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也是個讓我無計可施的女人,既怕也憐,可怕的是她的言行反覆,可憐的是她的彷徨無著。
有時候我安慰自己說:言行反覆,或許是她在往好的地方轉變;彷徨無著,或者是她自己很享受的狀態。
可是,我感覺得到她的痛苦。
她真的是永遠追求不可得到的東西麼?包括感情?
這一點,她和我是一樣麼?
她款款走到我面前,朝我熟人式點點頭微笑,和以往的她相比多了份矜持,她端起我面前的酒杯自己斟滿,大大方方的說:「你們好興致,雨夜喝酒,我敬你們大家一杯。」
她一如既往男子般的豪爽,一飲而盡,還朝面面相覷的眾人照了照杯。
我訕訕的介紹,雖然在場人或許都聽過她的名字,卻並非所有人都見過她,我覺得還是有必要介紹她。
「這是袁潔。」我臉部肌肉奇怪的糾結著介紹,料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古怪。
眾人恍然大悟,目光卻迅速瞥向她身後那駕車的男人,那人走上幾步,抱臂帶些審視和藐視看著我們這群未脫青澀的學生崽。
那人的臉逐漸清晰起來,我心裡猛地一跳,震動得一陣刀鋸電擊般全身痙攣,連帶得呼吸不禁顫抖。
袁潔微微一笑,後退幾步,站在我們和那男人之間,說:「這是我男朋友。」
那人圓頭大耳,一身雪白名牌襯衣裹著他粗壯的身軀,正是那個為我們學生會捐款,藥王藥業公司的老闆許建偉,因為楊雯,他和我的關係很微妙,因為許建明,他和我恨上加恨成了勢不兩立的敵人。
他臉色有些憔悴,想必這一向為了弟弟的事輾轉奔波很操了些心,雖然我不知楊雯離去後,與他現在關係如何,袁潔卻替我挑明了他目前的感情狀況。
他狠狠的看著我,牙縫裡冒出一句:「姓楊的小子,我們的事,改天再說。」
我牙關緊咬,望著那張輪廓酷似許建明的臉。血液裡呼嘯如潮,全身卻凝滯如冰,有一片柔不可觸漫如水牆的東西頑固的擋在我和許建偉之間,阻止了我的怒火,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袁潔和他現在的所謂「男女朋友」感情,那份顧忌難道真的足以抵擋我對失去李麗秋的痛?對楊雯以往種種的惜?
恩怨何斷?
楊雯的事,是我負許建偉;李麗秋的事,是許建明負我。可是,我並沒有得到楊雯,許建明也不願意失去李麗秋。
誰該怪誰?
我恨自己是個糊塗人。
我們就這麼呆呆看著許建偉和袁潔慢慢上車離去。陳重冷笑說:「當時和你在這裡打架的就是這個胖子?」
我點點頭。
鍾岳陽是個以守代攻的武林高手,遵循「以靜制動」、「後發制人」,和我的「道」宗旨一致。他瞟我一眼,我臉色難看的盯著他,估計他不知我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的感受,只知道我們的共識是「無所作為」。
陳重問:「他兄弟和你的案子怎麼樣了?——這個袁潔怎麼又和他在一起?」
我無言以對。
袁潔似曾相識卻陌如路人的態度令我百感交集,我的心一下沉沉落落,她和許建偉在一起,無論對於我或楊雯,都是一種背叛,她究竟想怎麼樣?
她真是趨炎附勢的人?還是一連串驚心動魄的事件使得她失去了分辨力和安全感?可是,她這樣做,真的能清醒和安全?
我大腦裡亂成一團。
最關鍵的是:她是我什麼人?朋友?敵人?熟人?還是真如她說過的,心許而無緣的人?
