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抬頭看一間間黑乎乎的學生寢室,偶爾有微弱的光芒在閃動,也許是有人在點煙,有許是有人在開手電看學生不宜的書刊,也許有人在小檯燈下寫一封情書,也許有人在燭光下忙於準備考試,各式各樣的光芒,也有各式各樣的生活,但,誰的生活能比我更多彩多姿?驚心動魄?
天空如漆,幾點星光,半幅殘月,灰暗的濃雲重重,天地之間十分寂靜,有冷風清淨,有野鳥無聲,還有一個我孤單獨行。
我在照亮我走過的路痕,從不回頭,只有夜闌人靜,千般幽思,萬種柔情,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我的影子在引導我,我默默聽著自己淡淡的腳步聲。
孤獨抑或也是一種自我的浪漫,讓人愉快而優越,讓人智慧而高貴。
人或許本來就是天地間的一個人,有時偉大,有時卑微,我們都在受別人影響,也在影響別人。
不為誰停留,或許,也是一種多情?
珍惜回首那擦肩一瞬,就是美麗的永恆?
忽然回憶起那一夜,中學學校停電,一片漆黑,恐慌中充滿刺激興奮,教學樓頂樓上唯有一間教室蠟燭亮了。
有個白毛衣長頭髮女子在窗戶上驚鴻一閃,令人新奇窒息,對面我們所在的宿舍樓萬籟俱寂,這時亮燭的教室飄出一首淒美浪漫的歌曲《深情相擁》(張國榮、吳倩蓮《夜半歌聲》)。宿舍一片哄笑,覺得這首歌名既應景又合情。待靜下來大家紛紛驚愕相顧,因為唱歌的女子唱得太好了,情深意重,天籟之音,我激奮的衝下宿舍,跑到教學樓下,仰望樓上對唱男聲。兩樓哨聲采聲一片,我心裡又激動又感動,心想我就在今晚化身宋丹萍吧,樓上的你就是童若凡。
(男)不願放開你的手此刻可否停留
愛的樂章還在心中彈奏今夜怎能就此罷休
(女)我的感受與你相同不願陪月兒般滑落
(男)對你的心有星辰來為證愛如風雲翻湧
(女)再次深情相擁時間這一刻停留
(男)千萬不要開口再對我說愛情只為今夜不走
(合)既然相信會有思念的憂就讓你我倆長伴左右
(女)我的感受與你相同不願陪月兒般滑落
(男)對你的心有星辰來為證愛如風雲翻湧
(女)再次深情相擁時間這一刻停留
(男)千萬不要開口再對我說愛情只為今夜不走
(合)既然相信會有思念的憂就讓你我倆長伴左右
樓上的她沒有露面,卻驚人的默契,我們在音樂和電影的氛圍中陶醉、欣賞、傾訴,像兩個沉睡了很久的孤獨靈魂,心心相印,相互呼應,像一片羽毛和一縷薄雲,相依相偎,相慰相親,相愛相慕。
心和情都得到淨化,感與賞都得以舒張。
我至今沒有見過那個女子。
今夜想起那晚,一絲悵惘,一抹微甜。
我一感傷,情不自禁的對著殘月低低唱出聲來:
只有在夜深我和你才能敞開靈魂去釋放天真把溫柔的吻在夜半時分化成歌聲依偎你心門
我祈求星辰月兒來作證用盡一生也願意去等總會有一天把心願完成……
灌木叢中有人語,抬頭驚顧。
我也唬了一跳。
那女子鼓掌道:「唱得真好!我還以為是誰的收音機在響。」
我和她一起呆住。
黃小靜?!
