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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六十九章 文 / 皓皓

.    人群之中有個難聽的破喉嚨在說話:「說,你跟不跟著走?」

    萬萬沒想到這個問題居然是問李麗秋的,她清朗的聲音似乎小小淺笑了一聲,有著分辨不出態度的感覺,卻那樣堅決那樣平靜,還有些淡淡的輕蔑。

    她說:「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破喉嚨說:「我要你當我女朋友。」

    這麼無恥的話也能當著幾百號人說出來,這個愚蠢自大的男人簡直是人中極品。我只知道搶錢搶物,可是光天化日下搶人做女朋友還是第一次。這是什麼強盜邏輯?

    李麗秋說:「你要問我爸爸才行,我還是個學生,不能當別人的女朋友。」

    破喉嚨不耐煩的說:「媽的,又不是娶你做老婆,問你爸爸幹什麼?只是想和你耍朋友。誰罩著你?你這小妞兒這麼不怕?」

    他似乎對著人群在吼:「誰在罩著她?我是青龍,沒人說話我就帶她走。」

    我血一湧,眼見到她就要受辱,我用力想擠開人群。

    可是還有人比我更快。這時我終於擠開一條人縫,探頭進去。看見我班那個老大——就是剛才號稱要幫我那個,站了出來,他的臉色慘白,眼神很緊張,默默的擋在李麗秋面前,攔在破喉嚨和李麗秋之間。

    他很高大,臉上有一條淡淡刀傷,據說是在街上和三個「社會上」的小伙子火拚留下的勳章,這個勳章使得他看去有些猙獰,因為他本來就長得很有個性,簡單的形容就是醜。他叫章輝,我們叫他「刀疤狼」。

    那一刻我確實佩服他的勇氣,為了得到自己所愛的人的歡心,他所付出的一切代價實在太大、太快,快得超出了我的想像。

    叫「青龍」的破喉嚨短促的笑了一聲,我沒看清他從什麼方位出手,只看到亮晃晃的刀光一閃,他忽然手裡多了把兩尺傣刀,傣刀恐怕是民間最鋒利的刀,泛著青光,妖嬈的刀光象毒蛇吐舌彈射,我和很多人都情不自禁的閉了閉眼,我只看到刀疤輝的手揚了一揚,似乎只是被刀光耀花了眼睛。

    刀疤狼淒厲的叫聲撕破天穹,驚悚夜空,像荒漠裡一條被偷獵的人射中的孤狼,又像一隻被人生生折斷雙翼的鷹,俯衝下地。

    我和很多人都在顫抖,我看見人群在情不自禁的後退。

    他身子伏了下來,準確的說是跪了下來,那一刻他像一個埋頭俯衝準備起跑的田徑隊員,他的厚實的肩膀幾乎要撐破白襯衣,他的一個膝蓋沉沉的砸落地面,令人膽震肉顫。

    我看不見他的臉,他在人群中低低呻吟和喘息,我以為他會哭,卻沒有聽見他的號哭,也許狼只會悲嘯和報復,用冷冷的牙滴血的舌親吻自己的傷口,用凶狠冷酷的眼神回視敵人,狼的字典裡沒有哭泣,只有利爪和獠牙。

    我撥開人群,心裡一陣陣悸動,知道如果我跟上去,這會跪地就會是我。我的熱血一陣陣鼓蕩,像要衝破胸膛。

    地上散落著幾根慘白的東西,那是刀疤狼的手指。有一灘血象幻覺一樣慢慢擴張,他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臉色紫醬,青筋盡爆,渾身象得了瘧疾一樣不住顫抖,他的牙齒格格叩擊,有一種類似呻吟又像憤怒的低吼在他的喉間古怪的嘶叫,像野獸絕望而垂死掙扎的嚎叫。

    我周圍的人在顫抖,手裡的刀似乎在輕輕鳴叫,我知道自己那時是幻覺,可又覺得分明能看見又一滴滴的冷汗從執刀人群垂地的刀尖徐徐滴落。

    青龍的臉色死黑,只是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那一刻我看見他的刀尖有血滴落,刀光耀眼,卻又不停顫抖,才知道無論多麼冷血的黑手,在動手傷人以後都會產生同為生命的震撼和悲哀和畏懼。心無正氣,何來鬥志?

