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馬車裡胡思亂想,大內已近在眼前。仍由老公公何津領著,大踏步往瑞祥宮趕。
何津接過幾粒金豆子,瞧瞧左右無人,立即諛笑說道:「這幾日陳丞相天天入宮覲見,有時夜間也求見太皇太后。便是全太后那裡從未歇過,一趟兒趟兒的跑,怕把腿都跑細了。」
「哦,跑什麼呢?」
「官兒唄,任命朝中官員呀。」他邁著細步在前面領路,此時轉回頭,眨了眨眼,說道:「倒聽內務省的小梨子說了,宜中丞相似乎懷疑大將軍帳中有違禁的人。」
前面那人眸子裡透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容,我卻一怔,步履慢下來。
那晚揭穿王龠與他的關係,一點情面也沒給他留,陳宜中肯定極其生氣。只沒想到他這快麼就開始著手對付我了,他就不怕我把那事兒叼登出去?
何津也隨著我慢下步子,不時回頭瞧瞧。我便對他一笑,從袖籠裡再掏出張會子遞去,謝道:「有勞公公了。」
說話間,謝太后寢宮已到。通報後稍等一時,便得裡面連番響起「進見」之聲。
何津不是內宮的人,便謝過了他,直入宮殿。
全太后、小皇帝也在。小皇帝趙顯受宮掖之變,可能受了些刺激,這回乖乖坐在謝太后身邊,對我一笑,便靜靜坐著,再不見活潑樣子。
全太后先問我,「徐愛卿,大約就要填被朝中席位空缺了。你是大功臣,太皇太后找你來,便是問問你有何意見。」
坐在錦凳兒上,眼裡印出全太后那張吹彈得破的臉,這時說完了話,如滿月般的臉龐便漾出花朵般的笑靨。
心裡忽地一抖,不由讚道:好一個精彩人兒。目光轉向小趙顯,又想:生的兒子也粉雕玉琢一般。
謝太后開口說話了:「愛卿啊,有賴你整治朝庭,還朝中清平氣象。只是賈黨徒眾極多,誅了不少,反使得三省六部空出許多位置。宜中丞相找孤家頻頻商量,卻終究沒有定奪。如今嘛,找你來問問,可有意薦幾個忠貞之人,出任各部知事?哦,忘了告訴你,工部缺人最多,原尚書更是賈黨中人,正關在牢房裡頭。」
我立即掉頭看向太皇太后,稍想了想,回道:「臣以前在建康認識些能文能武的才子,也曾使他們管理地方,打理得還算差強人意。如果宜中丞相沒意見,微臣舉賢不避親,倒有意為太皇太后薦幾個能吏。」
謝太后笑笑,拍拍膝下的小皇帝,說道:「皇帝,你也說說吧。」
五歲的趙顯便咳嗽一聲,挺直胸膛,裝成小大人模樣,細聲細氣的命令我:「那就著你薦兵部參事一名。」說完這句話,抬頭問祖母:「好像還有禮部、兵部、戶部,還有各閣院差些文殿修撰。皇祖母,也由他薦人麼?」
謝太后搖搖頭,說道:「皇帝啊,官兒們可不能全由著他來薦,還有宜中丞相,還有朝中許多大臣呢。那些人在朝庭裡呆得久,熟悉政務,薦出來的人也不會差的。再說了,春節將至,明年還會開恩科取仕,可不能將朝中位置都填滿了,總得留些地方,讓咱皇家也選些官兒吧,不然,如何讓天下人知道咱們皇帝的威儀呢?」
話說完,自己先笑起來。我跟著大夥兒一齊微笑,說道:「太皇太后說得正確之極。即便臣子們薦些官員入朝,也不過擔心皇帝累著,幫著皇帝罷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都是您的,蒼生百姓莫不在您掌握之中,能為皇帝效勞,那是臣子們的榮幸。」
趙顯看著我,過去好一時,突然展顏一笑,回頭沖謝太后說道:「皇祖母,我喜歡他,讓他多進宮陪我吧。」
全太后一把抱起小皇帝,捧著粉嘟嘟的小臉蛋使勁兒親著,對太皇太后說道:「母后,瞧這孩子終於懂事了,還知道自個兒挑師傅。」
我沉著頭微笑,心裡猶自忖道:小皇帝不過叫我陪他散心,全太后生拉活拽往皇帝師傅上引,難不成也希望借助我的威勢,使兒子的帝位更加牢固麼?
