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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九章 廟堂之高 (上) 文 / 光線

    連日行軍早已勞累不堪,受領筵席又喝醉了酒,回府後再與眾人暢談半夜,第二天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床來。

    秀王和文天祥叫蕭歌好幾次,讓她催我,總是被她借公子宿醉為由擋住了。心也是好的,想讓我多睡一會兒。只是昨晚在宴席上,謝太后便定下今日早朝,哪敢去得晚了。匆匆洗漱過了,牽了馬匹由著秀王領了一眾人等往大內急馳。

    一路沿城中心處的御街,快馬加鞭直往大內方向趕。過了寬闊的朝天門,雄偉巍峨的森然皇城一重重一進進便闖入眼簾。

    自朝天門以裡,這一段御道是大宋王朝的統治中樞。大道右側依序列排著朱簷碧瓦、雕樑畫棟的長慶坊、保民坊、天慶坊,再是真武廟、大廟,而後三省、六部,直至侍閣廊。左側沒有這麼繁瑣,只在大內和寧門牆根下列排侍進閣、四方館、內司東庫。

    在朝天門下馬,宦官將馬匹牽入駟院。步行走過這一段筆直寬廣御道,到了大內入口和寧門。一名低眉善眼的老年公公在那裡等候了多時,輕聲埋怨道:「怎的現在才到?三宮上朝已駕臨,百官也是早就到了。」秀王打了個哈哈,卻不回答,只在袖籠裡拿出一串銅錢遞去。那公公便笑逐顏開,躬了腰領著往裡而行。

    也難怪他高興。彼時的南宋,經過歷次「買公田法」、「經界推排法」摧殘,造成農村憔悴,脂膏枯竭,鄉民破產日益嚴重,農業基礎被破壞掉;二是經濟上為籌軍餉,屢改交子,濫發紙幣使物價飛漲,出現「會子日增,現錢日削」的現象。第十八屆交子,幣值一貫的紙交尚能換千文銅錢,到賈似道改第十九屆金銀交子時,一串貫只能換一百枚銅錢不到,交子貶值了十倍。因此銅錢散在民間,皆不願換用紙幣。加之關卡苛急,徵稅不止,致使市井蕭條,大城市商店白天閉門;百工技巧,轉輾工作,卻為薪餉低廉所困,無以為生。城市工商業遭到破壞,使南宋經濟日益陷於崩潰。

    宋之一代是以銅錢和白銀作為錢本位。在神宗年間,南宋還有六百萬貫文銅錢,到未年,僅有五十萬貫文作為交子的資本金。於是民間自不敢將銅錢交出,去換取日益貶值的交子。在臨安市面上更難見得銅錢作現金交易的。這也是老公公收到小小一串銅錢高興如此的原因。

    不去理會他的小小心思,一行人只管往裡走。穿過徘徊幽遂的重重深戶椽門,終於到了議事的垂拱殿。

    進了堂皇輝耀,滿目琳琅的巍峨宮殿,那裡已有百名大臣靜靜等待南宋德佑朝中之功臣、有數猛將、堪稱國柱的冠軍大將軍到來。

    我皇皇然跟隨著老公公踏入鴉雀無聲的朝堂,剛將黑面白底官靴點在御道上,殿堂廂房處倏地響起司禮樂音,嗡嗡狺狺繞樑徘徊。洞開的朱門左側出現個紅衣黑帽的司儀官,來到面前,朝遲到諸人彎腰行禮,將手往前一帶,示意我們跟隨他前進。

    穿過林立兩邊肅穆的臣躬,被引至金鑾座下不足十米處金磚上。抬目直視,眼前只見一遍煙霧繚繞,青黛色的霧氣飄飄蕩蕩,將鑾座上三個身子罩得朦朧虛浮,盡看不真切。

    司儀見我仍呆呆站著,伸手碰碰我,小聲提醒:「殿上便是皇帝和兩宮聖上,大將軍快跪拜吧。」

    驚醒過來,收回第一次站立廟堂的緊張,跟著秀王、文天祥等人曲膝跪下,將雙手護住額頭磕在金磚上。只輕輕碰著地面,沒想到即使這樣,那塊金磚仍響起空洞的鐺聲。原來它竟是空的,作用便在於有利臣子磕頭有響聲傳出,達至台上天子耳中,以顯臣子們忠心。