    這一切快得像籃球場上你忽然被撞飛,停留在空中那一瞬間你還未明端倪,如墮雲中,快得讓自己無法相信。

    李麗秋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渾圓,她死死摀住了自己的嘴避免自己驚呼,她的腿在顫抖,綠裙子象湖水一樣波動,她的眼睛立馬泛上了淚光,眼裡充滿了張皇和無助。她似乎想低身去扶刀疤狼,卻只是伸指尖觸了觸他的肩頭。

    她驚恐和難以置信的環視四周,彷彿想考證自己是否做了個噩夢,現在仍然身在夢中。

    青龍翻轉血刀,作勢遞給刀疤狼,說:「你不服氣?來,砍我!」

    刀疤狼埋著頭,彷彿冬泳的人鑽出水面裹上厚厚的毛巾,頭髮不斷顫抖,他抬不起頭,我看見汗水和血水從他的下巴滴落,他似乎咬破了嘴唇。

    青龍爆發出一陣破鑼般的狂笑,眼睛象暗處的窺視的野魈,幽亮冰冷,他的眼睛裡並沒有笑意,有的只是得意和興奮。他的裸露的手臂紋著一條青色的龍,凶神惡煞,不可一世,似乎正是他心目中的神和他自己,這種垃圾的定義就是——我命在我不在天,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他在慶幸自己取了巧卻又先下手為強的一下重創了對手。對方沒有用武器,他先用了武器,本來理虧,不合江湖規矩,可是現在他落了個大方,讓對方動手,對方不論是膽氣受挫和傷勢太重都難以還擊。他是個無恥加卑鄙的人,難怪可以是這伙烏合之眾的首腦。

    青龍得意和興奮得幾乎吼叫了,他像鐵籠裡一頭暴躁不安的老虎繞著已受重傷的對手不斷殘忍而滿足的轉圈欣賞,他舉起手裝模作樣的指定刀疤狼的手下,我們學校——包含我們班的學生,也許有兩百來人,他凶神惡煞的比劃著刀鋒,那意思很簡單——不服,你們誰敢來?

    刀疤狼奇跡般顫抖著慢慢抬起頭,沉重得像要舉起巨岩,我現在對他開始有些佩服和欣賞了,甚至有些感激。覺得他好像做了個我的替身,那一滴滴鮮血似乎就是我身上滴出的,和我的生命一樣珍貴。

    他滿臉煞白,汗如雨下,他的眼睛佈滿血絲,昏暗的燈光下好像兩顆暗紅的狼眼。他咬牙切齒的低聲說了一句。

    「今天今天到此為止!」

    青龍難以置信的望著對方,似乎在驚駭對方是否醉酒,他的嘴巴很大,嘴角有些歪,這使得他看去隨時都像在意味深長的冷笑,如果是去拍電影演惡人絕對不用化妝。

    他鼻孔裡哼哼出氣,像冷笑又像痛哼,忽然演化成一陣極其難聽的爆笑,笑得雙肩抽動,他粗黑如掃帚的眉毛驀地收攏,忽然伸出腿一腳踢倒了刀疤狼,刀疤狼象簸箕一樣向後倒下。

    我的心裡一痛,彷彿青龍踢中的是我,我甚至感覺到了自己的手指的痛和身上的火辣辣的熱。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有一個打氣筒不住在我胸腔裡打氣,我的胸膛越挺越高,幾乎漲破。

    青龍望著刀疤狼的身後說:「今天可以到此為止,我要帶走這個小姑娘,你們這些小雜種都給我滾開!」他手指很熟練的轉動著傣刀。

    我們學校的那些同學,刀疤狼的手下和李麗秋的護花團,此刻都靜默的望著他,沒有做聲,第一排的人反而慢慢向場中心靠近。

    青龍明顯有些驚慌,儘管雙方人數相當,他的兄弟們看去更是剽悍凶橫的專業混混,刀棍在手,可他眼裡的這群學生崽,臉上也許掛著畏懼和緊張,腳步卻絕不停留的緩緩向他逼來。

    青龍出乎意料的逼近兩米外的李麗秋,也許包括我全場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在李麗秋身邊,一隻毛茸茸手臂的醜陋之手抓住李麗秋的手臂。他異常凶悍的吼叫:「都給我滾遠點。」

