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麗子慢慢踱來,我狐疑急切的望著她,她的表情很平靜,我略為放了些心。
她走到我的旁邊,說:「楊逍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們替你守著。」
她的面容透進光幕,眼睛沒有望我,低垂望地,我忽然覺得時間有些靜止,我覺得她有些顫慄,我問:「怎麼?」
她說:「哦,沒什麼,眼睛有些不舒服。」
她說起眼睛,我忽然感覺她有種欲蓋彌彰的張皇。我全身有些發冷,說:「怎麼了?」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象金屬發出的聲音。
她沒有開口,也沒有抬頭,我看到黑暗與光線中,她的下巴落下一滴水,分明是淚。
我忽然有些怕,怕得身子顫抖。
我緊緊抓住她的肩膀,問:「快說!」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象受傷的野獸。
她抬起眼,是雙淚眼。
我全身抖個不住。
她說:「她走了。」
我大腦嗡的一聲,有一種聲音撕裂我的胸膛,穿出我的喉嚨,擊破夜空,像絕命的獸,我粗魯的撥開她,狂亂的向裡間奔去,可惜我的膝蓋已經冷得麻木,凍得僵硬,我撲出兩步,重重的跌倒在地。
我聽到小麗子驚泣出聲,袁潔尖叫一聲。
我掙扎著爬起,又跌下,膝蓋完全不聽使喚,我彷彿醉酒似的失去平衡,天忽然黑了下來,四周如冰,夜風號哭,世界空曠,數以千萬的箭象飛蝗一樣穿透我的全身,擊碎我的骨頭,撕裂我的神經,我難以控制的跌倒,那真實的痛,彷彿才能催醒我心底疑惑是否屬實的悲,我坐倒在地上,望著那近在咫尺高不可攀的台階,撕心裂肺,
悲痛欲絕,我絕望的笑了笑,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我狠狠擊打著台階,難以置信,這個世界是屬於我的。
小麗子和袁潔同時挽住我,我拚命掙開她們,我連滾帶爬的爬上台階,望著面前慘白的燈光,我忽然全身乏力。
我轉過頭,想叫她們幫忙扶起我,也許我轉頭太快,我大腦一片天昏地暗,最後我只看見袁潔用手捂了嘴,眼睛驚恐的望著我,滿臉淚光。
我的目光掠過她的頭頂,劃向天際,一顆暗籃的夜星裊裊飛落,消失天邊,我視線一片模糊,心痛如割,我閉上眼睛,淚如泉湧,我的嗓子忽然啞了,我費力的張了張口,發不出半點聲音,我卻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我想說的是「為什麼?」我睜開眼睛,只看到黑暗,還是黑暗,我的大腦失去平衡,只知道地球徐徐沉沒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裡,我的世界死了。
我昏倒在地。
耳裡似乎閃過一瞬張智霖的《暫停的故事》
說一聲再會怕不可再會
結束太絕情到底這段情
究竟算暫停或算是曾經
你不相信吧我的心裡話
這刻欠共鳴
草率決定結論無法冷靜
當初心傾雙方都承認
今天清醒
離合命中注定
心意不再一致緣份到此
中段竟是分別時
各自努力試
各自努力彌補不太易
只要相愛真摯
明日有天相遇相伴都未遲
我願繼續試
我願繼續仍心癡
願繼續這故事
我不能相信自己還能醒來,可我分明能醒來,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我厭惡自己會錯過一切,我看著面前一群熟悉的面孔,心痛似絞,萬念俱灰。
我依舊張了張口,一度我以為自己真的失聲,至少我已經失憶,至多我願意失憶。
我不願意認識面前的這些人。
我恨透了他們,恨透一切。
把我從真實喚醒,我寧願認為他們是我的夢。
