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應該大吃一驚,可是我再次失算,雖然我自認為我是鯨魚,可是海底畢竟還有我沒有見識過的生物,她似乎很認真的想了想,光是這份沉默就已經令我反嗆了口海水。
我失去淡定的望向她,她偏了頭沒有盯我,看架式準備逃之夭夭,我的快刀也好單刀也好,很明顯就快師出無功。我有些急切,盼她看見,她卻沒準備瞥眼而準備起身。眼看要糟,不能顧及有逼問之嫌,我再度努力使聲音清晰語調平穩用詞準確,問:「你總要回答我啊?免得我自作多情。」
她可能從來沒遇到這麼厚顏的追問,可是形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容,就像我的父母,只要有塊「我們對你心是好的」的萬能金牌,就可以不拘方式不顧感受橫行無忌的肆虐關心,關心到令我心碎心悸。
我發現自己厭惡的方式用到別人身上,自己反有種幸災樂禍的愉快。
傳言牢獄裡新犯人總是被老犯人欺負,當然,被欺的時候痛不欲生,義憤填膺,換他們做老犯人時,對下一代新來的照欺不誤,樂此不疲,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軍營裡也是,學校裡也是,單位裡也是,人總是在心理不平衡的槓桿上來回起落,只是位置有所替換,熬到換位,就是出頭之日,可以竊喜。當事者管他人評論病態也好,變態也好,總是樂不思蜀。
唐黎似哭似笑,我知道自己命中要害,在以前還有絲不忍,現在我幾乎已經能忍住,享受著她的尷尬靜候不語。
甚至我還想,要是她大哭一聲破窗而出,我的表情,是否該瞪大眼尖起十指放進張大的嘴裡,以臨摹星爺做驚愕萬分的表情。
她泫然欲泣,梨花欲雨,我大吃一驚又萬般無奈,男人做競技遊戲,實在輸了也可以考慮自刎和同歸於盡,就算奄奄待斃,垂死掙扎,臨死疾呼,以壯行色,也不失為一條挽回些須面子的良策。女人輸了可以哭泣,完全不用考慮面子,使得遊戲勝利者(一般是男方)頓失樂趣,反而自責,或者憐憫,一番自我陶醉和神聖後,無形中槓桿低落,身份陡變,地位顛倒,往往瞬間把勝利果實拱手讓出,還安慰自己說:「我是為了美人放棄的江山。」當然,結局通常是江山沒有得到,美人也翩然而去,不知花落誰家。
是否我看得太透,總是勝利,而失去樂趣?
遊戲的真諦究竟是面子還是權力?
有種說法是:女人的瞳孔結構和男人不一樣,女人的視野是圓錐形,男人的視野是圓柱形,所以在同一時間,女人對近距離的事物能夠觀察細緻,男人對遠距離的事物盡收眼底。一言以蔽之,女人的視野象貓,男人的視野象鷹,貓專修老鼠,鷹專攻兔子,是眼光問題,而不是口味問題。
所以,女人貪花樣,男人貪多樣。女人目光細膩,男人目光長遠。
衍生的問題是,尚長遠的人不擅經營面子,所以崇尚面子,尚細膩的人不擅經營權力,所以崇尚權力。面子是瞬間絢爛的,權力是長期維持的。面子在外,權力在內。所以一般情況下,男人授權女人,女人給男人面子。
那麼,男女之間,是男人更重虛榮?女人更重控制?目光長而薄,剛強卻脆弱的圓柱,目光短而闊,柔弱而堅韌的圓錐。
世間通常黑白循環,陰陽互融,我一定要偏執一端,是否膚淺極端?因而過於脆弱?
什麼才是事與人的分界點?
有人說,偏執狂才能成功,賭氣到最後,就成了爭氣,不爭氣的,就成了賭氣;會耍賴的,就會撒嬌,不會撒嬌的,就成了耍賴。
唐黎究竟是在耍賴還是撒嬌?
我和她在爭什麼輸贏?是否我們所要,本不衝突?只是要限制在一定的時間和空間才會有矛盾衝突?
實力上的輸贏,很容易判斷和達成,感情上,如何論輸贏?是誰比誰無情,還是誰比誰更能控制自己麼?