    人群一滯,他轉向身邊驚呼的李麗秋,凶狠的說:「走,你這個小賤貨,再裝模作樣我就在你臉上割兩刀。」

    我耳一熱,撥開人群,忽然見地上的刀疤狼猛地竄起來一把撞開了青龍,青龍踉蹌著倒退開幾步。

    青龍驚魂未定,立定腳步,灰黑的臉上有些驚惶的紅,他怒不可遏的揚起刀,似乎受了天大的打擊,他怒叫著準備撲擊上去猛砍刀疤狼。

    我熱血沸騰,再也忍耐不住,大喊一聲:「住手!警察來了!」

    這個城市的老鼠一旦集結成群,看到貓便會呈現漫不經心和懶心無常。身邊這些鼠輩久經掃蕩,但也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警告唬了一跳,他們紛紛回頭去看,最外圍的經驗豐富的混混已經作勢散開。

    青龍是只鼠王,他只是頓下來很快的掃了場外遠處一眼,眼睛只有興奮而沒有緊張。像一個長年習慣在公眾場合隨地大小便的乞丐,他對監管者早就失去了畏懼,只有暴露狂的怪癖。

    身邊幾個人回頭凝視著我,我也暴露了。由於遲到我錯誤的站錯了隊,站到青龍的兄弟群裡了。

    李麗秋很震撼很驚駭的望著我,顯然那一瞬間我的位置在她心中錯位得難以置信了,就像在女廁巧遇一個男士一樣。

    我立刻就發現了自己的危險。

    青龍眼光閃爍的搜尋示警者,我當然不會等到旁邊的鼠輩指證。我很快的走出人群,那一瞬間的注目幾乎像草船借箭,讓我的呼吸和心跳都停頓,比起我日後的各式各樣的主持晚會,從幾百人到幾千人到兩萬人,我從來沒那麼緊張和窒息。

    我很誠懇很緊張的說:「那幾個人是警察。」

    那幾天我剛重溫過電視劇《便衣警察》,這會居然派上用場,青龍不認識我,可能瞧我真誠,他來不及懷疑,迅速轉頭條件反射的望向那幾個他的小弟里長得很正派的異類。

    我最擅長的運動有兩項,其中一項就是羽毛球,雖然我也喜歡打籃球,可是打得很差,書到用時方恨少,這時我已經沒機會偏科了,我奮起平身之力,以打羽毛球的反應和籃球蓋欄的果斷,有些略略的跳躍,把手裡隱藏的半塊磚頭砸到他的腦門。

    正中!

    他的腦門微微一青,泛出些黑色,又變成紫紅,最後鮮紅。

    象宣紙上落墨漸滲的大朵梅花,迅速又變成荷花,肆無忌憚的鋪張在青龍醜陋的面孔上,有幾分神采,我心裡忽然奇怪的一動,覺得青龍這麼醜,還不如整個容把臉整形成這朵梅花,就比著我的初稿整形最好。刀疤狼愛梅花,可惜沒機會讓他看看我的國畫過程,當然我最擅長的不是畫梅畫松,是畫竹。竹是一節節的,畫竹節講究一氣呵成,切勿半途而廢,所以我慣性的一磚,一磚,又一磚,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鐵面孔就是怎樣被千錘百煉的考證的。青龍很驚愕的望著我,似乎驚奇比痛苦還重要,似乎又想看出我是誰,有什麼前仇後怨,他的好奇心太大,大得使他忘記了防備和反擊,我本來是誠心中他一兩刀的,可惜他沒有還手,我一邊砸一邊奇怪。

    這種奇怪沒有維持多久,他終於連中五六下板磚倒了地,我沒想到他這麼不堪一擊,還以為他是金剛不壞,所以那樣囂張,他的臉很可怕,鮮血掩蓋了他的面容,可是我小時候看了兩百多場川劇,每次衝到後台看見臉上五彩繽紛的演員洗臉,已經難以被臉部多彩的恐嚇所驚擾了。不但沒有好奇,還有些親切感,只是有些害怕他跳起來還擊時的吼聲會很大。