我的真實,應該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掙扎著要起身,看見幾張淚流滿面的面容,是小麗子、袁潔。吳佳也在,只是怔怔很關切的望著我,沒有了那天的奚落和嘲諷。
我閉上眼睛,扭過頭,我的淚水熱得燙人,滑過我的面頰,落到我的胸前。
窗外,是昨天的夢;房裡,是今天的現實。
我竭斯底裡的掙扎起身,衝破了他們的阻攔,我跌跌撞撞擠歪病床,隔壁正捧著飯盒吃得津津有味的老頭手裡的飯菜灑了一身,我眼前一陣陣發黑,沒有多看他一眼。
門口終於有人攔住了我,那是昨天結識的小麗子的哥哥——王銳。
他厚實有力的手掌緊緊握住我的手臂,大喝一聲說:「楊逍你醒醒,你他媽還像個男人嗎?尋死覓活的,讓這麼多人為你著急,你對得起李麗秋嗎?」
我冷冷看著他,說:「你他媽放手!」
王銳圓圓的臉上忽然綻放一絲奇怪的微笑,他說:「我不讓開怎麼樣?」
我急怒攻心,說:「滾你媽的蛋!」
我用盡全身力氣一掙,他沒有提防我的爆發力強大,往後一撞,脊背在門框上一擠,我往外衝,他一把抓住我,連帶得他一個踉蹌,我用勁一掙,我的衣服噗的一聲撕裂,這倒提醒了我,我毫不猶豫甩開外套,向印象裡昨天的急救室跑去。
一路跌跌撞撞我撞倒撞開許多人,臨近樓梯,我腳一絆,身子失去控制,向樓梯下正面撲倒,我的眼前閃過許多人的面容,而聽到四周的驚呼聲,我眼望前方混亂的色彩,心裡忽然一陣快意,我緩緩閉上眼睛,前伸的雙手陡然平伸。我知道,這是我選擇的宿命。
有一個人影,快得像電,硬得像鐵,從樓梯下忽然竄了上來,直衝到我面前,我驚詫的來不及表情,他已偏過了頭,用自己的肩頸和雙手去接我的去勢。
我背後一個人也同時一把抓住了我的後背。
我的去勢太猛,我們三人扭作一團,一起滾落樓梯轉角。接住我的那人後背重重撞在牆上,一時委頓在地,呼吸急促。
我怔怔睜大了眼,那人臉色慘白,呼呼喘氣,眼眶通紅,正是那個斷指的章輝,失去花朵的護花使者。
我們相對慘然。
身後那人氣喘如牛,恨視著我,身上西裝已亂作一團,他是趕上來的王銳。
我知道,他們兩人救了我的命。
我的肩與腰可能扭傷了,稍一動彈,痛得我冷汗淋漓,可是這痛,又怎能減少我心裡的痛一絲一分?
我慢慢扶牆爬起來,眼瞧著這兩個為了救我而受傷的漢子,嘴動了動,卻沒有一句話。我咬著牙,用手抓住樓梯扶手,一步步艱難的往下走。
章輝忽然衝過來,一把扭住了我的肩膀,我用力一甩,沒想到輕而易舉的把他甩開。
我忽然發覺,那隻手是那只斷指的手,是為了公主而斷指的手。
章輝忽然大叫一聲,沒有看我,一拳狠狠擊向牆壁。
一拳,一拳,又一拳。
牆上是血染的拳印,令我心悸淒然。
我們身邊圍滿了人,看他這樣,沒人上前,反而紛紛後退。
我上前一把拖住了他,他甩開我,令人窒息的從喉間爆發出一聲慘烈的大叫,他頹然面向牆壁跪倒,咚然有聲。
我鼻子一酸,斜眼望向牆上小天窗,我連連點頭,喃喃告訴自己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們的公主死了。」
有一首歌,如此淒美,如此真切,如此傷人,響在我的耳際。
該不會就此結束就此分手
愛卻分明還沒到盡頭
會不會難以割捨欲走還留
我們已堅持太久
是否你沒有把握
而有所保留我卻為你放棄了自我
是否我給你太快給你太多
心甘情願犯下的錯
愛那麼重愛那麼痛給我再多勇氣也沒有用
對你再壞對你再好
這一切再也不能阻止你逃
愛那麼重愛那麼痛給我再多承諾也只是空
如果太苦把我忘掉一顆心只求你曾真的明瞭
情再深也不能改變些什麼
情再濃也不能解開這愛的枷鎖
愛那麼重愛那麼痛給我再多勇氣也沒有用
對你再壞對你再好這一切再也不能阻止你逃
愛那麼重愛那麼痛給我再多承諾也只是空
如果太苦把我忘掉一顆心只求你曾真的明瞭
