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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八十四章(五) 文 / 皓皓

.    旁邊的「銀河王朝大酒店」正在歡迎香港著名影星溫兆倫,我不由得想起雷逸,一陣不暢。我和王銳下了車,風姿卓絕的小麗子站在那家「五星上醬」牛扒店笑吟吟指點著遠處,我們一起注目那頭稀稀拉拉的影迷堆,有些興奮的談論,化解了見面的微微不適。王超的話讓我彷彿和小麗子疏遠了一個時代,我厭惡著自己的好奇心。

    王銳沒有追星的興趣,專注的盯著小麗子,似乎有些憂慮。

    小麗子今天的打扮也進化了一個時代,倩影翩翩、一笑嫣然,加上疏遠的那個時代,我們一共隔閡了兩個時代。我不由得自慚形穢,低頭瞅瞅自己骯髒的皮鞋,還好沒有穿錯,不過完了!我居然穿錯了襪子,好像是母親的襪子,怪不得今天一直腳緊。

    我呲牙而笑,汗如雨下,後悔自己平素引以為豪的不拘小節,此刻成了貶義詞。

    一餐無話,王銳滿嘴鮮血的吃著三分熟的牛扒,小麗子恐懼的蒙著眼斯文的吃,我噁心的喝紅酒掩飾,雖然沒有吃飽,總算薄醉,我掂量著晚上還可以到陳重那裡去加餐,有恃無恐的強裝量小。

    飯後散步,我和王銳叼著煙悠悠在後,小麗子不時回首皺眉,「叼」著蘋果依依在前,一個環衛大媽「叼」著罰款單在周圍梭巡。我一直友好注目她,一臉洞察世故的會意笑容,大媽紅臉含恨而去。

    王銳感歎:「一晃眼竟然過了這麼多年,當年,我和你差不多大,沒想到現在妹妹都已經作大學老師了。不過,她還像當年那樣——單純、善良,覺得這個世界很簡單。」

    我不服的替小麗子申辯:「她是很善良單純,不過也受過很多挫折。」我的眼前晃動著小麗子手腕上那道因為『自殺』而留下的疤痕。

    王銳微笑,有些無奈:「就是因為想法過於簡單,所以容易受挫。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很多,和她想的不一樣。」

    我覺得於情於理也要反駁這個觀點:「大哥,我認為想法複雜也好,簡單也好,都會遇到不如意的事。」

    王銳點點頭,說:「所以應該堅強,沒有辦法就積極去想辦法,不能太固執,一切由著自己的想法來。」

    我岔開話題:「大哥,你怎麼想著要賺錢的?」

    王銳樂了,說:「人要生存啊,要發展——沒有誰是天生什麼都會的,不懂就學,邊干邊摸索,堅持到底,沒路也能找到條路來。」

    我笑瞇瞇說:「看不到路的時候堅持到底,算不算固執和盲動?」

    王銳語塞,少頃開顏:「小弟,你幫小麗說話呢?」

    我說:「我覺得大哥你的能力一定很強,也很自信,這些都不是天生的,要靠自己受挫,總結摸索才能增強自己和完善想法,自己變強了,想法合乎現實了,就會心想事成。一個人只要在發展,就會有挫折,這很正常。況且,每個人的理想不一樣,我就比較理解老師的想法。」

    王銳拍拍我肩,有些驚喜味兒的說:「小弟,你很有想法,很不錯。保持野心,堅持到底,你就很有成就的。」

    我苦笑:「我現在就是沒法定義自己的野心。」

    王銳無聲一笑:「有沒有興趣聽我的一個故事?可能對你會有啟迪。」

    我精神一振:「當然願意,求之不得。」

    王銳瞅我:「可能沒有你想像的精彩哦——不過我可以保證,絕對真實。」

    他又點燃一根煙,少見的沒有散給我,似乎神馳往事。

    「我還是學生時,觀念已經完全和父母相反了,我覺得他們苦了一輩子,為了一把面幾根蔥摳來算去,每天把自己深埋圖書館,熬更守夜的,一輩子小心謹慎,老受人欺負,他們老教導我——做人不易,要老老實實的,別和別人比較,管好自己就成了。」

    他笑笑,卻沒有嘲弄,雖然他的語氣裡有著疏遠和淡漠,像在描述一本書裡的某些平凡無味的配角。

    他深深吸煙,似乎想用微辣的煙味刺激自己的神經,喚醒塵封的記憶。

    「我開始深信不疑,後來覺得他們描述的恰好就是自己那種人——生活得不易,一輩子老老實實,平平凡凡,簡單快樂,可是他們後來的遭遇證明了,他們並不順利,而且很痛苦——因為他們畢生崇尚的生活開始天翻地覆,他們開始懷疑,所以痛苦。」

    我咀嚼著他話裡的味兒,若有所思,情不自禁喃喃說:「因為懷疑,所以痛苦;因為堅信不疑,所以快樂。」

    他散給我煙,我搖手拒絕。他笑了笑,繼續說:「他們痛苦,是因為他們沒法證實,而且又不能說服自己仍然堅信不移,所以他們左右徘徊,沒人給他們解釋,他們也不願意改變,因為改變自己很難。」