    刀疤狼救了我的命,也許他只是再次被激勵了,風頭的被奪使得他想表現一下他的勇氣,他大叫一聲衝上來向旁邊推開我,那一瞬間我看見他的臉色白如紙,他的眼神裡有著幾許親切,雖然他的動作很快,可是在我當時記憶裡像一個慢鏡頭,似乎可以分解他的每一個動作的元素。

    我身後的襲擊落在了刀疤狼的肩上,那是一根鐵管。他的身子一跳,被擊開幾步,聲音很痛楚,像中麻醉槍後憤怒而無可奈何的老虎。

    他頓下來沒有停留,搖搖晃晃走向李麗秋,沒有顧地上斜倒的青龍,他忽然對我的身後,那些本校同學吼道:「動手啊!拼了!」

    我的耳朵嗡的一聲響,人群轟然崩塌,像高堤洩水,嘩然而下,勢不可擋,剎那間把我們場中心這幾人淹沒。

    我看到人縫間青龍捂著額頭,手指縫裡不斷滲流出濃濃的鮮血,他的眼睛失神卻固執的以刀尖撐地想站起,他望著李麗秋——惡狠狠而誓不甘心的。

    青龍的混混軍揮刀舞棍的嚎叫著衝來搶救老大,兩股潮水濁浪交融,刀聲如編鐘齊響,又像一群叮叮糖小擔擁過空蕩蕩的大街。

    我奮力擠向李麗秋。可是青龍起來得很快,我看到他被我們的人撞倒,正在心寬,忽然我也像一片飄點過池塘的瓦片被人群彈開,落腳不穩,我被連撞幾下,剔出了人群,斜落街角。

    我那時體重實在太輕,是同齡男生中的豆芽菜,可是我不能停留,我死命的連擠帶鑽越過人群,有兩次我成了「s」狀凝在人與人之間兩腳騰空,全身不著地,從那時起終於讓我明白了在集體的面前,個人力量永遠微不足道。

    在人與人之間我迷路了,不辨方向,頭頂一陣明一陣暗,偶爾我能踩到某些緊握刀柄的手掌和別人的腦袋,總讓我有在死人堆裡覓活的疑問和驚撼,可是畢竟我沒有真正踩到死人的臉,因為在那次著名的大械鬥裡,死者有兩人,其中一個是因為送醫院不治身亡的,另外一個,我沒有機會踩到他。

    因為他正歪著腦袋靠著刀疤狼的肩膀,像一個知錯就改的妹妹把頭埋到親人肩膀無力的哭泣和深深的懺悔。

    他臉上的鮮血把刀疤狼的肩膀塗抹得一塌糊塗,他的面容像一團凋謝菊花,焦黃而表情誇張,驚愕憤怒,他的臉上傷口是我的傑作——那朵已經化為菊花的梅花。

    他是青龍,刀疤狼的手停留在他的胸口,兩人稍一分開,鮮血象破壁的噴泉一樣激湧出來。

    刀疤狼很傷感和懷疑的看著青龍像一件放手的外套,從自己面前癱然倒地。

    青龍的刀插在自己胸口,他的愛刀陪他一起上路。

    警笛響起。

    這個鏡頭是真實的,可我分明看到若幹部電影裡採用這個版本。

    欺人殺人者,必自欺『自殺』。

    這格調應該是佛家的說教版本——惡有惡報。

    刀疤狼中了青龍一刀,斷了指頭,青龍死在他手上;可刀疤狼呢?他用磚頭砸我,其實是嚇我,用得著斷那幾根指頭麼?天,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認真,這樣偏愛我?

    我有些神馳天外。

    我幾乎是爬過去的,刀疤狼忽然死死抓住我肩膀,本已失神的眼睛似乎迸發了活力,他含含糊糊的說:「照顧好公主!」

    他的手冰冷,我忽然想起他的手指,我不敢看,我不敢看朋友和親人的傷口。

    那一刻我認為他已是我的朋友。

    我點點頭,說不出一句話,他居然忽然站起身,半曲著腰,他深深看了李麗秋一眼,她渾身發抖,像看見自己的親人即將永別,她的眼神裡是痛楚和痛惜,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那一刻我認為我和她之間,是永遠的天壑了,因為有他,他的一切付出。

    換成是我,我能這麼為她付出麼?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即使有聲,在喧鬧的人群裡也沒人聽得見,只是我認為自己能猜出她想說的話:「謝謝,謝謝你!」