旁邊那個女生矜持的笑。
黃小靜低叫一聲,歡快跑來,一下抱住了我。
她的雙手掛在我的後頸上。
我大吃一驚。
黃小靜嬌笑說:「剛剛正在說你!你是千里耳嗎?還是有心靈感應?你怎麼正好過來了?是不是來找我的?」
我幾乎暈厥。根本分辨不清她到底想問什麼,被她無數個一廂情願的問題轟炸得頭昏眼花,也被她毫無顧忌的動作嚇得魂飛魄散。
我苦笑自語說:「唱歌都能唱出你來,看來確實有緣分,相當於倩女幽魂。」
黃小靜說:「我真的感動。」
她扭頭對她那女友說:「你看,他來找我了!」頗有幾分得意洋洋。
那女友很尷尬的害羞微笑,說:「你們在這呆吧,我先回寢室。」
我只能說:「我送你們回去。」
我一腦子問題,最後問:「你們兩個女生這麼晚跑男生宿舍來幹嘛?」
黃小靜抱著我手臂說:「我們嗎?——半夜睡不著,出來聊悄悄話,越走越遠,不知怎麼就走到這裡來了,正想回去呢。」
她挺自以為是的滿意的盯著我,好像我是她引以為豪的作品,我悄悄騰出一隻手來抹頭上的汗。
她從自己兜裡掏出手絹遞給我。
那女友好奇的望著我,我不能拂逆黃小靜的面子,於是接過來,攥在手裡,不準備用。
黃小靜說:「我給你擦!」
她奪過手絹為我抹汗。
我抓住她的手,她笑嘻嘻的望我一眼,月光下很甜蜜很溫柔的樣子。
我剛想放手,她已經先鬆開了,她終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你自己擦吧?」
我暗叫阿彌陀佛,她一邊很緊的攥著我的臂膀,一邊一踮一踮的很有樂趣的埋頭歪歪斜斜走路。
那女生偷偷看我,一面悄笑。
走到她們樓下,那女生笑說:「乾脆叫他一起上去吧!」
這是句玩笑話,黃小靜就算再大方也羞於贊同。
哪知她說:「我不怕,就怕他怕。」說完轉過臉很挑釁的望我笑。
我只能承認自己確實怕得厲害。
黃小靜格格笑道:「和你開玩笑的啊——你真想?你想得美哦。」
我只好否認自己這麼想過。
黃小靜說:「你專程來找我,總帶了禮物的吧——我沒法陪你太久哦——你要來又不早告訴我——等會你住哪?」
我腦袋象氣球似的越變越大,像被人當球似的在使勁吹漲,只看見她笑眼盈盈,小嘴嘰嘰喳喳,越說越快,一大堆句子象無數座翻滾列車在我面前橫翻豎滾,直上斜下。
她女友終於不耐煩了,說:「小靜,快點。」
她嬉皮笑臉的說:「再等會兒再等會兒,一會就好。」
我終於打斷她的話,問:「這麼晚你們能進去嗎?」
她得意的說:「可以啊,我們有鑰匙。和守門那嬸嬸借的——可惜只有一把,她叮囑我們不能多配——不過今天她答應我們等我們到十二點半的,現在幾點——哎呀已經十二點二十七分三十四秒了!」
怪不得!
我豁然開朗。
她下了決心似的對那女生說:「你先進去,給嬸嬸打個招呼,我最多耽擱十分鐘。」
那女生說:「可能不好吧?」
她說:「你別管,聽我的,快去吧!」
她不由分說拉著我到路旁一棵大槐樹下的陰影裡。
她揚起臉,雙眼如兩點夜星,主動牽我雙手。忽然很溫柔平靜的說:「你真是來見我?」
我苦笑著說:「也算也不算。」
這本是個敷衍的答案,沒想到她說:「好啊,我就當你是!」
我覺得自己衝動一次,等於捅馬蜂窩了,心裡後悔不迭,如果她是假還好,萬一是真呢?
