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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七十九章 文 / 皓皓

.    有只冷冷細膩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我沒有睜眼,忽然警覺有些不敬,我模糊了和唐黎的親近程度。

    我睜開眼,想張口說話,她以醫生的敏感發覺並制止了我,有一個柔和的聲音說:「你不用多想,好好休息。」

    我不得不睜眼,因為她的語氣中過度的關切。

    與她的職業化無關,我寧願理解為她的感情外溢,哪怕是我那一刻自戀的幻想。

    我的身體微微一震,心裡忽然感歎,世上最難的不是無畏和行動,無知者無畏,任性而盲動;最難的也不是知而不為,因為先知先覺而停止和控制自己的言行;最難的是知之而行,有所為有所不為。

    這不就是人生認知的三種境界麼?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山水有情,任我縱橫。

    我感激她,所以我要做個她眼中的人。儘管此刻,我已經覺得她無可感激,世人誰都無可感激,她其實是為了自己心安。

    我按住她的手,徐徐睜開眼睛。

    我再次目瞪口呆。

    那個按住我額頭的人是紅了臉有些羞澀和不知所措的吳佳。唐黎雙手抱胸,很無謂的帶點輕蔑看她,確切的說,她的無謂是對我,輕蔑是對吳佳。

    吳佳一身黃色毛衣,黃色代表溫柔,她本就是個柔人,柔上加柔,本應柔得讓我恐懼,可是此刻有一種東西在她的眼裡晶瑩和燃燒,像水中的白雲,本來令人虛幻得讓人感覺柔不可觸,深不見底,雲影裡的月亮卻點燃了心裡那紋靈動和一眼清瑩。