    刀疤狼轉過頭,他的背影蜷曲,後背瘦瘦的肩骨不住顫抖,他的腳步蹣跚,卻絕不停留,很快他擠過人群,消失不見。

    這一切發生太快,令我目瞪口呆,根本無法反應。

    我甚至以為他只是去找地上自己被削斷的手指。

    可是他最後回頭的一瞬,我分明看見他的淚眼,痛不欲生淒然訣別的淚眼。

    我一直記得住,他有資格被我記住。

    我最擅長的第二項運動是田徑,尤其是長跑,接下來我能做的就是衝過去抓住李麗秋,不是為了刀疤狼的囑托,我也會這麼做的。

    她的手冰涼,她似乎被奪去了魂魄,呆呆站立不動,她看著我很畏懼很像對陌生人一般無情,我無暇領會她的眼神,只在乎這個完美的身體,不能在刀光劍影中有一點點破損。

    那個保護她的男人走了,好像有一種崗位留給了我,我是換哨的士兵,可是他在她的心目中留下的印象,是能夠被我磨滅和替代的嗎?

    我有些麻木和絕望,忘記了頭頂的刀光,我拉著她死命擠過人群,像鑽出地獄的兩個逃亡的幽靈。

    沒有人向我們揮刀,我們象穿越了時空的冷兵器時代的古戰場,驚魂未定,氣喘如牛。

    我拉著她狂奔,她忽然想使勁掙脫我的手,我知道她死裡逃生卻還記掛著那個斷指人,我覺得自己沒有理由和資格攔阻她,卻必須帶她離開,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我的手幾乎把握不住她。奔跑中只看見她蒼白的臉和哭泣的眼睛,一切如同夢境,我不敢相信那是真實,生怕摔一交後睜開眼,發現她滿臉是血的臥倒在地。

    有人發現了我們,提棍來追,她依然似乎想站住或後退,我胸中似乎有火苗爆燃,卻不敢對她喝叫,只是拚命拖住她狂奔,又生怕拉痛她的手膀,我和她似乎是同一個身體,只是她的那一部分,比我的這一部分更加重要。

    我們終於遠離了那個噩夢般的世界。

    那次翻天覆地的大械鬥後,迫於壓力,她轉了校,我和她的見面依然如故,只是本該竊喜可以壟斷她接送路程的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刀疤狼因故意鬥毆殺人致死,亡命天涯。

    自從知道她那次隱瞞了那群社會敗類——「青龍」為首的那群痞子威脅她,她沒有告知我,我覺得自己根本不配稱為在保護她,有時我甚至特別羨慕那個亡命天涯的刀疤狼,覺得為了她斷指逃亡是一件有勇氣和值得自豪的美事。相對刀疤狼,我成了一個虛偽的紳士;面對李麗秋,我成了一個兒童騎士。每想到這些,都令我痛心疾首和無地自容,慚愧得自卑得無顏和她並肩而行。

    我們偶爾問候,卻始終刻意迴避著什麼,好像中間有一層冷空氣隔離,我知道,是刀疤狼,她幾次似乎想提起,我總是自慚形穢的轉開了話題。

    我一直擔心他有一天會從樹頂上灌木中屋簷下竄出來,像個冷冷的幽靈,擊破我單薄而蒼白無力的護送,單薄和虛弱得如同門上的門神年畫。他的那最後淒絕一眼使得我四年的尾隨化成了一片沒有多少生機和顏色的枯——遠而心情動盪。一片淡黃燈光,兩列白漆槐樹,飄飄黃葉飛似雪,厚厚灌木平如台。

    她在前,我在後。依然。

    她站定,凝眸回首,路燈下像一尊玉雕,又像黑夜中一朵牡丹忽然綻開。

    我心跳如雷,也站定了步,她低頭用腳尖撥弄著路邊的小草,似乎我不過去,她就不離開。

    我終於鼓起勇氣走過去,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那樣大膽。

    她的臉頰依然嬌艷如滴水蘋果,紅潤嬌嫩,她低聲說:「你明天要回四川了?」

    好聽的雲南話象揚琴「叮叮咚咚」的敲擊在我的耳裡,我寧願自己耳朵是燕子洞裡的石鐘乳洞穴,能把這美麗的聲音象滴水一樣凝聚,永遠蕩漾在心裡,一遇南風,便有回音裊裊,微波蕩漾。