謝太后顯然瞭然於心,笑笑說道:「孤家早前便對徐子清說了,皇帝還得他來教導,只不過現在尚不是時候,江南境內的北敵未滅,國家危如累卵,他沒有時間呆在京城教皇帝。等徐子清殲滅敵人在說吧,這事兒我祖孫三人都議定了意思,也不爭早晚。」
全太后抱著趙顯低頭稱謝,抬起頭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微笑示意,終於得空說幾句話了,便匆匆奏道:「太皇太后,臣還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謝太后瞧瞧全太后,有趣的一笑,諷道:「你是皇帝的師傅,天地君親師,這屋子裡便我們幾個人,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愛卿說這話可突兀得很。只管講來,孤家那日說過了,小皇帝的天下如今有你一份責任,百無禁忌,但說無防。」
得她這句話,我立起身作揖,從容說道:「微臣連日都想,是什麼讓賈似道誤國到如此程度。想來想去,終明白一個專橫跋扈的道理。先朝君上們都相信他,本應老老實實為國效力,為皇家盡忠。可這人操持權柄過久,獨攬大權,致使朝中大半皆為門生故舊。權力好哇,掌持權力後,他怎輕易讓出自己的權力?於此,遇著風吹草動,再憑借盤根錯節的勢力,險些釀出前些日子的慘禍。」
太后們靜靜聽著,小皇帝也一動不動偎在母親全太后懷裡。她們其實知道這弊端,不過由我嘴裡說出來罷了。雖然如此我卻也得說,只有這樣方能顯出我的忠心。
「太皇太后英明,不使宜中丞相再步賈賊之後塵,命微臣也薦官於朝庭,再開恩科以取仕,顯出皇帝聖德。而臣想說的是,宜中丞相源出賈似道門下,左右交好也與賈黨相關連,他自己麼,在微臣領命剿滅賈黨之時,倒發現些蹊蹺。」
謝、全二太后聽我說到這裡,身子突然一僵,甚至全太后探出頭,緊張的盯著我。
我知道,她們已為內亂煩透心思,再不願朝局還有大變動。
不管不顧,我接著說道:「此次大亂的由頭,臣以為正是王龠。前次得太皇太后指點,立命下屬細細探究,竟發現驚天秘密——王龠居然是宜中丞相的親兄弟,不過失散二十餘年,兩年前方才認了親。」
全太后終於控制不住心神,切斷我的話,匆匆問道:「這兩人於兩年前便居高位了,怎麼朝中無一人知道此等大事?」
謝太后突然撇起嘴角,掛出一絲冷笑,說道:「正因為都是大官,所以才瞞得緊。」
又瞧瞧我,怔了半晌,隨手從臥榻小案上拾起玉如意玩弄著,說道:「朝中有些傳言,說愛卿軍中多有食菜事魔之徒,甚至建康、太平等地的府治裡頭也多見其蹤影。孤家便想,這些子惡鬼般從從祟祟的人,依著徐愛卿忠烈性子,必不會讓軍中藏污納垢。愛卿啊,孤家當然不會相信那莫須有的東西,可朝庭還需你多做些事,千萬愛惜自家羽毛,別讓流言蜚語傷了清譽。宜中丞相與王龠的事兒麼,也就談到這裡,再不能往外傳。有些事過了便過了,別去追究,若細究了,反惹出莫名麻煩,多泛起波浪。」
謝太后輕言細語娓娓而談,彷彿嘮家常一般,當說話內容告一段落了,便將手中那枚玉如意遞來,說道:「這東西是浙東路獻來的,上面天然生成『吉祥如意』四字,賞你吧,願孤家和皇帝的驃騎大將軍吉祥如意,不受流言困擾。嗯,這些日子愛卿辛苦了,回府休息著,再過幾日便開朝會,等著孤家召你吧。」
接過宮女裝入黃綾盒子的玉如意,我鞠躬後退,慢慢退出瑞祥殿。
甫一出了宮門,空曠處刮起一陣風,忽然襲上人身,只激得我連打三四個噴嚏,後背更是一片冰涼。抄手一摸,汗水居然浸透了三層朝服。
我將王龠與陳宜中的關係叼登出來,謝太后在懷疑我爭權奪利嗎?