    身側又傳出十數鐺鐺之聲,秀王、文天祥、孫虎臣、胡應炎等一干人也跪拜磕頭。

    那台上便傳來蒼老怠倦的聲音:「眾卿起身。徐愛卿是大宋的有功之臣,伍官兒,給他在鑾下看個座。剛從揚州回來,鞍馬勞頓,不讓他站著了。」雖然不懂朝庭禮儀,但謙虛謹慎總歸沒錯的。我便跪拜地面連連謝辭,卻被叫做伍官兒的太監扶著,往金鑾下面左側擺放著的錦凳而去。

    這也有個講究,殿前賜座已是莫大殊榮,古時左比右大,非功勞極大之人更是坐不到左側的。特別宋之一代,因程朱理學興起,講究三綱五常倫,尊君而卑臣,君臣上下分際明白,不容含糊,便分外注重身份禮遇。我一屆新丁,第一次上朝即給予這等榮耀,實是宋朝破天荒的第一遭。殿下臣子們不由羨慕不已,嘴裡嘖嘖有聲。

    惟惟諾諾坐了過去。秀王、文天祥等人回到隊列中。因官職不夠被特許上朝,但不熟悉朝會禮儀的尹玉、陳昭等人也被宦官領著也歸了位。

    坐定後,我再次抬頭朝金鑾望去。三級九步台階兩側,擺放著四隻紫金鎦銅仙鶴,幾支香燭插在鶴頂上,青煙繚繞,把台上祖孫三人籠罩得隱隱約約。透過煙霧看過,前階正中間擺放著一張寬大渡金鑲玉床椅,一個小小身子拘謹坐在上面,屁股僅佔了極小一塊地方,雕琢無數騰龍的龍椅便顯得空空蕩蕩。小皇帝此時把一雙小手絞放胸前,好奇地盯著殿下驃騎大將軍。

    後階又有兩張鑾椅,分列前頭龍座兩側,只是椅背上鑲嵌寶石珍珠的浮雕多出幾隻金色大鳳凰。兩位太后坐在其上,藏在繚繞青煙後的臉龐有些朦朧,似幻似真之間,卻在無意中讓人感覺出控制住了的哀傷,雙眸透露些許憔悴。

    四歲的恭宗皇帝,把小臉兒緊緊繃著,居然浮現與年齡不相稱的嚴肅表情,也有了疲憊。心頭泛上些憐憫,四歲幼童,正是天真活潑鑽進大人懷裡撒嬌的年紀,卻被家事國事折磨成如此模樣。難道他也曉得自己的天下危在旦夕了嗎?唉,何苦生在帝王家,恁地多了許多愁。

    高階之上又響起謝太后蒼老聲音:「愛卿勞苦功高,著實辛苦得緊了,回臨安便好好休息吧。孤家與皇帝為表彰愛卿對大宋作的貢獻,早將城北閭巷的百得園準備好了,現在正式賜與大將軍,以彰大將軍身份,同時也使你在臨安有個居家之所。今日朝會請愛卿議議時下戰局,便可回府第歇息了。」

    掉頭向說話的太后看去,晃眼間發現陸秀夫示意我應該謝恩。便離開錦凳跪拜到正中間金磚上,鐺的一聲又磕了個頭,口中說道:「謝過太皇太后、皇帝的隆恩。昨日受聖筵,沐浴浩蕩皇恩,而後微臣被大內公公們送回住處,竟發現太皇太后和皇上已經賜給臣偌大府第,心中惶恐不已。微臣只是作了大宋子民之份內事,不覺辛苦,當不得太后謬讚,更不敢領受朝庭如此厚愛。便請太皇太后收回御賜宅院,以免微臣羞愧之情,讓微臣不做妄人。」話說完了,將頭往金磚上輕輕一磕,俯首不動,以示堅決之意。

    卻沒聽到回答,便悄悄覷了眼兒側頭向上窺視,謝太后卻已離了寶座往台價下行來。

    謝太后在低首下梯間,那頂九翬四鳳冠高掛九株玉樹花,垂掉的珠翠、金博鬢及腰間白玉雙佩玎璫作響、碰撞有聲。她被宦官扶著,略略拉起珠珞縫金帶的朱錦羅裙,露出一點鳳紋繡鞋,以足點地拾級而下。

    拉起殿下大將軍,笑著說道:「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大將軍智勇過人,能者多勞,自然笑談戰事,不會以為辛苦。現在但請還座,也讓朝庭以示對愛卿的褒獎。」

