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成功的潛上一棟孤零零空蕩蕩的舊樓五樓,一團漆黑中我們屏住呼吸,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只堪做一群夜鼠,動不起打貓心腸,嘎吱嘎吱的木板聲令我們心驚肉跳,周曼霞顫抖聲音說:「我想起剛才那個故事。」鍾岳陽輕笑說:「沒關係,實在不行你可以先暈一會,有人背的。」吳佳叱道:「神經!」周曼霞悄笑安撫:「鍾哥,我躲在你背後,等會暈了你可以直接就馱住我,你有心理準備的,我就不會暈倒在地面——會絆到你們。」
陳重也是個徹底主義或完美主義,外表強悍內心脆弱,和我相似,只要錯了一回,就會一直錯到底部,他似乎已經勇敢承擔了今天他自己安排失誤的責任,默認時辰場合都不利於他,索性放任不理,這會他一馬當先身先士卒的只做敬業的導遊和大哥形象,對身後的戲言彷彿失去了敏感,一味的粗心和大度下去。恐怕在他心裡,已經對周曼霞的不嚴詞抵抗和任意依附的不忠態度下了格殺令,他的腳步聲輕快,我甚至能透過黑暗看見他筆直無邪的後背。
我以為我開啟了天眼,後來才知道不是幻覺,因為吳佳也提醒我:「你看見光沒?我剛才看見有道亮光。」
我還沒回答,漆黑裡有只軟綿綿的小手悄然觸到了我的手,很自然卻很輕,很溫暖卻微微顫抖,似乎只是因為緊張握住了我手,那當然是吳佳的手,我心神一蕩,憶起那夜與她宿舍初識,有絲陌生而熟悉的親切漫上心頭,我不禁深深吸了口氣。我低聲說:「我也看到了,可能是樓下的手電筒光晃上來了。」
吳佳很信服的答:「哦。」就待慢慢放開手,可是很猶豫,我忽然有陣俠義般的激動,自問她一直情深如許,我卻一直拒人千里,實在不值,我果斷的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抽回。
我從來不認為牽手是一種情感體現,可是四週一片黑暗,我的五官功能快盡失之際,兩手相握,卻令我無比感動感觸,依稀想起「攜子之手,與子皆老。」那句詩似乎應該是屬於小姚的,可是「與子皆老」的衝動卻產生於此刻。
胡瑩與梅雲淳此刻,也是在「攜子之手」嗎?更或者,遠遠不只攜手?胡瑩貪圖的感情狀態是氣態?液態?還是固態?她能知曉「攜手」的愉悅麼?
感情如窗外景色,我們只是從不同的窗口向外探望,胡瑩和我,是兩個不同窗口探頭的人,只是相距太近,撞了一回彼此的頭,這份「撞頭」的緣分,相對與吳佳「攜手」的緣分,不知是該惜?該歎?該怨?還是該一笑而過?
鍾岳陽和周曼霞整齊的驚呼一聲,我們齊問:「怎麼?」他們解釋說撞了頭,我偷偷一陣快樂。
我在黑暗中瞅了吳佳一眼,剛好眼前微微一亮,看見她亮如星光的眼睛,沒有了起初寒意。
陳重徹底成了個被孤立的人,正因如此,他的視覺分外清晰,他也驚訝的問了一聲:「你們發現沒?樓上有光?剛才亮了幾次。」
我們兩對都麻木的應付,心不在焉的回答都見到了,這時或許有飛碟經過,反應也不過爾爾。
陳重負氣去偵查,我們慢慢跟上前去,他率先轉過一個走廊轉角,提醒我們:「小心轉角,不要又撞頭。」
這樣鍾、週二人都成了蓄意撞頭,老大的給與離周曼霞需要的體諒和關懷越來越遠,我暗暗歎息。
陳重在前忽然一陣低聲驚呼,我們齊地上前去看,吳佳信任的抱緊了我的手臂,不知怎麼,我感覺她並不懼怕,雖然她握得很緊,卻唯恐她的指甲掐到了我。與其他女生不同,她的指甲很短,我一邊奇怪一邊感激。
在這寂靜的夜和高樓,長指甲令人聯想翩翩,毛骨悚然。所以鍾岳陽「哎呀」一聲,周曼霞歉意的解釋:「對不起,我的長指甲。」
象順水漂流的兩片落葉自然的粘在一起,他們越走越近,我想起起初吳佳對姜媚的惡作劇,靈機一動,想替鍾岳陽趁熱打鐵,我悄悄對暖暖黏著我手臂的吳佳歉意的請了個假:「等一下,我蹲下去繫鞋帶。」