愛那麼重愛那麼痛給我再多勇氣也沒有用
對你再壞對你再好這一切再也不能阻止你逃
愛那麼重愛那麼痛給我再多承諾也只是空
如果太苦把我忘掉一顆心只求你曾真的明瞭
如果太苦把我忘掉一顆心只求你曾真的明瞭
我猶如回到當年飛馳的火車上,白氣飄散,站台和綠樹漸漸遠離了我的視線,越來越快,像一塊沒有完結的長幅油畫,油畫中有一個天仙般的少女,一身天藍色絨衣,紅紅的臉,焦急的眼,我似乎還能看到她鼻尖上的細細汗滴,那天藍色飛上虛空,艷如明藍晴空,那紅如雲霞,眼波似溫暖的春風,一切那麼真切,逼人心扉,明藍忽然漆如墨黑,黑夜裡一身青衣飛舞,如煙的烏髮,飄搖如水,這一切都從我的眼前淡去,化為一片死一般的濃黑,
死一般的孤寂,我的夢已經碎了,我依然死守在這個世界,傷痛和絕望象毒籐一樣糾纏在我逐漸枯死如殘木的心。
當我不懂得珍惜和面對時,我選擇了逃,今天,當我已經學會面對和接受,選擇逃的居然是你。
我睜開眼,淚水從臉頰垂落,我忽然哈哈大笑。
我的嘴裡滿是苦澀和淡鹹。
我的朋友們趕到,站在樓梯上,看到眼前這一幕,相顧駭然。
我拍拍章輝,聲音嘶啞的說:「公主呢?我要看看她。」
小麗子忽然叫道:「不要對他說。」
王銳扶著牆,忽然對小麗子說:「沒關係,讓他去,看了就心安了,我帶他去。」
章輝站起身,一言不發,低頭走開。我怔怔看著地上的幾滴血跡和血中的淚光,我知道,那是刀疤狼心中凋謝的雨露桃花。
我心裡一陣酸,我昂起頭,依然眼前模糊。
圍觀人群無人詢問,紛紛讓開。
我隨王銳來到一個房間。
我熱淚滾滾,望著那扇門。
門上的房號是「2046」。
我全身顫抖,目光呆滯。
王銳拍拍我肩膀,低沉聲音說:「沒關係,去吧!」
我忽然預感到,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
房間裡是滿噹噹的人群,紛紛回臉看著我們。他們的眼神告訴我,我們不受歡迎。
一張木椅上,坐著泣不成聲的她的母親,蕭阿姨。
人群激起一陣小小騷動。
引起騷動的當然是額頭青筋暴起,咬牙切齒的許建明。
他吼著:「你這王八蛋還有臉來,滾出去,是你害死了她。」
我眼裡沒有他,我只能癡癡看著床上的白單遮住的人。
許建明吼得很大聲,我卻能聽到他聲音裡的顫抖,我知道,他心虛。
我不想在公主面前和他衝突,我不願打攪她的沉睡。
一群漢子湧向我,一直沉默的王銳忽然怒獅一般吼叫起來,他猛地擋在我前面,暴雷似的怒喝:「***都給我邊上去,今天我弟弟只看看這姑娘,他們認識了十年,現在來看看她,誰他媽擋著我和誰急!」
他的聲勢驚人,鎮住了那些色厲內荏的毛頭小子,只有許建明紅著眼睛,滿臉仇視的看著我,我感覺得到他的殺氣。
我輕輕撥開圍觀的人,許建明忽然一下站在我面前,臉漲的通紅,走腔變調的厲聲說:「你滾開,離她遠點!不許靠近她!」
他的聲音居然很顫抖。
我毫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準備撥開他。
他忽然自己吼了一聲,自己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神經質的叫道:「滾開!滾開!」
我愣了一下,周圍的人一片驚呼,蕭阿姨站了起來,驚呼:「建明,你幹什麼!放下刀!」
王銳也喝道:「你幹什麼!想傷人麼?」
他拉我的肩,我仍然用力撥開。
許建明眼睛紅得像要滴血,看來嫉妒、仇視和絕望煎熬得他已經快瘋了。
他嘶啞著嗓子說:「你這個兇手,就是因為你,就是因為你,你害死了她,你不許過來,你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他比劃著匕首,匕首發著寒光,匕尖在我的胸前微微顫抖。
我全身忽冷忽熱。
我忽然向前狠狠邁了一步,胸口一陣穿透之痛,痛徹心腑,痛不欲生。
