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射入我眼幕的是一顆痣,像雪裡的一點墨梅花蕾。
我不留神間又看到了她,那個我懼怕入骨的胡瑩。
我歎息說:「雖然我知道成都很小,沒想到會小到這個程度。」
她很矜持挑剔的掃視全場一圈,我覺得她不過是放肆自己目光的美麗,她淺笑說:「你的影子無所不在喔?屍體怎麼樣?康復了嗎?」
我苦笑說:「我的屍體無所不在好了。」
她的眼睛裡有笑意,滋味難辨,我有些暈眩,不禁回首看了看朋友以便求援。朋友們都津津有味心照不宣的微笑看我們。
她指指身後,大方的介紹:「我的男朋友。」
我心一震,目光越過她奇怪張揚的髮型向後看去,見她身後一個姑娘納悶的望著她,顯然和她沒有什麼默契。
我說:「看起來是個女的,你男朋友。」
胡瑩難得的紅了回臉,她氣吞山河的喝道:「快點嘛,你娃又在偷窺哪個美女啊?」
原來她的意中人沒跟上她的腳步,那姑娘像個搖頭蟲一樣兩頭張望,原來不認得她,我撓撓腦袋,替胡瑩難過了一回,認為她又被上天糟蹋了一次可以威懾和嘲弄我的機會。
被喝斥的人踉蹌著從衛生間裡竄了出來,高高大大的體形,黑紅的臉上謙卑的笑容,目光一觸及,未曾看清,他笑容頓斂,添了幾分傲慢。
這是明顯的裝酷,也是熟悉的裝酷。我不得不習慣的綻開笑容,以剝去他的面紗。
我的聲音裡明顯充塞著難抑的驚訝:「老文,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個人當然是文志鵬,我一愕之下又釋然,有李猛的地方有文志鵬,這並不奇怪,他們是哥們,可是我不是已經約他與吳國民莊子健他們見面了嗎?他在這裡幹啥?
文志鵬也收斂傲慢的掩飾,同樣奇怪的問:「咦,你怎麼在這裡?」
我掃視了一旁俏眼明媚一頭霧水的胡瑩,大家面面相覷。
文志鵬向胡瑩陪笑解釋:「我們等會就是去赴逍哥的約,沒想到他在這裡——咦,你不是約我見面麼?怎麼你在這裡?」
這句話是對著我問的,我懷疑的反問:「你還沒見我電話裡說的那幾個朋友?」
文志鵬說:「我們推遲了一下,等會在這一段地界兒見面,他們本來已經約過我了,我說吃了飯再見。」他一面說,一面偷眼望胡瑩,帶了些畏懼,又瞥眼望我,帶了些靦腆。
他靦腆歸靦腆,可是沒有慚愧,反而有些落落大方的歡喜甜蜜,那是戀愛中人的表情,我納悶的望著胡瑩,心想這也太離譜了吧,俘獲不了我也不必自甘墮落如此,人生在於不停的撒網麼?撈不住太陽就開始撈月亮。
平心而論我不是在惋惜她這朵帶刺的怒花嫁接到老文的身上,只是很懷疑她的居心,不過懷疑了一霎我又開始暗暗慚愧,自省著自己是不是在喝不相干的醋,可以得到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了又後悔莫及。那不是犯賤又是什麼?