這是為了讓她暫時放開我,她「哦」了一聲果然放鬆,我蹲身緊趕一步攆上前面的鍾、周,他們身前光線已亮,依稀可見,良機轉瞬即逝,剛好他們陡然站住,似乎陳重所指令他們很震驚,周曼霞似乎掩嘴「啊」了一聲,我無暇看前面景物,不由分說果斷拉開鍾岳陽握她的手,抓著鍾岳陽的手臂一下放到了周曼霞的腰肢上。
身為武林高手,鍾岳陽的反應極快,快到他已經反應過了我仍然沒有發覺,等我閃電般完成這個動作之後,我看到他的另一隻手作勢虎爪凝在我頭上,可是他方才握周曼霞那隻手卻毫無反抗的繞在了周曼霞的腰肢上。
他一定在我摸到他手臂那一瞬間就知道是我,0.2秒後就反應過來我想做什麼,可是基於信任他沒有拒絕,只是基於本能用另一隻手防範,幸好他反應快,不然我一定一命嗚呼,這是事後他一身冷汗解釋給我聽的,也聽得我一臉冷汗。他告訴過學武人的本能是遇到意外會一招致敵死命,曾經他有一個同門師兄,在遇到朋友開玩笑背後一拍後,反手揪住對方手肩,從頭頂一下翻貫下地,那倒霉的朋友頭骨碎裂,一命嗚呼,那更倒霉的師兄下半生只好在監獄裡補習《易經》,苦練預測命運的本領。我拭汗恭喜他:「幸好你沒有出手,不然你也學《易經》去了,據說那書很難懂,古往今來能看懂的人不多,看懂的人下場都不好。」
他手掌落到周曼霞右腰後身子似乎微微一抖,似乎不知所措又不願放手。周曼霞卻似乎呆住了,可是沒有拒絕。我心一喜,繼續閃電般後退,站起身來不禁目瞪口呆,那一刻光線已亮,我看到的是吳佳的一臉作勢藐視和好笑。
吳佳幽幽說:「鞋帶好長啊?」
我解釋:「我才想起我這雙鞋沒有鞋帶,我還以為是丟了,所以急得到處去找。」
吳佳搖頭笑,笑得很嘲弄,岔開話題說:「你老大看見什麼了?你的鞋帶?」
那令我們一睹無遺的光線是前面透出的。前面是一間微開了門的教室,透過門縫微微搖曳的光亮,我一眼就看見教室裡燭光前的兩個女生。
難怪陳重驚呼,黑夜孤樓,本以為只有我們五人,誰知樓上還有人,有人也還罷了,居然還是女人,女人也還罷了,居然還是美女,美女也還罷了,居然還有兩個。
陳重回頭,豎指擋口,一臉神秘說:「小聲,我去看看。」
這成全了我們兩對,我們貼牆而站,我心竊喜。
微弱燭光裡周曼霞凝視著鍾岳陽,鍾岳陽乾笑兩聲,手足無措。他們在前,我和吳佳在後,我瞧得有趣,回頭對吳佳說:「你看——」
「看」字未畢,我的嘴融在一張冰冷柔潤的臉頰裡,唬了一跳。
我奇怪的看著吳佳的眼睛,眼神似乎很疲倦又很欣慰,她盯了我一眼,很自然慢慢閉上了眼,以唇相就。
這不算半推半就,卻像早有預謀,不只是她,也包括了我,像周瑜和諸葛亮心照不宣的亮出掌心的破曹謀劃,都是一個「火」字。
此刻我和吳佳不算亮了同一個「火」字,火是熱的,而更像是亮出了同一個「水」字,水是溫柔而安詳的,是相通相和的,如果有一種默契叫做自然,我認為就是和她這種。
如此安靜的力量卻如此巨大,巨大得不可抗拒,甚至身旁是心有靈犀躍躍欲試的鍾、周,前面是主持正義淪為月老的老大陳重,再前面是情景可怖來路不明的兩個神秘女生,也不能改變這種寧靜的心境,吳佳用她的安詳容忍撐起的宛如透明絲綢傘般的,可以包容我的心境。
我的心臟像一個巨大的鐘擺,砰砰作跳,那種感覺不是初見李麗秋時那種,那是種驚喜和迷幻,現在卻是種穩定而欣喜的震動,沒有不安與無奈,有種本該如此似曾相識的親切和自然。
我不能不顧及身邊的他人,可是卻覺得他們離我們遙遠得很,無論他們是否看見是否接受,我們都像畫中仙侶一般投入,投入得肆無忌憚和無視他人。
我甚至有些鼻翼發酸,彷彿漂泊落難受屈蒙冤的日子即將結束,我遇到了解救我的親人。
是夜或過度疲勞或大病初癒的緣故,使得我無力自責自嘲我的軟弱無助?即使心如磐石,水滴,也可石穿?