    令我幾乎難以相信她的出現不是為了報復。

    我怔怔看著她,等她開口。

    最先說話的當然是唐黎,帶些做作的厭惡,警告:「病人今天休息時間太少,盡量少耽擱他休息。」

    吳佳認真的致歉。唐黎扭身而走,她的手裡藏了卷雜誌,封皮似乎很新,令我想起她起初極力要推薦我看《讀者》上一篇文章。

    我毫不猶豫的叫住她,索要她手中那本雜誌,她故作清高欲蓋彌彰的說:「是別人的,我順手拿了,還沒看呢!」

    我微笑著認真懇求:「先借我,你是這裡最有同情心的醫生麼?」

    她故作姿態的想了想,直到虛榮心滿足,這才勝利的扔書而去。

    她足音未遠,我乘機讚歎說:「人美心也美!」

    吳佳說:「什麼了不得的好書?」

    我未及開卷先遞給她,她首先翻開中間彩圖部分,窗外淡淡陽光反射到書上,彩圖上五色斑斕,映到她雪白的臉頰,珠光盈動。

    我掃了一眼封皮,果然是《讀者》。

    她很出神翻閱雜誌,我很專心觀察她。

    房外樓道裡是父親的疾言厲聲,小麗子的和言悅聲幾番被打斷,只餘了些許被迫贊同的禮節性尷尬笑聲。

    父親的隻言片語隨風竄進我的耳膜,像一把朝天椒,辣得我的耳根一陣躁熱。我覺得屈辱,彷彿臨刑前的囚徒,在毫無選擇的聽著牧師和監斬官的爭辯。

    本應是家長向老師求情,現在成了老師向家長求情。

    我黯然自嘲的垂首,迎面觸上吳佳的同情目光,我無可掩蔽無可迴避的頹然歎氣,牙縫裡絲絲有聲,我知道自己的樣子象咬牙切齒。

    吳佳抓住我的手,我不自禁一縮。

    她乾脆用了兩隻手合圍,我倖存的那隻手終於被她像捕捉破缸金魚一樣捧住,只差惋惜呵護,我一掙,她固執的抓得更緊。

    我無比羞辱,另一隻正在輸液的手一動,手背劇痛。

    她居然柔聲說了句:「沒什麼,不是你的錯。」

    我難以置信她的寬容豁達。

    我慌忙轉過頭,雖然我厭惡「慌忙」這個形容詞,可是我確實分明在逃。

    是因為梅雲淳還是自己還是其他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個她們希望的人。

    雖然對我的父母,我已不能說「好的」。

    這是他們不想看到,卻不得不接受的結果。

    不停的要,要到我想逃。

    我沒有他們想像的強大,雖然我已經在不停強大,可是他們越來越不滿意,直到我完全厭倦和放棄強大,去找能我能滿足的那些人,使他們滿意,可是他們也在不斷失望和失意。

    我也不知道全世界有沒有令人絕對滿意的人?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

    是我的方法有問題還是他們的問題?古往今來的帝王,有讓世人一直滿意的嗎?世人暫時滿足的,只是帝王們的功業可以令自己有崇拜對象,以及能力有借鑒樣板。帝王們最滿意的,恐怕是對於他們自己。

    即使我具備了神的力量又怎樣?我能應付人類無窮無盡的貪婪麼?

    我像一柄巨劍,困在無窮無盡的情債中,為人所用,無法令自己心安,我總是疲憊不堪。

    我被小馬的寬容擊敗,被李麗秋的寬容擊敗,被楊雯的寬容擊敗,被吳佳擊敗。

    吳王夫差,是不是也在天下無敵的孤獨和苦惱中,替自己磨礪鑄造了勾踐這柄致命利器?勾踐滅吳後,還有做人的樂趣麼?夫差拒絕了他的磨礪,結束了這個重複的遊戲。一個被反覆翻版的遊戲,有意義麼?所有的東西,都是幻象。

    帝王不就是利器?百姓是最無力的人,有的只是超越物質的東西,往往就是這些東西,主宰了不合格的巨大利器,因為利器濫用就會自毀。

    我選擇做一個滿足他們剎那歡悅的神,快樂於他們的快樂,也痛苦於他們夢醒後的痛苦,沒有永恆的快樂,沒有永恆的成就,沒有永恆的珍惜,沒有永恆的尊重,至少人類沒有。可是,只羨鴛鴦不羨仙,誰願意做神仙?

    無論做人做神,有了貪婪的心,何以歡悅?

    為情所困,為物所累,何以心安?

    我們總是因為感情去得到,又因為感情而放棄。誰能永恆擁有?

    人生不就是觀賞和經歷?

    我既然不貪圖別人的理解,何必在乎吳佳眼裡的我,父母眼裡的我,是否真實的我?只要能讓他們心安,我可以演戲,可以成全他們,我也成了自己想像中的神。

    讓人始終心安,即使是神也不能夠,何必自怨?

    我解開了自己的枷鎖,我朝吳佳微微一笑。

    她詫異的看著我。

    我說:「毀滅世界,不是我的錯。」

    吳佳忽然想笑,她說:「當然!」

    她第一次紮著馬尾巴,在她腦後跳躍,她的牙齒潔白而整齊,使她的面頰在微微發光。

    我說:「我想睡覺,麻煩你守著我。」

    我忽然無比坦然。

    為了李麗秋,為了楊雯,為了所有關心愛護我的人,我要好好活下去。

    這個理由雖然很過分,吳佳依然很寬容的笑應了,而且說:「你放心,我等到他們來換班。」

    我向她伸出拇指,本來想說:「好厲害的寬容力!」然而睡意已經襲上心頭,我撐不住呼呼入眠。

    讓不能心安的房外人繼續困惑抱怨去吧!

