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傲天下

龍騰世紀 第三十章 中樞 上改 文 / 光線

    穿過重重朱門,越過進進深宮,那名叫何津的老公公繞近道,終領我來到謝太后居所——後苑瑞祥殿。

    這處宮殿縮在青山綠水當中,自遍地蔥蔭裡立起一圈兒碧瓦朱簷的圍牆,穿堂越室進了去,除十數間放置雜物和宮女居住的廊房,院落正中座落四間一溜兒的殿堂,用白紙糊住門框窗欞,只有八扇絹繡做的窗簾斜斜掛起來,露出裡面風光。

    尤不得細看,老公公何津拉住我,不再讓走,遠遠站在瑞祥殿天井裡,怕擾著了皇太后,壓低嗓子稟報:「太皇太后,太后,皇帝,徐清將軍已到。」

    太皇太后?太后?皇帝?他連著叫出三位聖上,卻把我弄得吃驚不小,難道三宮盡在裡頭?

    念頭剛下去,屋子裡傳出謝太后熟悉的聲音,「進來吧。」

    兩扇朱紅色的大門打開,出來一名著翠綠衫兒的侍女,頭也不抬,低眉順眼躬下身子,柔柔和和道個福,輕輕說道:「大將軍請隨奴婢入裡,三宮陛下已等候一時了。」

    第一次進入皇宮大內,第一次與皇室貴胄近距離接觸,第一次受高高在上的最高統治者召見,心頭禁不住升出惶恐。點頭稱過謝,將官靴踏入漢白玉鋪就的地板,便感覺到一股熱烘烘的暖意迎面撲來,猶如春暖花開,那絲惶恐便越見氾濫了。而蘇墨在身後被何津擋住,卻不讓他進去。

    隨著那姑娘往東廂房繞,剛注目於正廳裡放著的三座銅火爐,便聽到正去的地方傳來謝太后淡淡的言語,「柳眉兒幫大將軍去了袍子,免得他乍一入內受了激。徐愛卿這邊來,坐左邊錦凳兒上。」

    收回目光朝前看去,我已在言語間進了房子。

    這處殿堂絕無半點富貴境象,斯斯文文,倒像大房人家的書房。在廊角屋脊設案置瓶,牆壁上林林總總懸滿幾十幅字畫,甫一踏入,便若臨芝蘭之室,立感一股雅致氣氛。正壁前放壺香爐,細細的線頭紅光閃爍,將幽暗如心香的味道溢滿整個屋子。

    恍惚間瞧去外面,庭中幾簇寒梅和冬菊在冬日裡開得清麗,把一團兒翠湘流影投至窗前,而窗台下一汪古井檯面上,又置放一桶清亮的水。便猜想,也許為了澆溉這院子中幽靜的花樹吧。

    自青翠環繞中收回目光,我的正面擺放一座黃綾臥榻。侍兒領了往前,端目一看,那上面隔著小小几案,坐了謝太皇太后與全太后二人。也許謝太后怕冷,用錦綸蓋著腿腳,而五歲小皇帝穿一襲滾龍盤鳳的錦棉襖子,支手扶著祖母膝蓋,兩隻黑黝黝的眸子沉沉地打量過來。

    那夾雜錦鍛的棉布襖子花色極好,全天下只有北洋才能生產出來。想到皇帝也穿北洋出產的物品,胸中不由升起得意。

    念頭剛過,再容不得多觀察,我雙膝一曲跪下,口中山呼:「見過三宮聖上,聖上萬歲,萬萬歲。」一邊叫一邊在心想:嘿嘿,以前從電視裡見過這陣仗,如今倒活學活用了。

    全太后抿著嘴兒笑笑,瞧一眼謝太后,撩起錦裙下榻而來,伸手扶住我胳膊肘兒往上拉,還說道:「驃騎大將軍請起,將軍為國家柱石,這天下正需你匡扶,就不用多禮了。」

    順勢而起,偏回頭看看帶我進來的柳眉兒,那小姑娘大眼圓瞪,彷彿吃驚之極,一付不敢相信的模樣。我才自省過來,全太后是皇帝的親生母親,母儀天下,為萬方之尊,今日竟親自扶我,這可是天大的榮幸。柳眉兒吃驚也許就因為這個。