    再度跪拜謝恩,回到座位上。此時便有賈似道笑著挺身出列,奏曰:「我朝幸有秀王殿下、李庭芝、張世傑、徐子清、張玨等精悍將軍,才使國祚保全。現時朝庭對徐將軍加以隆重典禮,以示大宋還有常勝之軍。兼之朝庭關心愛護有功之臣,更會讓天下振奮,軍民歸心。後,示威元朝,我大宋仍有猛將,並非軟弱無能之可欺國家。若當真得寸進尺、趁勢妄為,反倒應自思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後果。再則,徐將軍拉起一萬義軍共赴國難,殺悍敵十萬,給元軍狠狠打擊,使我朝能挺直胸膛。便是和談,也多一個籌碼。確實難能可貴,不枉太皇太后、太后、皇帝三宮對徐將軍的一番寵愛————」

    靜靜聽賈似道表揚他的砥柱中流,卻猜想從未謀過面的陳宜中臉色該當如何。覷著眼兒偷偷望去,著名的陳右丞站在對面群臣上首,臉沉如水,看不出任何異樣。

    心裡這麼想著,賈似道已說完了話,現在站出的卻是榮王殿下,正滔滔不絕盛讚我的功績。出口成章,引經據典,直把徐大將軍說得燦若桃花,建下了無數不世功勳。榮王說完後,朝中文武大臣紛紛出列,無不順水推舟,賣個順水人情,皆用華麗詞藻堆砌大將軍的威名。還有個身著三品官服叫作蒲壽庚的隆鼻鷹眼、膚色淺棕之阿拉伯人,操著生硬的漢語誇誇其談,其阿諛詞句連我聽之都不禁紅了臉面。羞慚時心中一邊奇怪:「南宋朝中會有外國人?」

    張炎,個子瘦小,面容嬌好宛若女子,臨安巨室貴族張樞之子,憑其父親權勢和自己確實也有才學,謀得文殿修撰的閒職,行的卻是朝庭弄臣之實,一個吟風弄月的幫閒文人。這時也站了出來,不多說話,將五品官服下擺往後一撩,揚起那張白裡透紅的臉龐,便高聲吟誦:「問英雄何處,風采依然,萬里江清休說古今事。便英雄縱有,即是百千,笑他幾番醒醉,也只石磴掃松陰,不比現今威名。請狂客難招,采芳難贈,且寄微吟。」

    這可誇張得有點過頭了,竟說古今百千英雄也比不過徐大將軍現今的威名。在我面紅如火中,謝太后開始將朝議引至軍國大事上面去。

    時值閩中發生大地震,百姓死傷無數,牛羊殍屍遍地,瘟疫也在閩中漫延,於是更是慘上加慘。謝太后便以皇帝名義,下詔罪己,希望上天能夠原諒皇帝的失德失政,免了凡界的種種苦難。

    這等莊重的儀式,本應在太廟舉行。可時局一日比一日緊迫,文武官員任誰皆提不起參加大典的興趣。當然,迎接徐大將軍的典禮除外,因為一干臨安重臣從未見過我,眾人好奇心使然。

    而朝庭財力也漸枯竭,能省則省。於是乎,不再提出太廟舉行罪已典禮。只在朝堂之中由大丞相賈似道宣讀,而後邸發天下,彰顯聖德。

    「————元元何罪,天譴如是!蓋朕不德之所致也。朕德不類,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之和,變異頻仍。觀弊咎證彰灼,當世之驗致災之田,其兵役斂重而民愁,和氣傷而沴作。以歲未大震,山洪洶淘,人畜屍殍,房屋礫瓦,夙夜驚懼,未嘗暫忘,不遑寧康。乃正月辛未,先有閩中大震於前,次有流星見於宮室於後。太史占厥,名曰彗,災孰大焉。天道不遠,譴告匪虛,萬姓有過,在予一人。今朕痛自克責,豈連年征戰而民軍憔悴與?聲利未遠而讒諛乘間與?舉錯未公而賢否雜進與?賞罰失當而真偽無別與?牧守非良而獄犴多興與?封人弛備而暴客肆志與?道殣相望而流離無歸與?四方多警而朕不悟,郡黎有苦而朕不知,謫見上帝,像甚著明。黜執政,懺悔於天,節用愛民,齋居徹樂,爰避正殿,減常膳,以示側身修行之意————」

    在唱詔中間,殿下百數十大臣皆為謝太后、小皇帝「萬方有罪,在予一人」而罪已,修文德以應天災,感動得哭泣連連。

    賈似道讀完詔,手捧黃綾詔書跪拜於地,淚流滿面,哽咽泣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反躬自省,誠消災玉策不二也。行畏天敬神、仁民愛物、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之至道,緩解苦難,必救天下眾生、朝庭國家於倒懸之中。我大宋中興有望,庶民百姓安康有望。」說罷,又俯地痛哭。