    我睜開眼睛時又吃了一驚,看到吳佳依然背靠著木凳仍在看書,雙腳翹起像兩片蝴蝶翅膀,搖搖晃晃。已近晚飯時間,霞光滲入,微微搖撼,她的臉紅撲撲的。

    我很溫暖的笑了笑。

    忽然記起在昭覺寺裡跪拜,我向佛許願,讓身右的人與我結緣,沒想到意料中的李麗秋換成了她,難道冥冥之中有天意?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有些狐疑。

    我說:「我父母呢?」

    她嚇了一跳,雜誌掉到地上,她拍拍胸口,嗔怪說:「嚇死我!」

    我不習慣她的親和,有些遲疑,她也醒覺了,囁嚅說:「他們,他們好像……」

    我放鬆了心情,微笑著用眼神安撫她,她終於放暢了口氣,嬌嗔說:「被你嚇了一大跳,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看她的神色,我心裡微微一蕩,只好主動說:「他們回去了?」

    吳佳說:「回去?沒……哦,他們和你那個老師,還有那個老師的親戚一起出去喝茶了,剛才那個醫生叫他們到外面去談,以免干擾其他病人。」

    我問:「親戚?誰?」

    吳佳撓撓頭說:「不知道,好像是你那個老師的哥哥吧,高大威猛哦。」

    我有些困惑的笑,忽然醒悟過來,說:「哦,是王銳吧?」

    吳佳說:「對對對,好像是叫這名,我聽見他們互相介紹的。」

    我說:「我父母呢?」

    吳佳笑看著我的眼睛說:「他們好像聊得很高興,站著聊了一個多小時,出去了。」

    我驚訝的說:「高興?」

    吳佳說:「對啊,那個什麼王銳挺能侃的,你爸爸好像挺欣賞他。」

    我茫然說:「哦。」

    居然還有人有這種本事,我仔細回顧了王銳的性格,覺得很奇怪,居然還有人能讓父親很滿意,我剛才的體悟被撼動了,看來,這個世界還是有人有瞬間取悅父親的本事的。

    我心情好轉,精力回復,我說:「我想喝水。」

    她一陣忙活,動作很輕盈細緻,我無法有甜蜜感,腦裡不時閃過梅雲淳,似乎他成了我和她都不願提及的暗影。

    我準備接杯致謝,她果斷執拗的不讓,準備餵我,呵斥說:「小心哦,燙著我的手!」

    我伸出兩指擋住杯子,平靜說:「我先問你幾個問題?」

    吳佳說:「行,喝了再問。」

    我很堅定的微笑,說:「除非我自己端著喝。」

    她猶豫了片刻,臉上紅滲,經歷這些紛繁情事,我已自負又成熟了幾百年,猜測她意,十中七八。我胸有成竹的笑望她,心裡覺得自己很臭美。

    她忽然一笑,說:「好,你自己喝,小心燙。」她小心翼翼遞給我。

    我的水杯外包著一層薄薄的手絹兒,令我一愣,我說:「你的?」

    她說:「真噁心,杯子髒得不成樣子了,我幫你洗了又燙了的。」

    洗杯子,守護病床,這些都是女朋友應盡的義務,放在昨天,我雖不接受,心裡依然領情和感激,今天,洞察過往糾葛,情由緣生,魔由心生。我決定將一切放在明處,以免處處遺害誤人。至少今天,我要成全她的快樂,做一個她的幸運神。

