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
元曦在臨安陪伴我,她的父親對此感到極為欣慰,來信有說:「小女有幸,得子清相伴。老夫幸甚,得子清之助,曉得丞相晦意,竟是主和之輩——」
正如我想的,陳宜中一舉得罪了李庭芝、張世傑一幫朝庭重臣,道不同不相與為謀,甚至李庭芝從遙遠的揚州來信,讚揚我及時揭露宜中丞相真面目。
有時候我會非常羨慕趙室的君主們,他們高高在上,從不經歷血雨腥風,不觸碰金戈鐵馬,只需要下令、呵斥、申飭,便有這麼一幫義膽忠心的人,提著腦袋廝殺,心勞日拙地賣命,無怨無悔,忠貞不渝地服務於他們。
多好哇,李庭芝、張世傑這些大忠臣,經年累月與元戰爭,明白韃子狼子野心,不可與為謀,因此堅決請求抵抗,甚至不惜與陳宜中結盟,使手段扳倒賈黨。如今又得知新丞相還是主和,便又義無反顧地劃清界限。
李庭芝什麼時候又會對付我呢?假如我違背了皇室的意願。
心裡突地一顫,想起謝太后前日頌發的旨意:楊二醉酒滋事,有飭朝庭威嚴,去五品爵,授從六品校尉職。不過喝醉了酒,便擄去一級品階,並且連帶著勇猛也被降職,這懲罰也恁過重了些。聯想到還有金履祥等人的事,皆突如其來,沒有任何徵兆。謝太后想此來表達什麼嗎?
不得其解啊,我搖搖頭不去想它,抬頭打量西湖風景。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濃裝淡抹總相宜。」
這是白蛇與許仙的西湖,蘇小小與阮郁的西湖。迴腸蕩氣的愛情蕩漾在湖面,把湖水染得碧藍。
在這裡,元曦換了一襲白紗羅裙,快樂地走在前頭,無拘無束,似乎離開了塵世的喧囂,便在樹蔭與湖光山色當中,失去流光溢彩的華麗,變回清樸雅致的清麗。
元曦回頭一笑,眼睛促狹地虛成一條縫,待我走近身邊,腦袋垂下去,這瞬間她悄悄低語:「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泠松柏下。」這是蘇小小與阮郁相約西湖時說的話,蘇小小希望尊貴的相府公子能與她結同心於西湖松柏下。
我暢然一笑,正要答她,元曦卻對自己說出這番直白的話而靦腆起來,為掩飾羞赧,迅速掉頭朝向袁黃生,問道:「袁公子,江北可有這麼美麗的地方?」
袁黃生順手折下剛發芽的新春柳,拿鼻翼下嗅,搖著頭歎息:「江北苦寒之地,哪有江南這等大好風光。好哇,好一個錦繡中華。」
看看回眸嬌的女子,開個玩笑:「江南之美惟有李小姐與之娉美。」
王寶玉聞言呵呵一笑,在李元曦的微羞赧裡手指前方,說道:「那裡有間茶舍,小憩一時吧,逛了半天,我走不動路了。」
正要去,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還不來得及回頭去看,傳來陳昭的叫聲:「將軍,丞相請你馬上去樞密院議事。」
自從太后下令與元決戰之後,樞密院便是我最常去的地方。還認為昨日接收了北洋物資,能有點輕閒時間陪陪李元曦,沒想到還是休息不了。
李元曦先就嗔道:「陳昭討厭,將軍忙了半個月,今日方有時間陪陪我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又遭你把他叫走。」
陳昭滾身下馬,擦擦額頭汗水,笑道:「大小姐勿怪,樞密院不但丞相大人等著,秀王殿下、張大都督,三省六部的主事,都在等候大將軍回去。連駐紮城外的孫虎臣、胡應炎、劉師勇、苗再成等將軍也悉數喚了回來。」
我一驚,急忙問道:「昨日怎不見有通知,怎麼突然召這麼多人議事?」
陳昭現出個苦笑,答道:「秀王殿下悄悄告訴我,韃子昨日夜間偷襲澉浦當面之我軍水寨,燒了五百條船,使我軍戰死三千人。韃子水軍頭目阿刺罕,已將前鋒直抵錢塘江口了。」
直抵錢塘江口?只怕那裡岌岌可危了吧。哼,大宋軍隊從來報喜不報憂,殺敵一百,報稱殺敵一千,自損一千,便說傷亡僅有一百。
我托袁黃生、王寶玉,還有柳眉兒,好好陪伴李元曦。再說不得什麼,匆匆向李元曦告辭,扭頭就走。袁黃生在身後笑道:「大將軍只管去,受你之托陪李小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今輕車熟路得很。」
跨上馬鞍時回頭去看,李元曦瞧著我,眸子裡悄悄藏了不捨。袁黃生呆呆地望著她,眼神專注,一種含糊的內容飄飄渺渺。
那是什麼,愛慕?