瑞祥殿值日宦官在前面領路,低頭看看玉如意盒子,我邊走邊想:太后們經過賈似道之亂,多半遭臨安的風聲鶴唳擾得煩悶了,於今更知道當朝丞相陳宜中,與此次大亂的禍首王龠有那等關係,只怕更惱得厲害。
而我麼,聞名天下的驃騎大將軍的軍隊裡,竟然藏有明令禁止的明教徒眾,偏生這幫人從來與朝庭唱著對台戲,一兩百年來一直造趙家皇朝的反,那麼驃騎大將軍可堪信任麼?
陳宜中是群臣領袖,這天下大治還得他來執導,可此人與王龠千絲萬縷,私下裡的勾當肯定少不了的。而我呢,握有重兵,又是清君側的大功臣,兼之全天下惟有我對敵連戰連勝,但突然間曉得了明教徒的事,太后們只怕擔心更甚。
當朝兩個支柱,一個支撐起臨安的朝庭政局,另一個支撐起江南戰局。難啊難啊,這局面怕是把大內深宮裡的太后難得焦頭爛額了吧。
想回自己身上,另一些朝中握有重兵的將領便跳躍出來。
張世傑、陸秀夫、文天祥、秀王,一批忠貞不渝的大臣在臨安。李庭芝掌握著揚州,與他們遙相呼應,太后們還可以用他們來牽制我。
邁過一道高約半尺的門檻,心裡胡思亂想著,一不小被門檻絆住,差點摔倒在地。
扶著那名宦官的手得以站穩,我暗自失笑:多想有什麼用,一步步走吧,隨機應變吧。
一回到將軍府後,我開始安排抵擋韃子的軍事行動。
在書房裡看著地圖,蕭歌過來掌燈,我問她:「楊煥爺爺他們走了多久了?」
書房設在一處綠林叢中,環境是好,光線卻嫌暗了些。蕭歌點燃兩盞油燈,答道:「七天前就回北洋了。公子那時忙,沒注意到。」
「這封信你拿去,叫尹玉送回北洋,務必讓楊煥爺爺籌集五千石糧草,再解五十萬貫文來。」
想了想,又對她說:「叫蘇墨來見我。」
稍去一時,蘇墨來了書房,我又吩咐他:「你拿我信物去建康,調趙晉、趙與可、吳益、金履祥、沈煥、徐照、徐璣,共七人速來臨安。」
蘇墨驚奇地看著我,問道:「他們一去,地方讓誰管?」
跟著自己兩年有餘的蘇墨不是外人,也不避他,我笑著說道:「建康、太平等地嘛,有朱溪和牛富就行了。這七人被我調回來,可是用作朝庭棟樑的。」
「朝庭要任命大批臣子,你的公子可不能讓陳宜中搶了先,只有調他們回來,在朝中佔些位置,以此掣肘,免得丞相大人在後方扯我後腿。你知道,大軍也許即日便要出征,朝裡有宜中丞相這樣的對頭,我如何放心得下。」
蘇墨皺皺眉頭,顯然對政治鬥爭一點也不感興趣,又問我:「朱溪比趙晉等到人能幹得多,怎不調他回來?」
「你忘了朱溪是明教中人?朝庭殺他還來不及,他敢入皇城當官?趙晉、趙與可、吳益三人,原來就是朝庭命官,雖然有過棄城而逃的罪名,可他們在我帳下早洗刷乾淨了。而金履祥、沈煥、徐照、徐璣,這些人可是江南大大有名的名家,朝庭召他們,他們還不願意當官,如今被我薦入朝中,當然名正言順。」
「公子,」蘇墨仍然皺著眉頭,彷彿嫌我說的那些事雜七雜八,麻煩得很,偏說道:「這些日子你反了賈似道,就不怕趙晉那批朝庭舊臣又反了你?」
「他們敢,除非不要命了。」我惡狠狠叫了一聲,又為蘇墨解釋:「賈似道的衰落始自蕪湖大敗,他又兼之得罪了天下仕民,朝中樹敵也多。我和他有一樣相同麼?」
還有一樣我沒告訴他,那就是我來自未來,腦袋裡裝滿了歷史上種種勾心鬥角的故事。這些教訓足夠我利用了,嗯,如果我心腸再狠一些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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