    我依然微笑,她穩不住也笑問:「笑得這麼神秘,想起了什麼?」

    我說:「你是不是要通過我考驗梅雲淳的承受能力?」

    她很驚愕的望著我,明顯愣了一下,我借喝水,在杯後偷偷微笑。

    手絹一陣淡香,令我想起芳芳,黃小靜。

    她拉近木椅坐到我床邊,有些認真的說:「你想不想聽?」

    這是句讓我拒絕了多次的語言,話的主人們都淒然遠離,我用智商拒絕了別人的情商。這次,我決定接受。

    我說:「很想。」

    她很溫柔一笑,接過水杯,狡猾的說:「算了,那就不告訴你了。」

    萬萬沒想到這句問話的答案是這樣的,我有些慶幸終於避過了楊雯袁潔的拒絕。

    我慶幸的笑,沒料到吳佳居然說:「咦?你不奇怪?」

    我說:「我一定要知道答案,看看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我可以付出代價。」

    她很奇怪的盯著我看著我,遲疑中抿著嘴笑,說:「咦?轉性了?這麼有誠意。」

    我點點頭,說:「嗯。」

    吳佳說:「想法是我的,你幹麼這麼好奇?」

    我說:「我想讓你快樂。」

    沒想到她居然不奇怪,只是轉開視線說:「是感恩麼?」

    我說:「對。」

    她嘻嘻一樂,說:「好了,那我就告訴你。咦,我想告訴你什麼?我忘記了。」

    我說:「沒關係,你想起就告訴你,我隨時等著聽。」

    她異樣的望著我說:「不會吧,睡了一覺,真轉性了?」

    我堅定的點點頭。

    她說:「算了,還是恢復原形比較好。我都有點害怕了。」

    我說:「那我再睡一覺好了。」

    她這才攔住說:「好吧好吧,我給你說——唉,你一折騰,我真忘了。」

    她歪頭看天,說:「從何說起呢?——這樣,你問我答。」

    我首次發現與人對話這麼容易。

    我說:「這樣——你是不是要故意做這些,好考驗梅雲淳?」

    她臉紅而笑,笑著皺眉,說:「我做什麼了?怎麼和他扯上關係的?」

    我指指水杯,笑說:「這些,不是該你做的。」

    吳佳咬著下唇,望了我半天,似乎心潮起伏,我靜靜的等著她。

    吳佳彷彿鼓起極大勇氣似的,吞吞吐吐的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該你的女朋友或者你的家人做的。」