實力上也要贏,感情上也要贏,是不是自己給自己設定的死胡同?實力上可以在佔絕對優勢的時候「不戰而屈人之兵」,感情上也能麼?
我比你無情,比你更能控制自己,因此你必須服從我,那樣的愛情,能夠稱為愛情麼?愛是一種軟弱和把柄麼?
愛而不計回報,甚至不表露出來,能稱為愛情麼?有意義麼?
我們判斷誰愛誰,難道不是誰聽誰的麼?
到底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啊?
抑制自己的惡性感情,釋放自己的良性感情,是否可以稱為愛?
那是真愛麼?
無來由的犧牲和付出,不計回報不計代價的付出,就是愛麼?
佛愛人,奉獻自身;道愛人,任其自然;儒愛人,撥亂反正;耶穌愛人,為人贖罪。
佛會早死,道會逍遙,儒會揚名,耶穌會重生。
關鍵看人自我本心更追求什麼,我的追求,是否太過混亂?
所以現實生活中優柔寡斷,躊躇不決,反反覆覆,搖擺不定?
吳佳一度告訴我:「那不是你的錯。」
可是,這會我覺得,好像自己有些錯,不管是對別人還是自己。
因為我沒有什麼目標,所以常常敷衍和熱心於別人的目標或願望,可是一旦幫人成功,自己往往又惘然若失,因為常規上自己似乎該得到的,自己並不太在乎,所以沒有得到。
可怕的是:自己往往又能全想得通。
因為那個目標本來並不是我的,我已經盡了義務了。
我到底喜不喜歡李麗秋呢?我開始抑制不住的懷疑。
父親賦予我的強大自制力,使得我失去了自己的意願,變成了一個沒有個人要求或是極度壓制自我要求的人。
他想把我樹立成一個「君子無慾則剛」的人,可是剛則剛矣,我成了一柄無主之劍,認為自己的選擇和期望並不重要,甚至失去了也不重要。
我不能奢望權利,自然就沒有責任,沒有責任,自然所有的事情都成了盡義務,所以,我最大的痛苦,是沒有成就感,或者說,我無法珍惜自己的成就感和權利。
所以,我很難有自己堅持的東西,經常懷疑並放棄自己的追求。
我的**並不大,而是掩蓋不住遇阻而碎的變成了很多碎片,小而多。
**小而多,使我軟弱,事事半途而廢,時時受人影響。
我望了眼頓失爽朗凝然發呆的唐黎,料想現在她心裡一定五味混攪,水火交織,用來反攻或攔阻我的武器在大腦裡尚未製造成功。
我的微笑撩撥了她,她準備張口反詰,我恰到好處的打斷了她的聲音,寬容的說:「不管怎樣,我還是感激你。」
她瞠目結舌,欲嗔還休。
我奇怪的望了望她。
濕腳之恩?我料定她和我一樣,正在肚裡為我的這份感激定義定名,我忍著笑,卻忍不住鼻孔裡噗噗透笑。
吳佳柔而韌,這人卻外強中乾,柔得單純,喪失還擊能力,我不禁概歎。
唐黎默默坐了下來,終於一笑,找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打破僵局:「你一定習慣居高臨下的對人說話。家庭條件好,小時候是個少爺吧?」
她認為自己的問題會令我難以應付,自信漸復,有些居高臨下的態度,我笑了笑,答非所問的說:「看過《少爺的磨難》沒?陳佩斯演的。」
她沒看過,我們都找到了戰役的轉折點,我開始興致勃勃大加編造放肆發揮創造性的給她講故事,她神馳天外津津有味的故作專注的傾聽。剛才不諧的氣氛和尷尬的場面悄然化為冰底暗流,無聲而去。
其實我早已記不起那部國產老片的內容,乘她無知,動情渲染,她似癡似真的應和,忽而概歎,忽而微笑。
到換班的人來,她才離去,為掩飾兩人久處的痕跡,她恢復爽朗格格笑說:「這人講故事還真不錯,一會我叫姐妹們來聽,小張最喜歡聽故事了。」
臨門回眸,她的眼神有些迷惘,黑白分明,又顧盼有情。
我摸著自己下巴發呆,覺得自己像一只辛勤的小蜜蜂,或空歡喜的猴子,不停的播粉採蜜,或癲狂滿足於隨摘隨扔的玉米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