那一瞬一陣輕鬆象黑夜曇花一樣綻放。
我眼前一黑,我以為自己不會出聲,可我還是痛呼了一聲,像一隻被捕獸夾夾中的狼。
那聲音如此孤寂如此淒涼如此無奈,不像我的聲音,像來自若干個世紀,來自古老的洞穴,無底的深淵,遙遠的地獄。
許建明驚悚的放了手,張皇的看了看四周,看了看我,似乎既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自己似的。
那柄匕首刺進了我的右胸,彷彿和我的身體早是一體,它只是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再走近一步,許建明看見惡魔似的驚恐退後,四周的人群紛紛讓了開去。
王銳死死抓住我的肩,他毫不猶豫的衝上去,口裡炸雷似的喝道:「王八蛋!」
他左右開弓,狠狠給了許建明兩耳光,許建明的眼鏡飛碎而去,臉上頓時紫漲,可是他似乎並非恐懼王銳,他的眼神祇是看著我。
我抓著白單下那只冰冷的手,我輕輕拉開床單,一張淡白如玉的完美臉龐畢現眼前,一如在生,音容猶在,可是永訣。
我緊閉雙眼,心如刀割,淚如泉湧。
我的胸口撕裂一般的痛,那把匕首依然釘在我的胸口,我的膝一彎,跪在床前,我劇烈咳嗽,每咳一聲就像鐵錘擊打胸口,鋼鋸切割肌膚,釘子鑽進體內。
我撐不住,額頭輕輕擱在她的手背,冰冷,我的淚水和汗水沾在她的手上,感覺不到她的溫暖。我難禁嗚咽,難抑傷痛,我垂首床邊,不敢相信她真的這樣離我而去,我相信她還在。
多麼不願意醒來得太早
再也夢不到天荒地老
等我把憂傷
偷偷藏好
你永遠不會知道
寧願在今夜把一生忘掉
輕輕對我說
來生趁早
等你的聲音
我聽不到
就讓我和你在夢裡擁抱
就在人們遺忘的夢裡與你擁抱
讓我說服自己一生寂寞
換你一個微笑
等到承諾在我的心裡
不再燃燒
讓我的心在你離開以後
把今生忘掉
讓今生知道不會再燃燒
給我最後一個擁抱
告訴我今生的約定你知道
只有等來生再燃燒
胸口一陣巨斧之鑿,**之痛和心靈之痛再次令我沉淪苦海,我淚眼迷離,抬眼望她,似見她微微一笑,我張口欲呼,一陣呼吸不暢,我天翻地覆,悠悠栽倒。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我的右胸上插著一根管子,管子的另一頭延伸到床下,我一深呼吸,不禁呲牙咧嘴的呼痛,有一個湊近的臉龐正端詳著我,隱約暗香,秀髮掠額,令我鼻端癢癢。
我以為我認識她,她見我醒,關注緊張的眼神頓時輕鬆,她欣然一笑,似乎鬆了口氣,轉頭招呼身後說:「好了,他醒了!」
我艱難的探頭,胸口的劇痛令我倒抽冷氣,頹然倒下,她白如春筍的手趕緊按住我,叮囑說:「別動,傷口才縫線。」
她長得很像楊雯,令我幾乎疑心就是楊雯,只是她有著小麗子一般圓潤的臉龐,而楊雯是瓜子臉,她的表情帶著悲天憫人的意味,彷彿相識已久。
這是個美麗善良的女醫生,年齡甚輕,像是醫學院才畢業的實習醫生。等知道她是我的手術主治醫生時,我有些被實驗了的後怕。
我感激一笑,說:「謝謝。」
她抿嘴一樂,是小麗子的笑法,透著有趣的神情,楊雯不會這樣笑,楊雯的笑容是有些憂鬱依戀的。
李麗秋的笑容當然就更不一樣,像溫暖和熙的春風。
一想到她,我怔了怔,心生生的痛,這個人像是被我篆刻在心間夾縫,和我的魂夢相生相息,昨天,她像一支透出石壁的靈芝,卻被暴風雨擊打成粉碎,寧願守候此夢,誰料擦肩而過,我的心空寂無物,冷泉嗚咽。
我閉上眼,頰上兩道熱流,昨日之境恍若隔世,訣別之痛猶如——悠呼出一口氣,我望著自己雙手說:「對不起。」
楊雯湊近了我,一陣熟悉溫暖的體香沁人,她出乎意料的笑了,她說:「讓我再認真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