    我點點頭。

    吳佳忽然抬起頭果斷的說:「你女朋友呢?」

    我搖了搖頭,說:「那種女朋友,我沒有。」

    吳佳有些試探著問:「那些女孩——都不是?」

    我笑了笑,說:「是,我沒有真誠對她們。」

    吳佳小心翼翼的狡黠著說:「那你現在對我說話,算不算真誠?」

    我說:「算。」

    吳佳忽然停了問話,望我有些發怔,我醒悟自己的回答可以讓人誤解,說:「你可以問完。」

    她好像有些無力似的搖了搖頭,說:「我沒什麼問題了。」她的聲音忽然小得像蚊子。

    我說:「那我來問。」

    她想了想,打斷我說:「其實,你那朋友,我沒感覺。」

    我毫不猶豫的答:「怎樣才能使你有感覺呢?」

    她有些吃驚的望著我,分辨是否惡意,我很誠摯的盯著她。

    我換了個問題,說:「你需要哪種感覺呢?」

    她再次狐疑的望著我,說:「你好像是有點昏昏的,算了,我不該在這個時候問你。」

    我笑著歎氣,說:「我認真的,你需要的感覺,我可以給你,也可以讓他給你。」

    她不悅的說:「你認為感覺是點菜嗎?想有就有了?」

    我點點頭,鍥而不捨的繼續問話:「你怎麼樣才肯告訴我呢?」

    她看著我翻眼作暈倒狀,少頃繼續寬容說:「算了算了,看來我們今天都有些狀態不佳,改天再談這個話題。你再逼問,我只好走了。」她有些逃避不開的羞澀。

    我笑笑激她:「看來,是你自己都不清楚,是什麼感覺,所以把一切推到感覺上去了。你對我有什麼感覺呢?」

    她終於有些惱了,說:「你到底想幹什麼?左一句右一句,想嘲笑我?」

    我緩和口氣說:「我只想幫到你,可惜看來是心不夠誠,反而讓你這麼不高興。」

    她噗哧樂了,瞪瞪眼說:「知道就好。」

    我說:「我還知道,你對我並沒有好感,只是想報復我而已。」

    她一顫,是冤枉後震怒的那種,而非被道穿心事的那種。

    我又說:「或者,你只是憐憫我而已。」

    她以不滿作掩飾狡辯說:「什麼啊?我憐憫你什麼?你說,我憑什麼憐憫你?我哪一點象憐憫你?」

    我笑笑不語。

    她開始批判我,說:「真沒想到你這人這麼狂妄自大,我簡直看錯你了……」

    我微笑著觀賞她的怒容。

    她終於有些回過神來了,說:「不對,好像又中了你這小子的計了。」

    我說:「又?你什麼時候中過我的計?」

    她終於抓住要害似的,帶著勝利的笑容說:「好啊,承認了吧,老實坦白,你什麼時候陰謀策劃的?」

    我老實的坦白說:「是陰謀策劃過,可是未遂。」

    她狐疑的看著我,臉頰緋紅,使我疑心面前是個極度聰明的人在裝糊塗。像一隻焦急的貓,在引誘和教導小貓獲取唾手可得的小老鼠。

    我笑笑,說:「本來想把你變成女朋友的,可惜沒有緣分。」

    她終於忍無可忍,在我臂上扭了一把,我微笑看著她,不動不叫。

    錢鍾書老先生說過:我們見小貓咬自己尾巴繞圈打轉,會覺得可愛有趣;看小狗如法炮製卻未必。吳佳就像一個咬著自己尾巴打圈的小狗,偏偏又有著小貓的媚態,狐狸的心思,我雖極力要配合她煽動的氣氛,總是不自然和不合拍。

    我勉強壓著自己的厭倦探頭看窗外逐漸暗下去的天空,說:「怎麼他們還沒回來?我餓了。」

    她很自豪的說:「我帶了吃的。」

    她得意於我的驚訝,背對我嘩啦嘩啦去翻地上一個鼓囊囊的塑料袋,我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的背影,卻見她的淡黃衣服下沿邊與長褲之間露出一彎雪白後腰,她穿著暗綠絨褲。乍看背影全景,像一堆乾草,草上有彎白蛋殼,蛋殼上有只黃色小雞破殼而出,正在探頭探腦覓食。

    我忍俊不禁,她慢慢拾掇好她的那些寶貝,腮邊髮絲微亂,紅暈未消,給她的臉添了些生動活潑,我想起她的那彎月牙般的後腰,不禁神魂微瀾,如果用胡瑩的邏輯「看到了就是你的」,那麼我的花園裡無疑又收藏了一朵。

    她可能察覺我的眼神古怪,溫柔一笑,目不轉睛看著我。

    我心裡一陣毛躁,有絲患得患失,衝口而出:「梅雲淳呢?」

    她的笑容冷了下去,淡淡說:「你怕?」

    我莫名其妙得想笑,根據這番對白,似乎我和她之間多了段莫須有的曖昧,但分明現在什麼都沒有。說沒有我同樣覺得昧心,似乎那段同枕之隱成了心底的雨後花痕,風吹日曬,依然鮮活。

    我有點摸不著北的說:「如果我怕,你介不介意?」

    她說:「那我走了。」她低頭慢慢收拾行裝。

    我確實開始有幾分懼怕了,但不是懼怕她的離去,而是懼怕她的不悅,問題是我不知道她的不悅是真有隱情還是故作姿態。

    捫心自問,我確實有些重視她的隱忍不發了。

    即使我置身事外,梅雲淳這麼直爽的漢子,能應對這麼深沉的她麼?