    殿下臣子跟隨著,滿滿跪了一地。我也離開錦凳跪倒,可是再怎樣假裝感歎,卻是無論如何擠不出淚水。就用袖口掩住眼睛,和大臣們一起山呼萬歲。

    三位陛下也是淚痕斑斑,君臣哭作了一堆。過得一會兒,謝太后終於平靜下去,伸手朝殿堂往下按按,說道:「只願感動天地,免了下界厄運,便幸之甚矣。眾愛卿起身,咱們再議議時局吧。」於是眾皆抹淚收態,站回台班,開始下一個議程。

    由於另一名右丞相留夢炎,還有樞密院知事王龠,均在十一月逃跑,謝太后經朝議商定,由賈似道當庭擬詔:回援京城的張世傑特進右丞相兼樞密使。李庭芝加知兩浙安撫制置大使。

    而我,著名的徐大將軍建功無數,不依常例,特旨簡撥為同右知樞密院事,升武將職,享二品驃騎大將軍爵,開大將軍府,並儀司三同。又提文及翁簽書樞密院事,倪普同簽書樞密院事。加張玨寧遠軍節度使,昝萬壽保康軍節度使,守衛川東飛地,牽制東路元軍。

    同時,對張世傑、徐子清回援臨安軍隊之所有將領,皆官升兩級,擬旨邸發天下。

    為增強臨安防禦兵力,賈似道徵詢過陳宜中意見,再稟太后,以知軍國重事的「平章」身份,在朝堂中下樞密院令:自臨安府周邊城鎮鄉村強征青壯入伍。將應發配邊荒、應拘拿鎖銬之罪人,除偽造關會、強盜放火者,悉數縱放,編入軍隊。放免兩浙路被貶謫之文武官員,還其官職,要求他們敘復改正,放參親民,在當地組織義軍。

    繁瑣的詔書一道道擬就,謝太后拿過伍官兒遞來一張墨汁淋漓的聖旨看了看,叫他轉給賈、陳兩位丞相,隨後說道:「禮部陸郎官前些日到伯顏軍中議和,伯顏卻是不允,說是盡派些下官前去,和議誠意不夠,要求孤家或是皇帝親去。大夥兒議議,這可使得?這是其一,其二,徐將軍與世傑愛卿已領旨回京,還有必要與北和議麼?」賈似道是德佑朝的首輔,謝太后便看著他。

    賈似道將手中的各項詔書遞給對面的陳宜中,甚至對著陳宜中好脾氣地笑了笑,然後將寬大衣袖往上攏了攏,出列向鑾殿之上打了個揖,說道:「稟太后,張、徐二位將軍回京城,是打擊韃子,不讓其繼續進攻。至於能否以區區兩軍擊敗敵人,使其退出江南,實屬極困難的事。因此,臣以為與北和議仍該進行。以前老臣便一直執和議之意,如今全國疲憊,民生不穩,雖經驃騎將軍幾次大戰,打下一片疆土,但未有改變全局之勢。伯顏三路大軍於今逐漸形成對臨安之包圍,情勢依舊險峻,不若以談促和,緩過一口氣,恢復國家生氣、聚積實力,到那時,朝庭要錢有錢,要兵有兵,便是要打要和,盡由了我們。」

    稍停頓一下,又往下說:「陸禮部從伯顏處回來,那蠻子並未將和談之路堵死,臣便想,敵人身後有李庭芝大將軍,徐子清大將軍,前方又面臨禁軍的拚死抵抗,他們大約也希望和談吧。太后,臣以為,自縮而往才是老成謀國之舉,學越王勾踐般再圖復起。此計最是適當————」

    我坐在那張雕龍刻鳳的木椅受著三宮聖上和殿下群臣的注視,是一動也不敢動,僵著身子坐久了,讓自己難受之極。這時聽到賈似道仍執和談之議,心知朝庭立即便會發生一場爭鬥,於是晃眼看過,果見那邊廂的秀王越聽越生氣,英俊臉龐沉得能滴下水來。

    這元朝欺負他趙家本就太過厲害了,現在賈似道歷經蕪湖大敗,卻尤是一付投降嘴臉。孰可忍孰不可忍?只見秀王大踏步跨入朝堂正中,躬下英挺身子,大聲叫道:「太皇太后,荒蠻野夷之流本是小人心性,絕無誠信可言。小王倒是猜想伯顏並無意與我議和,不過拖延時間,好完善元軍部署,這才是最後之目的。因此,和談希望渺茫,實無必要與之多費口舌,反耽誤整軍時間。」