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和她說清楚。
我問她:「你知道有一個繫上的女文藝部長嗎?」我問得很含糊,但估計她應該能懂。
她應該知道,她忽然笑意淡了,略微低了頭,她溫暖的小手也鬆了些。
她說:「怎麼?」她的聲音裡居然有些幽怨。
我說:「你應該知道,我和她沒什麼,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不知道我怎麼影響到她了。現在,等於我把人家毀了。」
她第一次很成熟的低聲說:「我知道。」
我說:「所以我不希望把你也毀了,你能明白?」
她抬起頭,有些質問的說:「關鍵是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個芳芳喜歡你?」
我心裡一痛,沉默片刻,說:「我知道。」
她有些仇視的望著我,說:「那你幹麼傷害人家?」
我歎了口氣,說:「小靜,你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並不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這麼簡單。」
她還是很不滿的看著我,好像同為女人,要替對方討個公道,她說:「是你想複雜了吧?」
我有些煩,慢慢放了她手。伸手摸煙,可是左掏右摸,找不著火機,我煩躁的把煙往地下一摔。
我說:「譬如那個男生,他喜歡你,可是你們沒法在一起……」
她惡狠狠打斷我的話,爭辯似的說:「可是我並不喜歡他!」
我笑了,說:「你應該喜歡過他,可是後來你們性格不合適,所以才不能在一起。」
她死死咬著下嘴唇,眼睛賭氣似的斜盯地面。
我說:「我和芳芳也一樣。我也曾經喜歡她,現在也許也喜歡,只是不能發展成男女朋友。如果我現在去找她,光明正大和她在一起,未來我們又分開,你覺得是不是更傷人呢?」
她沒話可說,一會她開始笑,邊抹淚邊笑。
那是又高興又難過的心情,我小時候有過那種感受,我告誡自己——她的心理還只是個孩子。
她嘟嘴說:「我覺得你說得一點都不對,可是不知道怎麼和你分辨。」
我笑了,說:「快去睡吧。」
我轉身就走,她忽然重重一跺腳,喊道:「姓楊的!」
我回頭愕然說:「怎麼了?」
她賭氣似的恨恨跑來,緊緊抓住我的衣角,好像我是個沒有兌現諾言的大人,她是個不依不饒的孩子。
她一邊抓著我衣角一邊生悶氣。
我心一軟,笑說:「你快回去,我知道你沒生我的氣,你只是在生自己的氣——你是個好姑娘。」
她嘴一彎似乎想笑,可是淚水卻先滾落出來。她沒有去擦,只是閉了眼,扁著嘴,淚水一串串流過面頰,滴落地面,傷心極了。
我想起正抓著她的手絹,差點又據為己有。
我給她擦拭淚水。脊背發麻,覺得這下我們等於在全校女生面前公開纏綿。
我和她站在空曠的草地上。夜風冷冷,黑雲悠悠。身側是兩層黝黑的高宿舍樓,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凝視著我們。
我把她拉到老樹下暗處,她閉上眼象盲人似的一步步很慢的走。
兩隻小手緊緊抓住我手臂,掐得我皮肉生疼。
我很無奈的盯著她。
她終於帶哭腔問:「那你和我怎麼辦?」
我再不敢說重話,當務之急是怎麼哄這難纏的小姑娘回去睡覺。
我笑笑:「好好睡一覺,如果明天你恢復了漂亮,我就告訴你答案。」
她含著淚眼翹著嘴看著我。
我又補充了一句:「我不喜歡老是哭的姑娘的。」
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我覺得這次自己好像佔盡了主動權,可是居然就和沒佔到一樣。
我終於得出個重大的論斷,我這人,沒有感情原則,不適合談感情。
我哀求她:「好妹妹,你回去吧,我要去睡覺了。」
她有了點笑意,說:「你上哪休息?」
我說:「男生寢室,說好的。」
她說:「你不是走讀生嗎?怎麼又可以住校?你家裡不管你?」
我幾乎再次噴血。「連珠炮」問題包又來了。
我很冷峻的站起來,說:「我回去了。」
她拉住我,有點無依無靠、楚楚可憐的樣子,她說:「那你還是不是我男朋友?」
我很克制的說:「明天再說好嗎?睡一覺不就知道了?」
我已經很理智的構想了下兩種結局兩種命運兩種前途,覺得如果說:「是的。」
她會感動又一會。
如果是說:「不是。」
她就是感傷一會。
哪知她說:「你困,你回去睡吧,我一個人在這裡想想。」
我歎氣說:「這樣,你回寢室去休息,我在這棵樹下睡一覺明天告訴你。」
她終於展顏一笑,說:「那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明早一早你來找我哦!」
我欣喜若狂,說:「好吧!一言為定。」
我半扶半推把她送到門口,她轉過身來,黑黑的眼睛淚眼乍干,凝視著我,我毫不猶豫的說:「明天見!」轉身就走。
她一把抓住我,很不服的說:「你把你傳呼留給我!」
「為啥?」我大吃一驚。
「萬一你明天騙我呢,或者忘記呢,這個就會讓你想起。」她一邊抽泣一邊自鳴得意。
我已經崩潰了。
我留下抵押物傳呼,飛一般逃了。
別說是傳呼,就是讓我留下手機、錢包、什麼值錢的我也毫不猶豫的留下了。
這小孩怎麼會這麼厲害?
簡直把我算死了?瞭如指掌還是怎麼地?