吳佳在旁忽然悠悠冒了一句:「各人自有自己的緣分,看來別人是改變不了的。」
清新的冷風刮面清爽,如同吳佳的話使得我的頭腦一涼。
鍾岳陽呵呵笑吳佳,想攪合氣氛:「吳佳頓悟了?」
周曼霞握住吳佳的手掌,微笑說:「我們小佳,是個世外高人,我們都叫她師太呢。」
吳佳並不動色,說:「佛雲,時機未到,不可說,不可說。」
我聽著這些不關痛癢的話,覺得像偷越過傘棚的曲折圈轉的雨絲,看似與我無關,卻著著打在我身上,句句都有深意,正在若有所悟,收斂我的惘然若失。陳重為自己被屏蔽在這個臨時組建的佛學院圈子外有些著惱,招呼說:「喝酒喝酒!這裡又不是寺廟。」
鍾岳陽不知趣的接著參禪:「時機到了又怎麼樣?」
周曼霞左右兼顧的打岔說:「時機到了自然就明白了,就不用說了,還是喝酒好了,我們灑脫點吧。」
鍾岳陽兩眼閃閃,如逢知己,異常高興的端杯一飲而盡,豎指讚道:「說得好說得好,佛繼續雲,不用說不用說,慶賀一下!」
陳重也是聰明人,掃過周曼霞的目光微帶感激,可是看鍾岳陽這般激烈擁護周曼霞,臉色不禁一沉,只是這一沉,像幽暗路燈下閃過的蛛絲,幾乎不著痕跡,只是恍惚存在過。
周曼霞有些媚態的笑笑,很快斜瞟陳重一眼,笑容淡了,伸兩根指頭略按住太陽穴,有些歉意的說:「真是不好意思,我困得很了。」
我有些抑鬱,順勢說:「那我們散了吧?」
不容異議,我快刀斬亂麻的說:「老大,我們送兩位女士回去。」
陳重有些僵,故作驚詫之笑:「是了是了,怪我大意,我都忘了該睡覺了。」
我吟出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情到交融一夜深。」周曼霞很嫵媚的掃陳重一眼,爾後禮節性的朝我讚美性的頷首,最後一眼,眼睫顫動,眼波似夕陽湖邊最後揮過的一抹晚霞,掠過目光炯炯的鍾岳陽。
真是顧盼有情!假定眼神是劍,這是絕佳的上乘劍法。蜻蜓點水、應左實右,所過之處,英雄競折腰,如同秋風掃落草。
周曼霞的眼神似繽紛燦爛的飛霞,吳佳的目光則就像月光餘輝外兩點若有若無的寒星,她的臉色一直平靜得像一片星空中的如紗薄雲。
一行五人默然歸去,夜已深,我幾乎為袁潔剛才的意外出現渾忘了此行目的,只管低了頭盯著自己長長的影子前行。陳重趁勢提出去他家,安置這一干男女,並詫異鍾岳陽罕見的順從,他的詫異表情提醒了我,我想起鍾岳陽的心思,才憶起自己來前對他的承諾。
鍾岳陽多半一肚躊躇,或許還有一堆焦躁,我瞅著他的嚴肅表情和閃爍目光,估計他恨不得將心事一股腦傾訴與我,只怕我不能心領神會。
就在此地,我只不過為了幫助清涼解脫和看破他的煩惱基於無止境的**,和他一起切入一個陌生的小圈子,這個圈子裡有楊雯、有袁潔,之後我們多了無窮無盡的煩惱,我以為自己灑脫,卻連我自己也墮入了無休無止的煩惱。**,真的是無敵的麼?
現在,我又想向鍾岳陽說明什麼呢?會不會最後唯一被說服的,就只是我自己呢?
我想告訴他,克制**同樣是做不到的,那不是人性,這樣說,我是否已經在上次的嘗試中失去鬥志改變了信念?
**是什麼?到底是魔鬼還是天使?它可以把清涼變成一個一味肆虐自己能力而不分是非的情場浪子,也可以把鍾岳陽變成一個有如少林寺碑林裡的一個呆板的坐標,順應自己的**和克制自己的**,究竟哪一種才是對,哪一種才是錯?
人怎樣才算真正的快樂?在於不斷的僥倖冒險和隨機嘗試,還是按部就班有備無患?
放縱**的人是痛苦的,他們是**的奴隸,無論他們擁有什麼能力,克制**的人是痛苦的,他們沒辦法克制自己那顆躍躍欲試不甘寂寞的心。
放縱不行,克制不行,怎樣才能面對自己的**?