我一驚,立即回頭再看,袁黃生已轉過身子,攜了王寶玉的手,邀請李元曦、柳眉兒兩位女士再往茶舍。
便在一路的驚訝中奔馳,不時便到樞密院白虎堂。
由丞相陳宜中領銜,集合榮王、秀王、張世傑、徐清、文天祥、陸秀夫、孫虎臣、劉師勇、胡應炎、姜才、苗再成,共30名朝庭將軍,以及同樣數量的省部官員,正在大宋軍事力量的司令機關制定作戰計劃。
本來高簷飛挑、巨亙橫陳的樞密院白虎堂,因了放置成百上千架案卷櫃子,便顯得狹窄陰暗。又聚集著上百名武將文官,這個大宋武裝力量的司令機關更顯侷促。
四十多名樞密院簽事,手捧文書跑來跑去,另外二十幾名文案,則坐在後座奮筆急書,記錄堂皇高座的各路手握大兵、開府建牙大將軍們的每句話每個提議。人人忙得滿頭大汗,卻掩飾不了大戰在即的興奮神色。
掉頭看看坐我身後的胡應炎、尹玉、陳昭等一干舊將,他們卻神情平常,似乎毫無所動。禁不住臉上升起微笑,這幫兩年多時間裡不間斷征戰的將軍們,早對戰爭視若無物,就如吃一頓飯一樣自然從容,當然不會再一次的廝殺有何激動的了。
陳宜中那張臉與白虎堂一樣陰鬱,半吊眼瞼,目光一遍遍掃過在座諸將,從我身上掠過時,我則還他微笑,可我的丞相大人視若無睹,一點也不理睬那笑容。
他說道:「龍無頭不行,軍中更不可無主帥。本相日前奏稟太皇太后,有請世傑將軍為大宋軍隊的大都督,統轄天下兵馬,抵禦日益迫近之韃子。」
這時候,他冷冷瞄來一眼,又迅速收了回去,問道:「諸公可有異意?」
剛有幾道贊成聲響起,白虎堂外傳來大內宦官的宣請:「太皇太后到,皇上到——」
我還沒來得及起身迎接,門口光線一暗,謝太后牽著小皇帝走進促狹的白虎堂。
謝太后坐去陳宜中讓出的首座,招喚皇帝偎來身邊,笑道:「軍國重事,孤家放心不過,也來聽聽。大家接著議,別管皇帝和孤家。」
幾十員大將躬身唱禮,復又坐下去。
陳宜中恭恭敬敬站於太皇太后身側,雙手環抱前胸,垂頭再說:「李庭芝大將軍本是大都督極好的人選,可惜遠在揚州,大都督一職還是世傑大將軍出任的好。太皇太后,皇上,微臣剛才詢問將軍們的意見,大夥兒皆以為然。」
確實均無異議,謝太后問道:「副帥議定了嗎?」
陳宜中答道:「微臣屬意秀王殿下可任此職。殿下是皇室貴胄,擔當副帥可振奮天下民心。」
此言一出,孫虎臣、胡應炎一干跟從我回援臨安的將軍,便在後面使勁咳嗽。當著謝太后的面不敢明言反對,卻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個勁兒咳嗽。
謝太后笑笑,對陳宜中說道:「秀王是家裡的人,武藝超群,也屢建奇功,但他畢竟是王爺,養成嬌慣性子,怕是服不了那干軍伍之眾。孤家倒有個人選,薦給丞相吧。你看徐子清當副帥如何?此人功績不需孤家說了,才幹嗎,呵呵,諸公自也知道的。」
陳宜中胖臉突然一青,垂下的頭抬起來,笑著回太后:「還是太皇太后聖明,微臣倒忘了我朝的驃騎大將軍。」
伸手指著我,笑道:「朝中誰還有這一份能耐,誰還有遇元既勝的?只怕大宋還無一人能做到此點吧。呵呵,單憑如此顯赫軍功,不但副帥一職非將軍莫屬,便是總都督大宋軍隊,也是順理成章的。唉,微臣當真老邁,連日忙碌於雜事,竟糊塗到這等到地步。幸有太皇太后提醒,才使老臣沒有犯錯。」他不經意地瞟張世傑一眼,我也跟著看過去,自傲的張世傑臉龐已泛起紅暈。
好個陳宜中,逮住一切機會中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