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忽然想起那個刀鋒一樣的故人,如今的離人,我張口想問,他似乎第六感很強的察覺,主動說:「你,還想問問你那個朋友吧?章輝。」
這個名字勾起了我已經漸消的心傷,我盯著他點了點頭,一時失語。
王銳笑笑說:「也算是緣分吧,他和我在香港認識的,我見他被人圍毆,上去幫他解了圍,他這人太重情,非要幫我,我們就搭伙做些事兒,他是雲南人,好像在家鄉有過糾紛,出來混口飯吃,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相互照應,合作了幾年。」他似乎也有些傷感,望眼天外,說:「我也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他早晚要走,只不過,沒想到是現在分開,本想和他一起去他的家鄉旅遊一下,不過這裡發生這麼多事,我也留不住他。」
這些事也和我有關,不知道王銳知道多少,我知道如果問他,他一樣會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況且也沒有必要,這些令我心碎的剛過去的往事,似乎在心裡摻血和淚的還沒凝固,我迴避著舊事重提。
我盡量岔開深究那些事,問:「他還回來找你嗎?」
王銳淡淡說:「他如果要回來,我當然求之不得,如果他不願意,我求他也沒有用,何必鬧得大家都不愉快,這是我做人的宗旨。」
我想,如果那些女生能這樣想,不是皆大歡喜?可是,我的貪婪能安分麼?我是不是刻意在誘導別人又在拒絕別人呢?如果象王銳那樣給自己一個商標式的宗旨,作為面具戴在臉上放在嘴上,會先天隔絕很多煩惱麼?可是那樣,我的面具裡是不是又成了王銳的臉了呢?他做自己,無論成敗分合,他內心是很愉快的,我做他,即使省心,我能愉快麼?偶爾客串還可以,一直下去,我會不會演戲演成戲瘋子呢?像程蝶衣——「不瘋魔不成活」。
我帶著困惑和對章輝的遺憾,繼續快刀斬水滴的說:「那現在,你和老師怎麼辦?」
王銳笑了,說:「當然一切都等你恢復了再說,老實說,小弟,你是我的福星,楊叔叔對我很提攜關照,我決定暫時以成都為根據地,好好在這裡操作一些生意。」
我開心的笑了,滿心警惕的答:「大哥,你說反了,你才是我的福星呢。我很像和大哥好好學學本事。」
一見如故,一拍即合,當然是巧遇加奇遇,可是世上有那麼多的機遇麼?能皆大歡喜多頭並贏當然最好,可是我仍然保持了清醒,雖然我清醒得已經很疲倦。
純談男女情感都沒法默契,何況攙合了利益關係,怎能一見鍾情?
我對他瞭解得實在太少,相信他對我也是。
不知道我們都是否抓住了自己需要瞭解的重點,一件事的重點並不多,他的重點——他說自己是個商人,沒人清楚他的底細,一切全在他的自述。
王銳很誠懇的說:「小弟,我這點小玩意兒怎麼能叫本事?楊叔叔那才叫本事,真槍實彈裡磨煉出來的能力,哈哈,近水樓台,你真有福氣。」
我笑笑,一陣變味的甜膩攪動著我的胃,令我噁心,父親被人當資源看已經很多年了,能力越強,這個資源可利用性就越大,不知怎麼的,父親一直自豪於做一個有用的人,如果一直處於被重用的角度就更是人生的最佳狀態,我也知道:天下誰人不用人,天下誰不被人用?可我寧願被天下所有人同一時間所用,或者說用天下所有人,而不喜歡自己像一把寶劍商品般任人評估待人競價,「倚天一出,誰與爭鋒?」我覺得是一種悲哀,人們通常關注的是用劍的人,那些歷史上的寶劍利劍,往往出現在演義評書和民間野史裡,難登大雅之堂,而真正撰寫歷史的人往往都是創造和鑄造歷史的人,雖然他們的生活很乏味。
我忍不住直擊痛處的問:「那老師呢?她打算怎麼辦?」
王銳微笑說:「說到這事?還得感謝你呢,我一直反對她和那個小子交往,什麼混小子,弄得我妹妹瘋瘋癲癲的,現在總算分開了,要是今後遇上一定好好教訓教訓那混球——小麗嗎?好像整個人都變了,準備到處去旅遊一圈——當然,會等到你出院以後,她的機票早取消了。」
我來了興趣,問:「哦?她準備去哪?香港?」
王銳說:「香港是她從小想去的城市,其實我告誡過她,去玩玩可以,要是長住或者去工作,並不想她想像的那樣輕鬆愉快,世界上沒什麼地方是真正的天堂,可是沒辦法,我這個妹妹,就是浪漫得很。」他終於開始苦笑,一臉無計可施。
