文老認為他和領導的關係不錯,其實在領導眼裡,他那做法過於江湖氣了,有時候,還是要給領導面子的嘛,而且,脾氣也倔了點,說話有時候沒上沒下的,給人的感覺是根本沒把領導放在眼裡。總之,把握得有點失調。」
我好奇的問:「怎麼個失調法?」
李猛聳聳肩:「就是有時該拉近乎的時候他要顯示個性,有時需要他雄起的時候呢他又梭邊邊。太保守了,而且革命不只是請客吃飯,我提醒過他好幾次了,他理解相當有誤。」
「革命不只是請客吃飯。」我重複了一遍,幾乎噴飯。加了個「只」字,意思陡變。我散根煙給李猛,笑說:「猛哥,看不出,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呢。」
李猛嘿嘿笑,即興發揮,扯過我的煙很認真的端詳,我問:「怎麼?是歪煙?」
「歪煙」當然是指「假煙」。散假煙的自然為人就假,煙的主人也跟著丟面子,這是我有些信奉的,所以我有些緊張。
李猛瞇起眼看了一會點上,說:「這湮沒問題,其實老弟你知不知道,老文的腦筋也有點死,不是我背後說他,門路多著呢,只要稍微動點腦筋,膽子大點,撈票子的機會多得很。有了票子,上面還不好搞定麼?」
這是個簡單而扭曲的邏輯,不過可以姑妄聽之。我沒開口,等他接下去。
李猛叼著煙洗手,沒空接下去,一個梳兩條小辮子的人驀地竄了進來,唬得我面色如土。待看清楚是個身材高挑的男子,才回了神。
那男子穿著一身英格蘭式的短紅格裙,一身金黃背心,露出發達的肌肉,只差塗眼影描口紅,我一陣噁心,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那男子不就是上次與我過招的「小辣椒」,可是他此刻丟了魂似的一臉焦黃,目光呆滯,和打昏的雞找不到自己的窩一樣,在洗手間的各個小門翻騰,發現只有一個空窩,就欣慰加欣喜的連滾帶爬竄了進去。
他似乎已不認得我,可是他不至於不認得李猛吧,我有些訝異的望著李猛。
李猛沉著臉不吭聲,用力拍拍那扇剛關上的門,壓低聲音吼道:「小辣椒,你龜兒又在做啥子,快滾出來!」
得罪了老大連方便也不能如願,李猛這個大哥的家法也太殘酷些了吧,我驚駭的望著他。
他繼續很凶悍加惱怒的拍門:「你娃出不出來?還抽,抽死你***!」
他甚至火冒三丈到幾乎要踢門了,這時門開了一線,露出「小辣椒」涕淚交流的臉,一臉詭笑,那衛生間煙霧騰騰,「小辣椒」正半坐在尚算乾淨的地面,馬桶裡嘩嘩水流。
李猛的粗黑眉毛驟然在眉心結成了疙瘩,他壓低的聲音依然如同悶雷,整間廁所似乎微微搖撼:「我打死你這***!」
他一把揪住小辣椒的脖子,居然半拖半拉一把將他一個百多公斤的人拽了出來,小辣椒似乎癱了,雙腳直在地上打滑,兩眼翻白,一臉鼻涕。
我慌忙拉住李猛:「李哥,算了算了,你要弄出人命哦!」小辣椒也緊緊揪住李猛的大手,好不易喘了口氣:「猛哥我錯了,我錯了。」
李猛瞅了瞅門外,手上一鬆,小辣椒居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鮮艷的裙子沾到地面的污漬,慘不忍睹。
他像個女人一樣抱著李猛的腿哇哇大哭。
李猛皺眉恨視他,對我輕聲說:「麻煩你關上門。」
我說:「你還要打他?算了吧。」
李猛瞅了我兩眼,我也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閒事。可是這等事也不能坐視不理,我「臨危不懼」的盯著李猛。
李猛脫下衣服,幸喜他今天外套裡終於文雅地穿了一件t恤,否則更加奪目。他麻利的用外套裹住小辣椒的腦袋,一下把他拖了起來,半挽半扶的把他送出門去。
剛入夜,迪吧還沒有正式營業,他很快走到一個幽暗的小包台,動作頗有些躲躲避避的,似乎是避著吧檯那邊的文志鵬。
他叫了兩個侍者把小辣椒扶走,喘口大氣說:「氣死我!」
我猜出了幾分:「他嗑藥?」
李猛出乎意料的嘻嘻笑了,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半明半暗,顯得有些可怖,我有些納悶,心裡一陣憐憫,覺得出來混口飯吃確實不易,天大的怒火也要擇人而發,七情六慾要像麻將骰子的點數一樣變幻不停。他是因為文志鵬的緣故不得不委曲求全對我格外和藹,剛才胸腔裡風雲雷動翻騰難抑的情緒,也不得不見人下菜的化為繞指柔。
「來,我們接著談!」他若無其事。
「剛才的事,拜託拜託!文哥那裡不提。」他又叮囑。
我笑笑,心裡橫過一絲罪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