    我再次衝口而出:「你要什麼?」

    這話太直,她果真有些介意了,她抱胸冷笑說:「你說我要什麼?你能給我什麼?」

    我有些悔,然則如鯁在喉,不得不發,我慢慢說:「我謝謝你對我的關心,但我不知道你要什麼,我不想莫名其妙欠你或其他人。」

    她非要辜負好意的問個明白:「其他人是誰?是梅雲淳麼?你幹麼不明說?」

    我有些發呆,艱難回答說:「對。」

    她說:「我沒你想得那麼複雜,你們都是男人,那麼小心眼?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怔怔問:「你想做什麼事?」

    她低頭扭弄自己衣角,說:「做不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寬容笑說:「你怎麼知道自己將來不後悔?」

    她淡淡一笑:「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她的聲音明快乾淨。

    那一刻有陣風掠過她的髮鬢,柔絲飄拂,拂過她眼角的笑,有些達然超然。我怔怔望著這個其語若偈的女人,她像片貼窗落葉在風中撩動,所有的事似乎她都經歷,在她身上卻不留痕跡,一切她似乎都明曉,又那麼安詳,那麼平靜。

    我甚至有些欽佩她的超脫和達觀了。

    我被她的笑感染,情不自禁的點燃這些日子嘴角難得的微笑。

    我心緒漸和的說:「你和我不一樣,你不看未來,卻自信未來。」

    她專心看著我,我繼續說:「我重視未來,卻憂慮未來。」

    她忽然很認真的看了看我,似乎鼓起勇氣似的說:「你應該為自己而活,你不是誰的傀儡。」

    我的頭皮騰的一熱。

    我驚駭的望著她。

    她勇敢的望著我,說:「是誰讓你想愛不敢愛,想恨不敢恨的?他也是為了自己心安,如果你不能讓他心安,你還有必要堅持麼?一輩子都這樣?你還想失去?」

    我想狂笑著說她幼稚,卻喉嚨哽咽,只因為她說得不錯,我失去李麗秋、楊雯,我想證明什麼?

    我不甘此生如此單調?還是想對某個人證明什麼?是不是為了永遠不認可我的父母?證明我其實可以為他們放棄我曾深深介意的東西?我用傷害自己來證明他們的錯誤,我的正確?

    父母那樣做,是為了讓他們心安麼?他們是否愛得太膚淺?或者,是我也不甘心我活得如此平淡?

    我想要不敢要的生活是什麼?我內心深處的**究竟是什麼?

    我有些惡意的問她:「要是我內心深處,是個對你所做的一切不在乎的人呢?」

    吳佳似乎有些傷感卻超然的一笑,說:「那是你的選擇,至少,我們都選擇過。」

    我依然懷疑的說:「你不在乎?」

    吳佳平靜的說:「在乎有什麼用?我們每個人最在乎的人,這個世界上或許只有一個,或許根本就沒有,大多數人只不過湊合著過。你認為人會滿足麼?你能全滿足別人麼?」

    我悚然坐直身子,為她的豁達心胸和恬然心情,我深深震撼。

    我自認為自己能幫到很多人,卻永遠幫不了自己,這個相交甚淡,甚至我曾經遺棄過的女生,卻簡簡單單影響到了我。也許,是我在她面前夠自信,她夠平淡,才能讓我如此從容釋放自己,沒有顧及。

    她也許是個什麼也不想依靠的人,我是個希望擺脫家庭迫我依賴的人,我還想有很多人依賴我,然而,我的予和奪,迎與避,對於她,幾乎全無影響。

    我身邊這樣的人又豈止一個,寧倩不也是麼?

    用十五的招牌式語言來回答就是:熱淚盈眶,不勝感激,無以為報,以身相許。

    我盯著她沉默,沉默有時就是一種低含量的毒品,可以吞噬尖銳,稀釋情感,像一片灰色,淡化和鈍化我這邊乏得像冰的白色和她那邊濃得像酒的紅色。

    既連接兩個世界,又攔阻即將交融的兩個世界。

    唐黎花枝招展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麵條站在門口,像一道彩虹,潛進兩岸的港灣,割斷白霧,明媚天海之間,無聲無息,驚醒了我的萌動和她的造次。

    唐黎說:「聊得忘吃飯啦?」吳佳彷彿有心事被窺破般微一低首,又抬頭淡然一笑,似應離開,卻又未動。唐黎目光敏銳的掃她一眼,在她手中書上目光一頓,對我說:「太自私了吧?留人家在這兒陪你餓肚子?你可是輸著液的。」