我悻悻的邊想邊跑。
好說歹說混上男生宿舍,摸到我班寢室,我疲倦的走進去。
一群打著電筒只穿內褲的男生桌上攤著幾小袋滷菜,手裡端著杯子正驚愕回顧。
我想與部隊走散的兵,歷經顛沛流離、生死磨難才找到大隊伍,我一邊脫外套一邊朝大家招呼:「親愛的兄弟們好,我終於找到你們啦!蒼天哪,上帝哪!」
他們面面相覷。
我搶過一個杯子大口喝了一口,一陣辛辣直竄鼻翼,眼淚橫流。
我定了定神說:「|com|bsp;一頓飽啖,我倦極而眠。
人凡是突破別人極限時就會產生成就感,贏得別人的欣賞時就會產生愉悅感。而成就感導致孤獨,愉悅感導致喪失自尊。人總需要別人的理解。無論是自己的用心、方式或結果。
這就是常人的貪婪,也是他們的煩惱根源。
但是,世人沒有貪婪,沒有自我認可和自我否定,沒有自得或自卑,沒有得意失意,人將非人。
我惺忪著眼睛呵欠著行屍走肉般和大家一起出宿舍門。身邊的人,身體在晃悠移動,靈魂還在枕頭上。
我悲哀自己中學後幾乎沒有一次孩提時沉香的好覺,又安慰自己說:或許辭別今世時,獎勵我的將是一場美美的好夢吧!
我一向認為,睡眠是短短人生最大的浪費。
人在生永不睡覺,存到死後豈不好?
我猶豫片刻,出於畏懼,決定主動去等黃小靜。
黃小靜一身藍白相間的運動裝,和同學說說笑笑,很朝氣很俏麗,花枝招展,頗為惹眼的走來。
沒有昨晚哭鬧的一絲痕跡,倒叫我很意外。
我原以為她會悶悶不樂、鬱鬱寡歡的獨行。
昨晚她那女伴悄悄用肘撞撞她。黃小靜很驚詫的望我一眼,又瞥了眼同學,有些羞澀和意外,大大方方的撇下同伴向我走來,女伴們掩嘴偷笑。
我摸了摸鼻子,鼓起勇氣笑對她,只好當作其他人不在。
她含笑說:「你來啦?」
我點點頭。
她認真審視我說:「你好像沒有吃早飯的樣子。」
我說:「見了你再吃。」
她高高興興挽住我胳膊,說:「我陪你去吃。」
我只好在心裡不停催眠自己沒人會介意。
路過學校舞蹈團辦公室,團長周老師很慶幸的叫住我:「女兒,你終於出現了。」
周老師是一位堪為本校形象代表,可以與「中國舞蹈皇后」楊麗萍舞姿媲美、與早些年主演電視劇裡楊貴妃的周潔爭艷的絕世美女——在我們心目中。
她是一位真正唯美主義的藝術工作者。
我們所有成員,無論男女,均被她統稱「女兒」,當然,無論她本意是否得償,我們均稱呼她為「媽」,有時叫「周媽咪」。
我見到她心裡就很陽光,親熱的叫「周媽」。
她掃了一眼黃小靜,開明爽朗的玩笑說:「怎麼?要出嫁了?有對象了?」
我瞅瞅黃小靜,說:「周媽你找我?」
周老師白我一眼說:「不找你你就不來看媽了?偷偷把自己嫁了?」
黃小靜滿頭霧水的望著我們。
我說:「還沒嫁呢,這會出去月光早餐。」我準備移步。
周老師拉住我,說:「喲,日子過昏頭了,愛情滋潤過甚啦?先把事兒辦了再去。」
我們玩笑慣了的,黃小靜有些適應這種風格了,慢慢露出笑容,望著我們很有興趣的樣子。
我們走進辦公室,與昔日的舞蹈隊隊友打招呼。
這裡的氣氛和班上不一樣,常常一群男生輕言細語、溫情款款,一群女生放浪形骸、招蜂引蝶。從電影《霸王別姬》裡展現的戲劇演員生活,可以窺探我們舞蹈隊的平日氣氛的一角。
舞蹈團的人,不是用嘴說話的,是用身體說話的。
陰柔的男子,才能跳得出陽剛的舞姿;韻致的女子,才能塑造成端莊的剪影。
周老師是叫我來領工資的。
我們每月100元生活費,不是學校給我們的「肉貼」,是藝術隊伍的額外補貼。因為我們一旦拿到了榮譽,就會是整個學校的,既然如此,學校覺得有必要在這一塊上做小小的投資。
我已經三個月沒領工資了。
可是拿到的卻是500元。
我很高興,當然是做作的高興,我的收入早就跳出三界外了,不在五行中。
其他人也很淡然,舞蹈隊佼佼者,靠自己「走穴」到迪吧舞廳咖啡廳甚至高檔餐廳酒樓,做做表演什麼的,就可以一月數千。舞技平平者,跟著師兄師姐們跑跑龍套,背包拿傘的,也會略敷溫飽。
