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聖誕洋節,舉國歡慶。
少男少女對成年人說:你樂個啥?你又不懂浪漫。
成年人對少男少女說:你樂個啥?兩人身上的錢湊在一起買音樂會門票都不夠,玩空氣啊?
瞎子對聾子說:聾子,你樂個啥?你什麼也聽不見。
聾子對瞎子說:瞎子,你樂個啥?你什麼也看不見。
洋人對我國人民說:中國人,你們樂個啥?比我們還高興?
我國人民對洋人說:洋人,我們不知道你們樂啥,不過我們就是要瞎樂,而且比你們還樂!納悶死你們!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
她思索了好一會,說:聖誕快樂!
我笑笑點頭。
她盯著我說:你好像該回應我?
我點頭笑笑。
她的耐性損耗殆盡,漂亮的丹鳳眼寒星一閃,正待發作,又似有熱潮澆雪,散為白霧。她捧起雙手呵氣,手上戴了雙露出十個手指的彩色手套,指頭已凍得紅紅的。我傲然打量著她,雙手背負,脊背挺得筆直。
她偷眼覷我,不甘示弱的也挺了挺胸,我撲哧一樂。她啐道:得意什麼?裝深沉?
我說:不是裝,本來就很深沉。
她很虔誠地對天喃喃許願說:聖誕老人呀,把這張無恥的嘴巴封住吧。
我心裡一陣癢癢,像看見買火柴的小女孩化身成了小女巫,忍不住想狂笑。
她回頭掃了我一眼。
掃有很多種,有橫掃、斜掃、上下掃、亂掃、不經意的一掃、深情的一掃、掃了後深情、掃了又掃、掃了又定格、定格又掃、掃了下視、掃了上揚、掃了移開等等。
理論上她的掃視包涵了四五種意思,我似乎勘破了她眼睛裡的禪機,讀懂了潛藏的內容,只是拿不定主意是僧「推」月下門還是僧「敲」門。
她終於忍不住問:你難道沒有東西要問?
我傲然說:我想知道的一定會有人告訴我。
她說:哦?那我拭目以待。
我的目光越過廣場望向對面高聳的**巨像,看四野蕭瑟,燈火如海蕩星,流光溢彩,寒意逼人,三五成群的青年男女縮頭挽臂,嬉笑而過,夜色漸晚,喧聲欲平。
我豪興上湧,放聲吟誦: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她不驚不窘,面色平靜的揣手在旁。
過往人們驚訝回顧。
我反倒詫異了,說:你很寬容,真反常!
她平靜的說:因為你今天是個幸運兒。
我摸不著頭腦的說:為什麼我是幸運兒?
她一下撐不住笑了,像春風融解了冰雪,說:因為我實現了你的願望,更拯救了你。
我懷疑的問:我那個請你利用我的願望?
她整齊潔淨宛如白玉般的幾顆牙齒輕咬住下唇,眼角臉頰醞含著笑意,說:yes。
故事是這樣的:英語系本定請我主持,至我稿成,系高層決定中途換主持,芳芳堅決不同意,所以遲遲未通知到我,等到快開場了芳芳毅然下定決心出賣組織,對高層說稿子丟了,那麼熟悉原稿的人只能是我了,也只有我來出場。
我咋舌不下,看著她苗條的身軀,心想出賣組織那要怎樣的勇氣和膽識啊,這個婀娜的身體怎麼能盛得下。那一分鐘我很慚愧,自己一心想成為個英雄救美的主角,不想美救了英雄,恰似聶小倩乘亂放走了寧采臣,我的心一片迷霧,一片無助,一份感激,一份仰慕,不知道怎麼才能洗刷掉這現代童話動人的恥辱。
她美滋滋的等待我的讚美之詞。我頭一句想起的就是:你屬虎吧?
