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異常彆扭,雖然告訴自己沒人會注意,但還是覺得四周有無數眼睛在盯著這對奇怪的舞者。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螃蟹在把持著一隻白鷺翩翩起舞,不禁越離越遠,她停下來頓頓腳嗔道:你在哪裡呀?我快看不到你?
我苦笑了笑,忍著鑽心的痛苦走近她,這時候響起一陣哀怨纏綿的音樂,周圍有男生興奮的嚷嚷:貼面舞!
我依稀記得那是一部外國愛情片的片段插曲,是男女主角經過一段悲歡離合破鏡重圓後的浪漫一舞,我偷眼看見很多戀愛情侶相擁而舞,挨得很近。不禁十分尷尬,她忽然歪著頭盯著我,有些調笑意味的說:你怕什麼呀?東張西望的?
我聳聳肩說:我看有多少飛刀向我飛來。
她抿著嘴笑,眼睛亮晶晶的,有些調皮,紅紅的霓光燈打在她的臉上,顯得她的臉紅撲撲的,嬌艷欲滴,像少女的微醉般迷人。我掠過自己肩膀看去,見那眼鏡男生傷心欲絕的黯然離開,覺得有些殘忍。可並不是自己把快樂建立在他的痛苦上,應該是她的快樂建立在自己的尷尬和那男生的痛苦上,看來,這是一把三刃劍。
她警告我說:你不要當我是玻璃做的哦,我都感覺不到你的手在哪裡?
我抬起自己的手奇怪的看了看。
她依舊不由分說的把我的手拉到正確位置,我觸到她直直軟軟的腰身,正為自己沒有緊張而慶幸,額頭的冷汗卻像雨水般從玻璃窗上掛下。
她嘴巴微微張成「o」形,有些驚愕,也有些得意。我很機械的跟著左邁右進,一會不到就踩了她五六腳,這時候不斷有周圍的人上來打招呼,大多是她的熟人,有人嚷著:小子,你運氣真好!有人對她眨眨眼,友善的說:哦,把我們的嘉賓主持壟斷了?不管別人說什麼,她始終很得意的揚頭一笑。
我那時很佩服她的堅強,要是有人這麼踩我,我早驚呼連連了。同時我又覺得,她的堅強已經成為一種好強了,在她溫柔自信的笑容裡,藏的是一柄鋒利的娥眉刺。
好不容易跳完一曲,我覺得自己很累,比一晚主持三個晚會還累。我迫不及待的點燃一煙,美滋滋的象刑滿釋放的囚徒一樣吹口哨離開。沒想到走了幾步,聽到一陣激越鼓點的音樂旋律,我愣了愣,旁邊有一黑黑亮亮高高大大的運動小子上前,驚奇的問我:「恰恰?你不跳?」
我劫後餘生的點點頭,欣慰的拍拍他肩膀,對他揚揚大拇指,他興奮的跳起來,越過我迎向芳芳,說:他不跳我們跳?
我友善的望著他們笑,芳芳白了那人一眼,對我說:你居然不會?
我慶幸的說:我居然確實不會。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果然芳芳哼了一聲,說:最簡單的你居然不會?我教你!
那男生應變很快的對我補充說:我們先跳,你跟我學?你跟她學的也是女生的步伐。
我揚揚眉,微笑著正要解釋,身體已經被他們拉拉扯扯拖進場中。
芳芳和他面對而舞,平心而論,那男生跳得不錯,既嫻熟又瀟灑,我笑嘻嘻在旁叼著煙慢慢作勢移步。
過了幾秒不由得我不自慚形穢,那男生跳得太好了,幾乎是一隻滑不溜秋的泥鰍,在人群中游刃有餘,進退自如,像溜冰又像雲端飛行,猶如《天龍八部》裡的段譽兄弟在花叢中玩凌波微步,我則成了極度不協調的南海鱷神。
我吐吐舌頭面露自卑的後退,準備慢慢消失在人海,以悠然見南山。退出幾步被眼尖的芳芳瞥見,很果斷的閃身擒住我。
她額頭上有些汗,一縷頭髮微微貼在額頭,臉上白裡透紅,很嚴肅的說:你越怕,你越學不會!來,不要怕人笑!
她聲音清脆,聽著本是一種享受,這時卻有著令我無地自容的震撼,我真的大汗淋漓,咋舌不下,驚訝的回顧四周,囁嚅著說:我下去學會了再來好麼?
也許是我的表情太像哀求,她撲哧一笑,:不行!