    便深躬下腰,重重唱諾:「謝過全太后。臣位卑人微,實不敢當太后親自扶助,心中惟惟諾諾,羞愧莫名。」

    謝太后坐旁邊笑道:「愛卿在戰場裡拚死廝殺,血水裡滾出來的人,怎麼也像臨安的臣子一樣,弄這些虛情假意?全太后不過憐你忠勇,扶一扶也不打緊,看把你緊張成什麼模樣。」

    全太后拉著我坐去錦凳,自已坐回臥榻,拿手端正了頭上的鳳凰玉珮,方才笑著說道:「母后說得對,這裡就咱家祖孫三人,另加一個你,哪有什麼可緊張的。」

    側過頭向謝太后湊趣:「母后,徐將軍威名赫赫,兵鋒之下殺人無數,瞧瞧現在,卻不像沙場裡歸來的大將軍,倒似一個初次登科的狀元郎。」

    小皇帝聽母親說說笑笑,收回按著祖母的小手,往前走近一步,偏著腦袋看我,白裡透紅的小臉蛋直湊到我面前,突然一笑,叫道:「皇祖母,徐子清臉紅了。」

    這孩子雖然貴為天子,仍童心末泯,邊說話邊繞著錦凳走一圈,把腰間佩戴的玉帛、金錁子,帶得叮咚直響。

    粉雕玉琢的孩子又停在面前,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徐子清,你也是宮裡的公公麼,頜下和他們一樣沒長鬍子。」

    他說我是大內裡的太監?

    這問題實在有趣,屋子裡的人都一愣,爾後突然大笑出聲。我卻在笑聲裡尷尬地摸著下巴,訕訕答道:「微臣不是公公,微臣天天清理,所以不見有鬍子。」

    小皇帝又問:「那外面其他大臣怎麼長得大把鬍子,他們就不清理了?是不是他們懶得動彈?」

    可愛的小皇帝只把幾人樂得前傾後倒,謝太后笑得都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嗔怪自己的孫兒:「皇帝過來,別難為徐愛卿了。」把他拉攏自己身邊,拍拍那顆小腦袋,卻怎麼也禁不住,又冒出笑聲。

    全太后笑著從謝太皇太后手中抱起小皇帝,憐惜道:「可憐我兒,生在帝王家,還不曾見過世面,只知道人世間只有沒鬍子公公與有鬍子大臣。」

    這個可憐的孩子被母親抱在懷裡,仍盯著我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珠子滾動,眉頭忽然挑起,眼瞼撐得大大的,竟朝我做了個鬼臉。

    我回他一個笑,離凳而起,打揖向兩宮太后說道:「君上問話,臣不敢不答。臣便回答皇帝的問話吧。」

    掉頭對小皇帝說道:「皇上,微臣刮鬍鬚是為了方便。陛下知道的,出戰作征需要全身披掛,特別是微臣那套盔甲尤其煩瑣,頭盔蓋住整個頭顱,直包到頸項處。如蓄鬍鬚,則與頭盔牽牽掛掛,極為麻煩。」

    兩位太后見我說得鄭重,俱都收起笑意,靜靜聽我說話。而小皇帝窩在母親懷裡,安靜得如一隻小貓,張目望著三尺開外的徐大將軍。

    我接著話題往下說:「打仗作戰,是白刃進紅刃出的勾當。千軍萬馬衝鋒,萬千兵卒往來廝殺,刀戟無眼,誰也顧不了誰。如微臣的鬍子絆住了盔甲,使臣扭頭回身產生困難,那可成性命攸關之舉。而臣指揮作戰,戰場機緣瞬息萬變,更由不得什麼東西敷住了臣的手腳。至於朝中大臣蓄有鬍鬚,呵呵,微臣認為此一時彼一時,他們不像臣等武將,可能需要用鬍鬚來增加自己的威儀吧。」

    說臨安大臣的話有些不妥當,我趕緊補充道:「臣的一點猜想,請皇上勿怪。」

    小皇帝趙顯似懂非懂,問道:「徐子清,白刃進紅刃出是什麼意思?」

    這讓我怎麼解釋,說吧,戰場上的殺戮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殘酷了些,不說吧,豈不與先前所說相悖了?不由自主望向兩宮太后。

    全太后微笑著看我,似乎覺得我與皇帝的一番對答很得體。而謝太后輕輕點頭,鼓勵我說下去。

    「皇上,你所見到的兵刃乾淨雪白,可臣的戰刀已不發白了,而是昏黃污濁,便因飽飲韃子鮮血而至。臣在戰場廝殺之初,那刀子可也像你見到的一樣,白亮乾淨,這時就叫它白刃,但臣與敵短兵相接,便會抽出刀子刺入敵人肚子裡,撥出來時,刀鋒上沾著人的鮮血,淋漓斑駁,整柄刀紅殷殷的。皇上,白刀子殺進人肉裡去,抽出來時變成血淋淋的紅刀子,這就叫白刃進紅刃出。」