    吳佳不聲不響的取出一個綠邊的透明飯盒,對我微笑,說:「我出去找微波爐給你熱熱。」她翩然出門,沒有理會唐黎的眼光。

    唐黎側過頭說了句:「病人只能吃流質的東西,不能吃油膩。」她的目光回視我,帶著些少見的嘲弄。

    我留心她的裝扮,一身雪白長褲,令她身形分外婀娜,彩色毛衣,黃色絲巾繫頸,令她分外艷麗。我笑笑說:「下班了?準備去會男朋友?」

    只有我和唐黎,她的表情開始輕鬆,只是少了平時的快言快語。她把面放在桌上,香氣撲鼻,有點淡淡蒜味,是我平時厭惡的味道,今天興許是真餓了,或想逃避大腦的紛繞,我忽然飢腸轆轆。

    她仔細揭紗布檢查我的傷口,用的力大了些,我疼得微微咧嘴,她細心看著我的眼,帶些鄙夷說:「怎麼?還沒恢復?剛才精神那麼好,忘記自己需要休息了?」

    似嗔似怨,我反而只好傻笑。

    我捧起面,噴鼻的熱氣撩得我的臉上一燙,可是親切,尤其是那淡淡的蒜味。

    她拾掇落到地上的那本《讀者》,嘴裡嘮嘮叨叨:「簡直不愛惜書,我才買的,自己都沒看呢,你卻拿去做人情。」

    我為吳佳暗自歉疚,一聲不吭,只管大口吃麵。

    唐黎似乎有些惱,走到我面前,直愣愣望著我,說:「好吃麼?」

    我從碗邊抬眼用近乎媚笑的眼神讚美。

    她扁嘴作勢鄙視,終究撐不住好笑,腮邊一彎淺淺酒窩,瞪眼說:「這是我的面,你以為呢?不打招呼就搶去吃了?」

    我含著滿嘴面誇張的驚駭。

    她斜坐椅上看我,那張椅子是吳佳剛才坐過的,她似乎憎人及凳的歪身而坐。

    我很滿足放下碗,她期待問我:「味道好不好?我自己調的。」

    我說:「什麼味我不知道,反正是飽了。」

    唐黎一副被辜負的誇大的仇恨,我笑著拱手求饒。

    她一邊收拾碗一邊小心翼翼說:「你女朋友吧?」

    我皺眉說:「你覺得呢?」

    她扁嘴無謂的說:「我怎麼知道?」

    吳佳不巧的出現,額頭微微滲汗,臉色紅紅的,帶著一陣燒鵝香味,興許聽到了這最後幾句。她的眼中流過一絲詫色,隨即垂下眼皮。

    吳佳揭開飯盒,熱氣蒸騰,鵝香誘人,我不禁又吞了口口水。

    唐黎臉有鄙色,終於忍不住說:「病人不能吃油葷。」

    吳佳展顏一笑,很從容的坐下,眼角也沒有掃一下她的說:「我吃,給他看看的,讓他開開胃。」

    唐黎臉色有些發白,我打斷她的蓄勢待發笑說:「真殘忍!」

    她們一起望我,我說:「謝謝你們兩位,請迴避吧,我要寫日記了。」

    唐黎古怪的和吳佳對視,都皺眉說:「什麼?日記?」

    我說:「沒錯,準備把你們寫進去啊,主角在這裡,我怎麼靜得下心?」

    吳佳哼了一聲,說:「吃飽喝足了,就攆我們走了,真沒良心。對吧?」她斜眼笑望唐黎,唐黎也故作冷笑的說:「就是!」

    我注視著她們真的並著香肩竊竊私語而去,笑著搖頭歎息。

    回過臉我看著桌上鏡子裡的自己,我一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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