我求饒的說:我很佩服你的勇氣和自信,但是我確實……
她牽著我的手,像家長牽著受欺負的孩子去討還公道,說:少廢話,來!
我覺得世界一片黑暗,自己被她欺負了。
那本來和她搭檔的運動男很不知所措又幸災樂禍的盯著我,周圍漸環了一圈好事者。
我很氣憤很恥辱的和她對跳,在異樣的眼光群中慢慢麻木,慢慢心如止水,音樂似乎已停,她仍然一絲不苟的教練我。我不知道自己的動作算不算僵硬,總之十分彆扭,彆扭得不知道自己的手和腳有多少隻。
她喝道:錯了,是左腳!
我問:哪只?你的左邊還是我的左邊。
她哭笑不得的說:你有幾隻左腳?
這時候換曲了,我心裡一片陽光,沒想到還是「恰恰」,天殺的恰恰!
蔣總裁說:打仗,我不行;打麻將,你不行。長江沿岸的防守,就有勞各位諸君了!
他又說:娘希匹,軍人不到前方打仗,卻在後方找女人,我們就要亡國滅種了!
不知為何,我大腦裡一直盤旋翻騰著這幾句話。
忽然她一聲驚叫,我心呼「倒霉」,認定自己又踩中她的玉足,見不是遂放心,原來更糟,我的煙頭不知怎麼戳中她的手臂,雪白的高領毛衣長袖上多了幾粒火星。我大驚失色的給她把火星撲熄了。可是一個豆大的黑洞卻留在她的白毛衣上。
我汗如雨下,咬緊牙關的說:對不起我真笨,我賠你!
她笑笑,很快把自己的袖子捲起,露出白白的手臂,很紳士的說:我們把這曲跳完?
我悲壯的點點頭。
這真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一舞,如同多年後的大片《紅磨坊》一樣悲壯。
她和我跳完,在眾人的眼光和噓聲中驕傲的點頭致謝,友好的對我說:你確實不是一個好舞伴。
我深有同感和痛感的點頭。
我躲得遠遠的喝飲料,不一會人群開始散開,那些興奮過度的夜貓子準備集體到市中心廣場去夜遊,甚至通宵游。
我在蕭瑟的夜風中準備功成身退。
我覺得今天運氣好極了,不包括那件被我燙破的毛衣。原本我是心甘情願的被人利用來的,權當我還小賺了一把吧,和外語系的最靚女一舞。
我胡亂抹臉,哼著歌準備下樓,那種適才和她對舞對妝的微醺的甜醉象玉米花裡的糖精一樣在口裡淡淡化開,似乎口裡有什麼,其實又什麼都沒有。
走到暗處,我回過頭,見她和朋友說說笑笑下樓。
她叫住我,說:我們一起去人民南路坐水吧?我們系學生會的幾個自發組織的。
我說:好啊!我請客。
她說:不用,你是嘉賓麼,我們有微薄的活動經費的。
我說:外語系真好!我真是後悔沒有進入你們系。
在人群的哄聲中我意識到大家想用猜測和意念主觀的導向我們的組合。我也認識到只有配合入戲以分解她的壓力,今天,她被關注得太多了,是源自我,也應由我分擔。當然,如果能全擔更好,可惜公道不在演技,是非全憑猜疑。
一路歡歌,把隊伍安頓到一吧店,我邀請她單獨出去走走,人群又是一片歡笑,大家說:看來這個聖誕對你們今後有特定意義。另:「居然這麼閃電的成了一對!」
我很靦腆的一笑,配合了大家的猜忌和興趣,以引開敵人關注主力。
沒想到她居然答應了。
她圍了一彩段米色底的圍巾,藏了下半臉,裹了風衣,和剛才的大方颯爽判若兩人,我覺得她似乎又成了玩具娃娃,準確的說,是洋娃娃。
櫥窗裡亮晶晶的彩色小燈飛花逐玉,流光飛舞,洋溢著節日氣氛。路上追逐的青年揮舞充氣大錘驚呼大笑,我忽然有些冷,覺得真有雪撲面而來,把我們送入童話世界,清新而遙遠,溫暖而活潑,快樂而陌生。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把這個場景和劉德華《冰雨》、《偷回憶的人》的mtv的男女主角的分合聯繫起來。
是的,她有些像mtv中那個女孩,不過她多了份驕傲或好強。也許,也能稱優越感吧。
我也是個優越感很強的人,我們就像兩柄劍在交匯,沒人願意做劍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