我們舞蹈團是人才濟濟的,屬市級知名藝術隊伍。
市內凡舉行大型藝術晚會,或明星演出,總有我們團隊的影子。平日市內的迪吧酒吧,多年後我觀看國內知名歌星來成都市的演出,很興奮的發現了昔日隊友的身影,可惜不能上台相認。
我們市的「法拉利小姐」和「奔馳小姐」都是誕生在這個隊伍裡,還有一位「保時捷小姐」是來自體育學院,全市只選三位。
我們的化妝師是國內知名化妝師,很多未來的大腕出自他的妙手下不過我那會他還屬於青澀修煉階段。他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喜歡親熱的叫我們「瓜婆娘」,而一不小心就會罵女隊員「瓜娃子」。因為在他眼裡,沒有性別之分,只有不同的臉型和皮膚。
這就是舞蹈隊的實力和風格。
我有幸沾光這個團隊經常躋身熒屏。
大師兄很風姿的伏在桌上捧著小鏡子修理睫毛。
我很驚訝的問他:「今天要出台?」
「出台」來自港片,後來成為採花行業文雅隱晦的稱呼,指皮肉生涯者在交易中介所或情緒醞釀場所與客戶談妥,即將與客戶出場深交的代名詞。
混到現在我已經解疑當初的迷茫,舞友調侃自己為「舞女」、「舞男」,周老師負責培養和帶隊,並擔任聯繫出場表演的中介,約等於「媽媽桑」,當然就是「周媽咪」,我們出場前綵排叫「走台」,沒活動坐著待命就叫「坐台」,有活動要出去表演就叫「出台」。
大師兄沒抬頭,憂鬱的眼神有如一汪深泓,青青的下巴泛著暗光。他很少這樣不修邊幅的,令我詫異,如逢大變。
大師兄說:「大師兄要過來。」
大師兄的大師兄自然就是原來的大師兄,我的師父朱雲。
朱雲曾經是成都市舞蹈第一名,在當年的舞壇是個風雲一時的人物。
他退出舞壇已經很多年了,根據我的個性,剛進入舞蹈團時,就毫不猶豫的拜在最強的人手下。名牌出品牌,雖然我的舞藝沒有名師出高徒,但跟著名師我很快名聲鵲起,而且眼
力和境界迅速攀升,出台率和上鏡率高漲。
朱雲難得過團部來,舞壇是他的成名之地,卻又是他的傷心之地。
朱雲最紅的時候,在「m-tom」迪吧——成都最早最大最有名的迪吧,一曲拉丁、一曲提踏、一曲探戈,跳得觀眾如癡如醉,頓成絕響。巔峰就是極限,據說接下來的一場情斗使得他右腿徹底廢了,失戀失風頭的有錢男人別有用心的僱人卑鄙的用鋒利的殘啤酒瓶劃傷了他的腳筋,他可以走路,但是不能跳舞了。
他頹廢過,他的恩師救了他,使他把自己最後的希望和樂趣寄托在培養我們這些後輩上,從我們的一點點進步中得到自己當年用汗水和心血磨礪出來的舞感和快感。
他的恩師和教練就是周老師。
我們很尊重他,忌諱著他的傷腿,周老師不會,她每次總用充滿希望和驚喜的表情拍手說:「哎呀,你這次好像比上次好多了,來!用那條腿試試看!」朱雲總是苦笑,有時拗不過勉強與周老師來一曲,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周老師和我們不一樣,從來不同情他。一邊跳一邊對我們說:「大師兄比你們的舞感好到天上去了!」有時也嘲笑他:「朱雲,舞王就這個水平啊?讓晚輩笑話?——真可憐!」
我們總是很肅然的圍觀,每次都會給予他最熱烈的掌聲。
周老師就很自信的對我們說:「不必你們這些安慰掌聲,你們大師兄總有一天會自己贏回該他贏回的掌聲。」
周老師是我們每個男生都想一起跳一曲的標準美女,她只和朱雲跳,除非我們能超越當年的朱雲。
我敬重這些人。
但我不想成為朱雲。
黃小靜似乎在逐漸發現我的世界的秘密,尤其聽到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她的臉上寫滿釋然和興奮。
她說:「怪不得你能當文藝部長哦!」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我告訴她:「當文藝部長是靠大家,但更重要是靠我自己。」