    我盯著自己腳尖,像罪人一樣回答:「是。」

    「那你還回來上學嗎?」

    我知道她是沒話找話,她應該知道我是轉學,我熬了幾個晝夜,才思如潮,情感如濤,給全年級所有同學每人送了一張明信片贈別,想把自己分身萬千,雪片一樣服貼在每個人的一點記憶裡,好像把自己的替身粉碎,永遠留在我生活了八年的第二故鄉。我唯獨沒有給她明信片,想給她的,是另外的禮物。

    我說:「也許回來,不過那時候一定是來來玩。」

    我本來是想說:「來找你。」

    來找她幹什麼?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男女之間的發展進程,只知道「婚姻」那個話題是個很蒼老的代名詞。對於她,月光與燈光下的女神,花香和夏夜裡的仙子,我幾乎沒有一絲力氣去仰望,敢在心裡用那個詞語褻瀆她的純美。

    我們一時無語,只有月華如霧,似乎要將我和她的剪影,永遠刻在那個我們足痕鋪滿的小路口。

    寧願那一刻永遠,可我也知道,我們永遠想留住的,是永遠留不住的永遠。

    還是她先開了口:「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她的眼睛明艷如畫,我不敢逼視。我的心跳得很厲害,厲害到呼吸困難,幾乎暈厥。千回相思,萬般感歎,湧上心頭,噴人發面。

    我居然說:「我沒什麼要說的。」

    我恨不得把自己嘴巴撕了塞把稻草抹上污泥。

    她怔怔盯了我一眼,似乎有種幽歎,可她分明微笑著,我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認真看過她,因為近看她比我心裡的印象更美麗,美麗得幾乎不真實,我懷疑自己陷身點蒼山的白雲深處,看見了活生生的仙子。

    她等了我很久,我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那樣響亮那樣震撼。我說:「哦,我想說,再見!」

    她奇怪的「咦」了一聲,可什麼也沒說。月華如水,沁人心脾,花香如泉,洗人肺腑。我已經錯了,可是我的不知所措,讓我一錯到底。

    我拔腿飛奔,像逃避什麼,我的書包沉沉飛打在我的脊背,有一刻甚至打到了我的後腦,我咬牙切齒的跑,跑得一陣陣血腥湧上喉間。

    我忽然站定,看她依然站在路燈下,她很專注的望著我,像一幅畫。

    她舉起手,似乎在甜甜微笑,她在向我再見。

    我喘著氣,對望很久,終於回過頭匆匆離去,等我如夢初醒,又急急返回時,她已經離開,只有路燈如雪,冷冷灑落路旁林間。

    我望著路燈,忽然熱淚盈眶。

    我用逃跑埋葬了初戀。

    第二天清晨,我望著火車窗外,臉色平靜,心裡波瀾起伏,如同買主籠中剛買的小狗,驚恐著焦躁著無助著期待著命運。千張人面搜遍,沒有我的夢寐以求之人。

    明知不可能,然而總抱有一絲幻想。人總是僥倖著期盼著,這既是人生存的勇氣,又是人生存的樂趣。

    火車長鳴,白氣瀰散,我的心如同巨石沉海,墜入無底深淵,一落千丈,無休無止。人潮中忽然有個女子匆忙跑來。

    我毫不猶豫的準備推窗下跳。父母驚駭的拉住我,說:「什麼?」

    我說:「我丟了東西。」

    這個理由當然被無情拒絕。

    是她!

    她手裡舉著一個白紙包,好像是一本書,她揮舞著張皇著不住東張西望,她的好友陪著她四處尋覓,神色焦急。

    她沒有來得及看見我,任憑我聲嘶力竭,在車廂飛奔兔竄。

    火車無情的穿越飛馳,那值得詛咒的三分鐘,使我與她的送別擦肩而過。

    我走得這樣倉促,使得她的禮物和我準備送她的禮物都在自己的包裡,我們的緣分被造物主無情劃斷。

    我把我的初戀,拋在雲南。

    那一刻,我躲在火車門邊,迴避所有人,悔恨交加,熱淚滾滾,心如刀絞,只想哭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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