為了掩飾我燦爛微笑著說:「那就好,真是緣分啊,咦——剛才我聽某人說她男朋友來了,是不是你?」
文志鵬發自內心的樂上來,向胡瑩申請性的一瞥,笑說:「看來想不承認也不行了,好像是的。」
語音未落,胡瑩重重一腳踩在他腳上,文志鵬五官扭曲著繼續保持驚惶的微笑,真是「痛並快樂著而且甜蜜著」。
胡瑩瞪眼說:「什麼好像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說的不是你,難道是他?」
這個「他」當然是指的我,我摸著下巴苦笑,覺得文志鵬不幸做了我的替身,暗暗替他祈禱,可是看他的樣子不但沒有難堪,反而享受得很。
李猛摸著光光的腦門趨上前來,說:「恭喜哦,文哥。」
文志鵬終於有了可以欺壓出氣的對象,瞪眼說:「恭喜個屁,把我存的那瓶酒拿來,我要請楊哥喝幾杯。」
除了我,文志鵬對其他人一律肆虐他招牌式的傲慢嘴臉,我小聲耳語了一句:「都是我同學。」文志鵬愈加傲慢得類似冷笑了,眼瞇成線,微一巡場,視野大概被裁成了刀鋒,似乎要將在場的人集體腰斬。我一怔,恍然大悟,老文淪落警界,恨別校園,一向隱痛於自己不是大學生,因為失去,所以在意,久患心中,成了宿怨,對大學生的憎恨幾乎優先並凌駕於對犯罪分子之前之上。在場雖然是我中學同學,可是不幸淪為現役大學生,在文志鵬眼裡,估計都是我大學同學,所以除了對我優待以外,他對其他人一律敵視。
這是他的心病,有如階級矛盾,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化解的,這場面也不是解釋關係之地,我雖隱隱猜中,無以開解。所幸他的豪放暫時挽救了我的破碎的面子。
他瞪眼對李猛說:「你小子,我說——都是我朋友,懂得起塞?你小子不請客,下次人家怎麼來捧場?」
我覺得他有些過了,聲音高高的似乎未酒先醉,不由得特別轉眼看了一旁的胡瑩,她好像榮耀得很,抱臂笑吟吟看著男友發威,彷彿惡少(女)縱容家丁欺凌弱小。我有些不是滋味,覺得彷彿看周幽王和褒姒烽火戲諸侯,胡瑩有誘導和腐化文志鵬之嫌,我不禁替老文憂慮,不過轉念一想,周瑜黃蓋,願打願挨,關我什麼事,一時又迷惘,不知道這想法的滋味算不算透著一陣醋酸。
我拉住文志鵬,低語安撫:「給我朋友一個面子,他今天請客。錢花不出去,他會怪我。」
文志鵬笑得喘氣:「犯賤不是,替你們省錢還多嘴?」
他笑得異常誇張,玩笑有些不客氣,隱損了我的面子,令我驚疑是否他在表演瀟灑給胡瑩看,一不留神就裡外不是人,處處欠人情,我只好摸著鼻子苦笑發愣。
胡瑩插話:「花不出去請我們就好啊,我幫你朋友花。」
我望了她一眼,她笑得很自然,我不明她心意,只知道她暫時可以左右文志鵬的情緒。我來不及責怪文志鵬的定力,也自愧曾經有負於她,只好佯裝傻笑,權當讓她兩招。
不巧忽然飄出的吳佳接過了話頭,說:「楊逍你什麼主人,在這裡嘰嘰歪歪的,不陪客人了?怎麼,有人請你喝酒?」
造就山崩地劣刀光劍影的一般是不明飛行物,我瞪著面前這個程咬金頗有些家教不嚴的羞愧,可是正主猶在,輪不到我來執行家法,我側眼迴避了再次奇兵突發的這個吳佳,朝梅雲淳瞅了瞅,可這個不爭氣的小子此刻擺了個坐山觀虎鬥的姿態,而且一臉超然和寬容。
吳佳像個女主人般坐下來,笑吟吟望著我,和藹可親,令我戰慄。
胡瑩對她說:「我們見過。」
吳佳微笑點了點頭,她鎮靜得讓我有幾分畏懼,開始我愧疚於似乎把文志鵬和梅雲淳屏蔽在兩團秘密之外,現在我覺得自己也愚蠢地被置身於某些突發事件之外,像地震前被鎖住的狗,我心裡一片張皇,可不知不詳和不利會發生在哪裡。
至少我知道也許會出現的某些災難的導火線,在面前這兩個女人手裡。
我拉開文志鵬,為他引見身後一干朋友,王銳一臉達然的望著我們,像個豁然世事的羅漢。
身後的胡瑩惡意的問吳佳:「你和他現在在一起?」
吳佳說:「嗯,和你們一樣啊。」
我沒想到吳佳這般文弱的女子也能當場針鋒相對,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胡瑩居然意外的收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