她笑著扁扁嘴。
我說:「我先去吃飯。」
她說:「你不等朱雲了?」
我笑:「你不上課了?有機會的。」
她說:「耽擱一會嘛。」
我說:「那我先走了?」
周老師說:「把她寄存在這吧,回頭叫苗詠給她修修妝,幫你女朋友雕塑一下。」
我笑說:「行啊,我要雕成朱茵那種效果的。」
苗詠就是那個未來國內的知名化妝師。
我告別出門,回頭看她居然沒有跟來,我微微詫異,覺得自己確實不太瞭解她。
我叼著包子進教室。
進門就看見小馬坐在桌子上和一群人竊竊私語。小馬見我來了,拋下聽眾向我走來。
我瞟了同學們一眼,見大家很敬畏的看著我。
我不快的對小馬說:「說我壞話呢?」
小馬低聲說:「昨晚怎麼鬧那麼厲害?」
我說:「哪件事?昨晚很多事,我怎麼知道你說什麼?」
小馬習慣了我的壞脾氣,耐心解釋說:「打架那事。」
我隨便解釋了兩句,見班上的同學還是在注目我,我說:「你亂傳我什麼了?」
小馬說:「沒有啊,是他們在問我,我在闢謠。」
我抱頭坐下,四顧旁人,如坐針氈,對小馬說:「告訴他們不要盯我好麼?」
小馬笑說:「這我沒辦法。」
小馬說:「昨天你安排的事都已經全部辦妥了。」
我說:「乾脆你把你經手的事和我所有曾經交待過的事都寫出來,給我備一份。我現在一天是混亂的,什麼事都攪到一起了。」
我看著面前的事務清單發怔。
一、電池銷售隊伍的建立和完善。目標:每天1000人現狀:(75+7)人
二、銀行卡的利潤結算。
三、考試事務的安排。
我問他:「怎麼就這麼點事?」
小馬說:「本來就這幾件事,但事情再少也需要人去做的,每件事都需要時間。而且每件事細分下來都有很多步驟,所以你覺得事多,煩。」
我納悶:「那必須要做的事也很多麼?」
小馬說:「必須我做的事情很多,必須你做的事情沒幾件,好多事你不用親力親為的。」
我高興的笑了,說:「不錯,你是個好心理咨詢師。」
小馬說:「本來我不是的,被你強行定義的,其實我只想把安排的事情好好做完。」
我說:「你說得對,我要好好分一下工,把自己時間騰出來。」
小馬說:「對,你是老大,你最重要的事情是玩,你玩得不好,就想來干涉兄弟們的事務,這樣,兄弟們也不心安,事務也做不好。」
我懷疑的說:「我真該去玩?只是玩?」
小馬說:「你想想有沒有什麼事情是非要你親自去做的?」
我笑笑,說:「聽課、考試、交朋友——包括女朋友。」
小馬說:「對啊,你看,考試你都安排了,聽課嘛——就看你的興趣,想聽就聽,不想聽就不聽,反正成績也有保證了。」
我對他笑,說:「那就只剩交朋友了——相當於玩。」
小馬也笑,說:「對,現在你只需要去玩,把時間空間留給我們好好發揮。」
我說:「我去哪玩?」
小馬遞給我一張卡,說:「裡面還有上次那一萬元玩剩的五千七百多,你拿去玩吧。到哪玩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決。」
我拈指彈著那張卡發愣,心裡閃過所有我這段經歷過的朋友的面容。
十三、十四、十五、清涼、鍾岳陽、文志鵬、雷逸。
欠人的和我欠的,似乎是一筆爛帳,越算越昏。
好了!就當全是我欠他們好了,我請他們玩。
和誰去玩?
我覺得我好像根本不會玩。
就像一般人休息娛樂的時候都會選擇去鶯歌燕舞,可是以歌舞為職業的人怎麼辦?他們厭倦了歌舞作為娛樂,他們真可憐,沒有娛樂。
我一個人怎麼玩?現在這些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我和誰玩?
我破壞了本來這個圈子的運行規律,如同古語:「日出而作,日沒而息。」甚至打亂了自己的生活規律和生物鐘規律。
我歎了口氣,把卡還給小馬,說:「你收著。」
小馬詫異的說:「你不想玩?」
我說:「我玩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