那就迎接它,比它來得更快的迎接它!人和**相伴相生,除非人離開這個世界,才會消除自己的**,那麼,駕馭自己**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大膽迎擊!即使是敗,只要不死,就還有機會,敗也要敗得快,要就大敗,大敗才能大起。畏畏縮縮瞻前顧後,是自己消耗生命的一種態度,忍無可忍一試則潰,是極度克制自己**後的悲劇,那麼,這些年來,我何必苦苦執著於把握有度?這個死板的刻度,讓我痛苦,也讓人痛苦,何不拋開?人生本在於自己把握自己的度,這是個靈活的度,是有生命的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度,失落錯位在所難免,我何必非要與人皆同?如果我的「度」相對別人偏大偏多,那就是「大度」、「多度」,何必介意?我該欣賞自己。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只求自己安心。何必拘泥?
那一刻我忽然無比心定,我對鍾岳陽一笑。他彷彿受了我的感染,也放鬆了表情:「你好像變了!」
我微笑說:「變什麼?」
鍾岳陽認真說:「和以前那個你很像——剛才的表情。」
我點點頭:「哦。」
鍾岳陽問:「你現在有什麼想法?」
我摸摸鼻子:「按剛才的想法去做,我是自由的,不受任何限制。」
鍾岳陽悄悄問:「剛才那個女生刺激了你?」
我想搖頭,轉念一想,又說:「我讓自己被她刺激了一下。」
鍾岳陽笑,我也笑。
吳佳好奇的盯著我們。陳重問:「你們在講啥?笑話?」
話講多了就像隔夜茶一般無味,我仰臉接了些雨水漱口,不答一言,並無視他們古怪的眼光。吳佳看著這一切寬容的微笑,她的表情越來越像我的伴侶,似乎有意要讓旁人誤解而默認我和她的關係,我忽然有些糊塗,對鍾岳陽的預言時那種先知般的成就感和超越感開始顛覆,不知是我安排了吳佳、岳陽的命運,還是我預見自己會迎合他們的**?
氣氛古怪而不著邊際,佛也有火,何況領導者陳重?他定然覺得自己今晚有些像冤大頭,被屏蔽成了暖閣畫齋外的一道守護的屏風,只徒然聽著身邊的一干暱語歡聲,無法滲透。他忽然打破沉默,帶些語氣不耐的笑容說道:「已經凌晨三點了,乾脆我們找個教室坐著聊一會,實在想睡的我帶他回我家去睡。」
這是個我們無法反抗的提議,校門已關,夜已深,我們均已交代家中不回,無法毀約。只是他不幸恰好迎合了我的謀略,可謂錯有錯著,誤打誤撞。
我第一個贊成,鍾岳陽愕然後歡然應允,吳佳周曼霞無所謂,她們本就有宿舍,只是錯過了最後進門的時刻,或許夜宿本校某個男生之家,而且還是本校教授之家,她們本就礙於情面卻無奈,此提議正中下懷。
陳重盯著周曼霞說:「要是實在困了也可以去休息,我先陪哪個回去,剩下的人找個教室等我們。」
他想先隔離和安置自己意中人,痕跡太顯,進度太快,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老大也有按捺不住的時候,看來他確實是忍無可忍了。
周曼霞再豁達也不能公然同意單獨到他家就寢,只好徵詢性的一瞥吳佳,實則求援,吳佳會意的笑說:「我已經困過了,不想睡了,明天下午沒課,我可以補一覺。」
周曼霞嘰嘰喳喳的附和:「真倒霉,我明天一天都忙。」她回頭朝陳重一笑,聳聳肩一臉可憐:「可是我現在也睡不著。」
她短暫的安撫了陳重無處著力的好意,眼波幽幽晃過鍾岳陽,問:「你們都不休息?」
鍾岳陽代表「我們」訕訕的答:「沒關係,我們熬夜熬慣了。」
這樣我們用自發的議會把老大軟禁和否決了,陳重只好大度的笑笑,身為老大和主人,他實在無法發作,估計心裡恨不得馬上宣佈交卸了這兩個職務,又怕別人笑自己自作癡情。癡情和白癡的定義相仿,這些年已經被這些「癡」不到葡萄的單身漢嘲弄得一片狼藉了,他實在頂不起這個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