她壓根就沒想到我的思維在這個方位,如墮雲中霧裡,結結巴巴的說:什麼意思?我不屬虎呀。
我沉重的點了點頭,她說:「你是說我膽大?」
我愧疚極了,本意是她怎麼會有這麼強的權力**和這麼深的心計,不料被她理解為中性意義,心中道聲僥倖。
她反思說:說我膽大也用不著說我是老虎吧?
我說:阿彌陀佛,女人都是老虎來的,今天你可以為我出賣組織,明天會不會為組織出賣我?
她才理解到我說的不是什麼好話,因為意外有些惱怒,說:你這個人真怪,完全沒有邏輯。
我笑了笑,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她心裡一桌好菜被我全搗成了五味宴,十分不是滋味,說:你這人是個怪人,真是……
我自己過意不去,接話說:真是不知好歹?
我很誠懇的說:我是真感謝你的,但是這次太欠你情了,不知道該怎麼還才好。
她把臉別在一旁,不知道是嬌羞還是惱怒,反正沒走,那就是良性循環,我湊近去看她的表情,她把臉別得更遠,我只好換了個方位又去看她,她身子一扭,推我一把,惱怒的說:「幹什麼啊?」
我笑嘻嘻的說:「我就知道你小氣,不要哭。」
她撲哧一笑,:「你也能逗哭我?別臭美了。」
一句話未完,她的鼻子忽然紅了,我嚇了一跳,知道讓那溪水留出來就完了,我沒有大禹治水的本事,也沒有覆水可收的神通。
我用力拍了拍胸口,說:「都是哥哥不好,惹你生氣了,說,怎麼賠你?我認了!」
她忍了忍,似笑非笑,我們之間緊張的氣氛忽然融解了,她說:「好啊!」然後左顧右盼,說:「讓我找個難題來考考你。」
我真的有些擔心,比如叫我在廣場上大叫自己是瘋子等等,於是愁眉緊鎖,她回頭看看,幸災樂禍的說:「大男人哦,你要說到做到。」
我心裡一悠,覺得她似乎又比實際裝束小了幾歲,彷彿肚裡的孫悟空又縮小了好幾倍,我愈發擔心了,說:「女施主,你大膽放心許願吧,我一定會實現的。太簡單和容易的就算了哦!」
她嘿嘿一笑,說:「害怕了吧?」
我挺胸說:「沒什麼!你來吧!」我閉上眼睛,張開雙臂。
她奇怪的問:你幹什麼?
我說:你最刁難我的就是要我被你愛上吧?我決定挑戰這個難題,接受你的懲罰。
她一下沉默了,我歪著頭奇怪的看著她。
通常應該有兩種反應,一種是扭身就走,一種就是立馬翻臉,正色警告。
她若有所思,我反而莫名其妙,搖搖她肩膀說:「醒醒!」
她哼了聲,說:「我才沒你想出來的那麼小氣!」
我笑咪咪的望著她,說:「我就知道我的偶像不會這麼狹隘的。」
她哈哈大笑,說:「誰是你偶像?我?真逗!」
我縮了縮頭,她輕鬆的說:「怎麼?冷?那就別硬撐!我們回去。」
我只好起身,搖了搖頭,說:「我怎麼老是甘於被你指揮?不會呵!」我似乎想起了什麼,又索然搖頭。
她似笑非笑的盯著我,說:「你這個怪腦袋又在想什麼了?」
我看看她又搖頭,說:「我會不會愛上你了?不可能呵?」
這次她的臉真的紅了,沒等她襲擊,我閃電般的躍向一旁。迅速掏錢包買路邊小吃去了,一圈人正嘰嘰喳喳圍著一輛自行車等購老大爺的油炸生土豆片和豆腐皮,我十萬火急的把二十塊錢丟給大爺,對周圍等候的人群說:「聖誕快樂!我請客,大家吃!」然後火速抓了幾串成品閃電離開。
她遠遠皺眉看著,好像怕髒怕亂似的縮手肅立,有點像一個高傲的公主,聽到背後受惠的男女一片善意的驚呼「哇!送美女!好浪漫!」我真感覺有些浪漫了。
她輕輕說:「謝謝!」然後小心翼翼用手指尖銜著嘗,我知道她的潔癖又犯了,遂奪過來,命令說:你先拿紙巾!