陳重一聲咳嗽,我們同時驚覺,情不自禁分開,我抬臂拭嘴,低頭整衣,擔心嘴角留痕,衣襟雜亂。
抬眼見鍾岳陽、周曼霞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只有陳重臉色很不好看。
陳重招呼我們,我們圍上前去,附在門邊往裡偷窺,吳佳依依緊跟我後,待眾人俯身,她忽然將臉貼在我肩,細不可聞聲如蚊蚋的說:「我還以為過了好多分鐘。」
這語氣令我再次激奮起來,不禁回身擁住她肩,她伸嘴在我側頸一吻,烙得我心頭一燙。
門裡人瞧來是兩個女學生,時近凌晨四點,不知道她們為何如此用功?夜上高樓,以燭攻書,膽大勤勉,令人憐惜敬佩。
靠窗一個鵝蛋臉,眉毛很細,睫毛卻很長,膚色白膩,髮色黑亮。她的眼有一層迷濛眼色,像懨懨欲睡,又像醉態可掬,她的手指細長,指間轉動著一隻鋼筆,很靈活輕盈,心靈手巧,看來是個靈慧的女人,她的肩上披一件外套,增加了一層冷靜的清高,素雅淡白,像夜裡月下一朵潔白的睡蓮。
離窗較遠的是一個桃臉卷髮女生,下半張臉被她的雙手遮住,她的手支撐著下巴,只露出一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似乎呆呆發愣,隔了一會,她索性雙手疊放,將下巴放在手臂上,她的手臂白白的很豐潤,肌光勝雪,她合上眼想睡,可是很快又睜開,長夜枯坐似乎令她感覺無聊和難熬,她小聲對同伴說了幾句,爾後側臉枕在自己手臂上閉上了眼睛,她的臉正對著我們這個方向,我們不敢出大氣,呼吸聲都情不自禁的輕了下去。
可是並非眼睛大,視力也好,她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我們,只是有些坐立不安,隔一會她又將頭偏了過去,對著靠窗那女生,似乎終於能夠安寢。
我們相互瞅瞅,我對吳佳笑:「你們女生都喜歡晚上用功的?白天在幹啥?」
吳佳想了想:「白天在躲你們男生追,沒辦法好好聽課。」
周曼霞也默契一笑,眼神似在贊同吳佳的妙答。她卻不知道我和吳佳的初次相識的緣由,正是在吳佳晚上攻書之際,我闖入了她的寢室。
陳重用肩撞撞我:「進去認識一下塞?」
我驚訝說:「這是老大你的地頭哦。」
其實我知道他不自行上前,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父母是本校的老師,如有意外,會殃及池魚連累兩位教授的清譽。
我望著鍾岳陽,他似乎經過這一段小小的變動,性格鬥然發生了突變,他很文靜溫順的看著周曼霞,又盯著陳重,似乎一切與之無關。
陳重有些挑釁似的說:「去認識一下,老四你進去!」
他又在以權謀私,我心裡有些冷笑,轉念一想,說:「我能叫她們出來,這樣不正好?」
我吩咐他們遠離門口,瞥眼吳佳,她很安詳的看著我,一副好氣又好笑的表情,可是不反對,這個女子的性格很少見,我暗暗好奇。
我附嘴門邊,學貓叫「喵喵」兩聲,門裡兩人身子一抖,睡著的抬了頭,玩筆的停了手,兩人都一臉驚恐往門口看。
不愧是女生,畢竟膽小。我叫過後就將身躲在門外,從門上漏洞看去,她們面面相覷,可是沒有起身,我得意回眸,吳佳白眼,其他人都調皮微笑。
隔一會沒動靜,我倒感意外了,於是看去,見兩人都正襟危坐,很認真的寫字看書,這令我有種被輕視的惱怒。
我捏著鼻子,怪聲怪氣的叫了兩聲,這回聲響大了,鵝蛋臉女生大聲喝問:「是誰?快出來!」
我埋低身子,噗噗偷笑,賊喊捉賊,明明是她們偷偷看書,還大義凜然,想來不過是給自己壯膽。
門裡忽然靜了,我隔了一會忐忑不安,正準備將眼睛貼到門縫上,門忽然呼一聲開了。
我頭皮一下麻了,身子僵住,像舞蹈演員陡然收勢凝住,聽到開門那人一聲尖叫,震得我耳膜刺痛,心頭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