    他父母是教授,我並沒有蒼白感,聽到這些,我反而充滿了憐憫。

    大凡科學家或卓越的學者,晚年都十分孤獨無助,因為他們畢生傾注的學識並不能解開所有的問題,甚至於解開他們自己心靈的枷鎖。他們付出了全部的精力、時間、甚至感情、家庭和娛樂,為了對其他人傳道解惑。但是他們自己的枷鎖開始悄然凝固、硬化、乃至永遠無解。像一個人為了鑽研某種秘籍,把自己深鎖斗室,為了讓自己全心投入,心無旁騖,他扔掉了鑰匙,終於有一天他全盤破譯,卻發現自己已經和囚籠混為一體,無法出室,於是他最大的痛苦成了怎樣解放自己。

    他會又回到幾乎每個人甚至每個生物都想過,卻不能解釋不敢深陷的問題:「我為什麼而活?為誰而活?」

    晚年的牛頓居然放棄了科學,改信耶穌;晚年的愛因斯坦居然迷上了音樂,為自己發明了原子彈痛苦不已,覺得自己對不起人類。是否他們成了迷途的羔羊,渾忘了生活的主題生命的真諦?

    天地無極,人只不過是匆匆過客。很多人能進去,但不能出來,很多人拿得起,卻放不下。

    想用有知的東西釋盡未知的世界,是不是人類的狂妄呢?狂妄者,必自陷桎梏,求清醒,反而愈加混沌煩惱。

    是方法不對?還是這種探索和質疑本身是錯呢?

    我的惘然代替了憐憫,我茫然看著王銳,希望他能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王銳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情,胖胖的面龐開始鬆弛,綻放笑意。

    「我也替他們痛苦,所以我決定自己不再做他們那樣的人,我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想看看有沒有第二條路。」

    我同感和同情的說:「他們堅決反對?你一定頂了很多痛苦?」

    王銳笑笑:「我想過,走他們指定的路當然很輕鬆,而且不費腦,盡力就成了,自己逆行他途,要掙脫原來的生活路徑和生活觀念,很痛,但是遵循他們的路徑,最後的結果也是——痛,所以,長痛不如短痛,晚痛不如早痛。我為什麼要把痛苦留給他們?我不想到現在再來指責他們,遷怒他們,所以,我選擇背叛,有意識有鬥志的背叛。」

    他對我一笑:「奇怪吧?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父母是教師,我是個商人。」

    我開解他說:「你確實是商人,現在也是教師。」同時也納悶著「你父母是教師,為什麼你就一定得是教師?」

    王銳點點頭,說:「前輩的好東西可以吸收,前輩的路,你不一定要走——如果你覺得並不適合你的目標,這樣,他們的痛苦對你來說是有價值的。」

    我若有所解的點點頭,心裡有某種東西在鬆動開朗。我問:「後來呢?」

    王銳說:「後來我就頻繁逃學,成績跌得一塌糊塗,和家裡對抗,他們越反對,我就越堅持。」

    他笑得有些痛,我散了根煙給他,他拒絕,我說:「換個口味,三五不一定適合你。」他準備散我的「三五」僵在半空,我的「萬寶路」已經塞進他手裡,我從他手裡自行抽走了「三五」。

    他瞅瞅手裡的煙,說:「我記得你抽紅塔山,喜歡雲南煙?」

    我笑:「我喜歡雲南,不過可以換換口味,紅塔山不一定適合我,萬寶路可能更適合我。」

    王銳會然一笑,沒有接下去,繼續說:「我後來豁出去了,有時候人對抗起來,無論年齡身份,都會變得像小孩,那時候想想也好笑,我和我的父母爭得就想小孩賭氣一樣,每天都在玩追蹤賽。」

    我想稀釋他回憶裡的不快,笑問:「玩了幾年?」

    王銳說:「玩到他們都沒法再管我,因為他們都離開了我和小麗。」

    我一滯,心裡沉重,我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王銳說:「後來姨父姨母帶我們,他們雖然沒父母那麼固執,可是仍然變著法的軟硬兼施苦口婆心誘導和管教我們,直到他們完全失望。」

    「那是我大學時候吧,有一天我逃了課,和幾個朋友在夜市擺地攤兒,他們走過來,怒氣沖沖,把我的攤兒拆了,對我朋友厲害,我那時也火了,不依不饒的和他們大吵一通,當時太年輕太偏激,對他們很敵意,認為他們是在故意找碴兒,想甩脫我和小麗,好合情合理的擺脫我父母的囑托。」

    「他們很傷心,我們大吵大鬧了好幾天,最後他們找到了我,當著很多親戚朋友的面兒告誡我們:要是聽他們的,他們還當我們是自己孩子,要是不聽,他們也就不再管我了,給我點錢,讓我自己分開過活。」

    我咋舌,沒想到他的家庭鬥爭能鬧到如此地步,相對我的鬥爭經歷,真有大小巫之別。

    他抬眼看了看前面駐足看玻璃櫥窗裡光潔鮮艷的服裝,笑得很無邪的小麗子,站定了步,似乎有意迴避她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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