    屋子中的一群婦孺不說話了,專注地盯著我。過去一時,小皇帝趙顯嗯了一聲,說道:「知道了。」揚起頭,脖子伸得長長的,使勁兒望向身後的全太后,「母親,什麼時候我可以親眼看看白刃進紅刃出?」

    全太后沒說話,低頭看著懷裡的嬌兒,一雙眼裡儘是慈愛,不經意間又流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悲傷。謝太后六十有餘了,雖然保養得當,但額頭上仍爬滿長長的皺紋,這時拍拍孫兒的腦袋,臉頰肌肉抖動,因年老而下吊的眼瞼更垂下去,卻自半閉著的眸子裡射出堅決的光芒,她說道:「這天下是你的,便由你去打理,紅白兵刃麼,」她指指我,「他們就是你的兵刃,盡力去愛護他們,由他們去幫你見識血和火。」

    老太后一番話說得鏗鏘決然,充溢著殘酷凶狠。看著榻上表情各異的三位婦孺,我突然覺得心底一冷,自最深處泛四個字:封建統治。

    謝太后又將目光投過來,我立即低下頭去,壓著嗓子說道:「太后聖訓,正如太后所言,我等便是皇帝的兵刃,供皇帝驅使,只願為皇帝,為兩宮太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愛卿武功蓋世,舉世無敵,偏又這等識大體,我趙家有幸能得如此大將。」謝太后目光裡的寒意慢慢融化,溫情地看著我,接著說道:「皇帝年幼,文成武功尚在未定之天,仍得大臣們努力,幫扶著他打理這個亂蓬蓬的天下。文有賈丞相輔佐,武麼,這樣的天下正要武力匡正,卻誰來幫助他呢?」

    她握了小皇帝的手,臉上泛起的笑意溫柔敦厚,看起來對這個皇孫疼愛到了極點,卻不看我,彷彿隨口侃侃:「你麼,我的驃騎大將軍?」

    早間從老公公何津口中知道為小皇帝選師傅的消息,這一句話早在意料之中了,現在卻來得這樣突然。本以為這次見面不過太后們對我進行一次考究,哪知道短短時間內謝太后就揭開幕簾,直切切地問過來。

    來不及想什麼,我緊跟著跪去漢白玉鋪就的地板,重重磕下頭,堅決辭讓:「臣人微言輕,兼而第一次入廟堂,如此莽撞武夫,實不敢擔當重任。臣有自知之明,作些前線衝鋒的事已經勉為其難,絕不敢做超乎自身能力的妄臣。」

    腦袋緊緊貼著漢白玉地板,頭頂飄來全太后的說話聲:「徐愛卿過謙,從拉義軍始,兩年時間復疆域千里,滅北敵十萬,奪城池數十座,連挫敵驕將阿術,把伯顏打得無還手之力。你的這些功績太皇太后知道,孤家也知道,推也推不脫的。孤家與太皇太后商議,朝中已有賈丞相,有宜中丞相輔佐小皇帝,而小皇帝的武略麼,也許就徐愛卿最為合適——」

    她收住話,叫我:「愛卿抬頭吧——怎的,又要孤家拉你麼?——朝庭許多大臣都說愛卿謙虛卑恭,市坊裡也傳言愛卿自五年前便行善江南,是個大大的善人。而今一見,果真行止得體,不負諸多傳頌。」

    得她吩咐,我抬起頭直視著儀態萬方的皇太后。可聽她盛讚於我,心情竟愉快不起來,反覺著壓抑得很。

    這位二十四五歲的皇太后摟緊懷裡的小皇帝,笑著對謝太后說道:「太皇太后沒說錯,媳婦確實覺得徐愛卿擔當得起天子之師的職責,過幾日便可在垂拱殿裡宣佈了。」

    謝太后也一笑,不回答,反去問小皇帝:「孫兒一見徐子清便問那麼些問題,可見與他有緣得很。呵呵,皇孫可願他當你的師傅?」

    小皇帝還沒答話,我卜地又跪了下去,莫名其妙只覺額頭上滲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子,著急說道:「三宮聖上在上,微臣才疏學淺,惟憑武力在前線取得幾場勝利,萬萬不敢當帝師。臣起自草莽,一直未居身廟堂,從沒見識過廟堂之高,只怕這樣做一來服不了朝庭大臣,二來耽誤了皇帝學業。如此,臣即使萬死,也抵不得自己犯下的半點罪孽。太皇太后,太后,請萬勿下成命,萬勿使臣這等下臣攪了天下,亂了朝庭。」說罷,在這座瑞祥殿裡磕頭不止。

    辭得這樣堅決,兩宮太后竟不能說話,除了幾個人的呼吸聲,這座幽靜的寢宮立即陷入一片死寂。

    ;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