她一下變得很聽話,我們小心把握,小口小口嘗著回走。
她一直皺著眉,我問:「怎麼?很難吃麼?」
她省悟過來,說:「沒有,挺香的,你多吃,我怕辣。」說著索性把手裡的兩支也遞給我。
我撇撇嘴說:「我不要這兩串,我要你手裡那串。」
她說:「我嘗過的。」
我笑說:「更好,沒有毒啊,我最怕髒和毒了。」
她有些詫異的盯了我一眼,笑了,說:「你不要多心,我真的不常吃這些街邊的小吃。」
我說:「其實我也從來不吃的,以為這次和美女吃可以破個例嘛。」
她舒眉一笑,輕輕說:「其實挺美味的。」
我說:「美味就全給你!」
她調皮的笑了,說:「好啊!」
老實說炸的真不怎麼樣,但她還是吃得美滋滋的,我看出她真的不怎麼吃路邊飲食,遂說:「你真是奇怪的成都人!」
她說:「怎麼?」
我說:「成都人居然不吃辣的,還不吃路邊的小吃,奇跡!」
她告訴我她父母是軍隊幹部,從小家教很嚴,父母由於工作長年在外,她一直和姨夫姨母一起在外地生活,到讀大學才回成都,墮落到這個大學是他們家族的恥辱等等。
我說:「停停停停停。」
她說:「你不信對不對?」
我說:「信。」
她說:「哦?」眼裡一副「你別騙我,我見這種打著信任的招牌騙我的人多了」的神色。
我沉痛的說:「因為我也是這種人。」
她說:「哦?」
我說:「你不信對不對?」
她很猶豫了一下,說:「信。」
我說:「你不信是因為你覺得沒人理解你。」
她冷笑。我抬手打斷她,說:「我理解。」
她又冷笑。
我說:「因為我也是這種人。」
我笑了笑,有點落寞有點無奈,說:「現在你可以反駁和冷笑了。」
她想開口,又打住,說:「跟你這種人……」搖了搖頭。
我說:「芳芳,我覺得你人很有才華心地又好,聰明又善解人意,你們系和我們大學因為有了你而充滿了魅力,和你走在一起我很榮幸。」
她想歎氣又想笑,終究扁了扁嘴說:「小煙囪,沒想到你還是個馬屁精!」
我笑了笑,臉上寫滿了寬容,像父母對任性的孩子,再接再厲的問:「芳芳,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芳芳哼了聲:「自大狂,自作聰明。」
我點了點頭。
芳芳看我半響不應,以為我生氣,也歪過頭瞧了瞧我,我說:「我生氣的時候,沒人能把我逗樂!就憑你這小姑娘?」
芳芳哈哈大笑。
她終於忍不住飛來一拳,我很快抓住,說:「我學會了恰恰,師父,我跳給你看。」
她微笑點點頭,叉手站在旁,我走了幾步舞步,撞上一個警察,那警察古怪的看了我,火冒三丈的說:「幹什麼?」
我很高興的說:「聖誕快樂!」
警察聳聳肩回身欲行,這時候一個充氣大捶向我砸來,我毫不猶豫的奪手搶過,向背後的警察投去,那警察大吃一驚,第一個本能反應就是腰間摸棒,回頭見剛被奪錘的小子目瞪口呆的望著他。我幸災樂禍的說:「警官,他不是故意的。」
那小子拔腿就跑,警察無奈離去。
芳芳和我憋住氣快步走開,走遠了一陣大笑。
芳芳說:「你是個表裡不一的人。」
我也微笑著說:「和你一樣。」
芳芳沉思。
我說:「表面上你是座冰山,其實是座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