我說:「有你護著她,去玩玩也可以啊,我覺得她確實很夢寐以求去那裡。要是那邊有朋友,也可以關照她啊。」
王銳不願深談的淡淡說:「那邊的人很現實——哎,其實等你傷好了,你可以和她一起去玩玩啊,你們去,我也可以陪著,也可以就你們兩人去,你們沒人當嚮導,自己去玩,還更有新奇感。」
我笑笑表示拒絕,有些心動,卻無話可答,只是奇怪他把我和小麗子單獨組合的無忌,潛意識很願意理解為海外與我國的文化差異,此刻,我樂意被自己界定為未文明開化的野人,以掩蓋臉熱的不適。
王銳又說:「也不光是香港嘛,其實,去去你原來的地方——雲南,她也沒去過,昆明大理,四季如春,她一定喜歡那裡的風光,你也可以故地重遊啊。還有西安敦煌,烏魯木齊,往東也好,上海杭州,往北嘛,以後我可以給你做嚮導,北京大連青島,都還不錯,你去過哈爾濱嗎?《夜幕下的哈爾濱》,你小時候看過吧?」
我慢慢張大了嘴,一臉訝異的聽著他開出來的一長串地名,似乎他成了個導遊,我卻成了到中國來旅遊的老外。可分明這國家是我的窩點,他才是一個剛剛歸來的海外遊子,在海島上呆了幾年,想必日日歸心似箭,把地圖翻破,地球儀握穿,才這般如數家珍,琳琅滿目。
王銳收了兵,意猶未盡,可是依然嘎然而止,保持了分寸,我被他的激情所染,心情暢快的搭腔:「大哥,你一定也好些年沒去過這些地方了吧?這些地方,以前你都去過?」
王銳有些神往的說:「是啊,以前年輕時好玩,大半個中國幾乎都走完了,我們那時瘋著呢。」
我發自內心的說:「羨慕你們。」
王銳笑笑,說:「安心養傷,唉,說句自己人的話,你別多心啊!」
我笑著搖頭,順風揚帆的說:「自己人怎麼能多心?」
王銳賊兮兮嘻哈笑說:「這幾天我留心了,關注你的小女孩挺多,你要好好養傷哦,留心她們的表現,患難見真情,正是考驗她們的時候。」
我心頭一團煩惱絲又被他勾了起來,我一臉苦相無可奈何望著他,他打量著我一臉理解,豪爽的說:「對誰特別沒意思?我能幫上這忙,想法支走她,留下你能接受的。」
這人說話滴水不漏,我只能作勢理解為他在玩笑,於是傻笑。
王銳等不到我的準確答覆,但總算起到了他的效果,他想轉移我對李麗秋的悲傷,對楊雯的悵惘,對章輝的惋惜和對父母的煩惱。
我保持傻笑,酬謝他的善意玩笑。
他是個好演員,幾乎沒有破綻,甚至常人最容易洩密的心靈之窗,他的眼睛,也老練成熟的沒有背叛他的心聲。
可是人不可能沒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小麗子。
小麗子背叛了他,出賣了他的個性。
她說:「我哥老是自作聰明,其實,開開玩笑岔話,你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他那是逗小孩的法子,從小就騙不了我。」她緊盯著我,說:「你心裡不舒服,我能看得出來,我現在,也算是過來人了。」
我苦笑著看她,不能說她判斷失誤,她曾經失去最愛的親人,也曾經對情人死心絕望。
可是我死去的並非是親人,我死去的是初戀情人,但還沒有死心,因為她不曾負過我。
小麗子自認為自己是過來人,可我還不曾走到,就已經過去,像一個夢幻之境,我想穿越,可是未曾進門,已經出門。「過來」一詞,從何說起?
小麗子眼裡的哥哥永遠是憨厚而糊里糊塗的,王銳眼裡的小麗子也永遠是清純而不解人事的,雙方滿足於自己對對方的理解和寬容,融合著維護著,他們的感覺是假象,可是,他們似乎滿足於這個假象。
我和父母,是否都在於太清醒,抑或太糊塗?
我羨慕這對沒有雙親的兄妹,他們的關愛和默契能穿越時光,穿越大洋。
小麗子望著窗下出醫院而去的王銳,好奇又好笑的說:「真不知道他這些年在幹什麼,神神秘秘的,我真擔心他。」
我笑笑:「他似乎也擔心你。」
我喜歡背後說好話,成人之美,對自己形象也好,立於不敗之地。
小麗子有些幸福狀,說:「你恢復得怎麼樣?」
我未卜先知的說:「如果我好了,你可以帶我出去旅遊嗎?」
小麗子詫異,扁嘴說:「我哥真是幻想症,好像你可以不用上課一樣,整天有的是時間,可以去旅遊全國,我就知道他心血來潮要鼓動你,我已經威脅過他了,他就是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