    賈似道不待太后回答,回頭嗔目以視,冷了臉問道:「秀王殿下何以如此篤定?這可是國之大事,不能輕口妄言。」竟是半點客氣也無。

    秀王反譏道:「丞相一意求和,難道忘了驃騎將軍剛在建康一線取得大勝,如今與張相一同回援臨安了麼?已有大軍回京鑾衛,不知丞相怎的還要固執。」

    賈似道扭頭看看坐在殿首的我,冷冷一笑,對秀王說道:「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動輒便是兵連禍結,天下遭劫。為百姓,為天下,為朝庭安危計,都不可輕言兵戎————」

    沒等說完,秀王還口頂去:「丞相大約是在蕪湖被伯顏打怕了,因此只是求和,以至一葉障目,便不想伯顏可否有其他陰謀?夫將者,國之輔。輔周,則國強,輔隙,則國必弱。丞相輔國,該當周詳考量,如今卻失嚴密。疏忽下便會國破家亡,危害烈矣。」

    忍不住股肉酸痛,我偷偷換了一邊屁股坐,再看過去,賈似道遭秀王氣得渾身發抖。他當然氣惱非常,蕪湖大敗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最大污點,他還差點為此丟掉性命。

    即便賈似道氣得兩手發抖,仍兀自鎮定下來,沒掉了大丞相身份,厲聲斥道:「上天以何示警?災即其言。我朝列祖列宗篤信,天災以警世人,為君人者尤首當其衝。老天現以閩中大震示之,咎由人間無道不德,方才招致天譴。有史迄今,旱澇震災,率皆**。哼哼,老天都在警告你等休要妄動,你等卻不自知,不自省,放著和平不要,偏要用武,當真以為戰爭是兒戲,國家不會疲憊麼?當可知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豎子狂妄,不知軍國大家矣。」

    這是事實,宋朝接連與金朝、蒙元,打了上百年的仗,打到現在,疆域越來越小,確實支撐不起了。

    秀王被賈似道說得一愣,想了一時才說道:「哼,丞相只說天災**,只說國無度用無法用兵,因此只能和談。那請教,北兵步步進逼,丞相不戰而屈人之善者派出無數,效果如何?」

    站在皇室宗親列首的榮王與賈似道平素相會交通很是投緣,此時見他呆滯當場,便將高高大大的富貴身子閃出行列,朝三宮行了禮,回頭仍是拿孫子兵法指責秀王的不當:「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興榫妄評,不知天高地厚,大逆無道。」

    榮王是皇室長輩,不喚秀王卻叫興榫表字。秀王雖然不忿,卻不好硬抵,道:「是,但請皇叔三思,請賈丞相自省。」

    剛剛升任簽樞密院事的文及翁,站在班台裡冷冷笑道:「嘿嘿,下官倒覺得榮王爺、賈丞相不用三思,更別提什麼自省。兵者乃凶器,動輒血流成河,天下飴傷,便是驃騎將軍徐公,之所取大勝,也可稱為暴戾恣睢,盡為聖人所惡也——」

    話音還未落下,張世傑自武官列中幾步跨出,大聲說道:「下官也有話說。子曰: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者;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且惑。三軍既惑且疑,天下之大難至矣。文大人在國難當頭關口,責罵兵者之行,當真荒誕無稽,不過一無知小人。難不成自廢開武功,去當那蠻夷奴才?你甘心麼,天下人甘心麼?」

    說著,張世傑啐地一口罵道:「文及翁無知小兒,要投降韃子便自己去,如若要在敵兵壓境之時,尤說自罷兵戈,小心張某奏請聖上剮了你。」他死死盯著文及翁,那雙眼睛便欲要噴出火來。

    文及翁也恨恨看向張世傑,張口欲言,卻發現張大將軍大踏步走過來,怒目嗔視,一身殺氣迎面撲來,竟遭嚇得說不出話,只咳嗽著閃開一邊。

    場中人紛紛揚揚爭吵,陳宜中卻低頭不發一言。我不禁有些奇怪,與賈似道勢成水火的政敵,現如今怎會不站出檯面來指責賈似道?

    此時賈似道受眾人指責,雖有榮王、文及翁附和他的竟見,但是臉色越見陰沉,眉頭皺成一堆,一雙青筋畢露的乾枯大手緊緊絞結,似乎氣憤之極,卻又極力壓制著。也許他在後悔當初領兵上蕪湖吧,正因為蕪湖大敗使他在朝庭失去了威信。

    謝太后肅著臉看臣子們爭吵,等張世傑放過文及翁站回台班,便點著陳宜中問道:「右丞的意見呢?」

    陳宜中誰也不看,整整頭上的紗帽,低著頭站出來,奏道:「臣也以為秀王和張都督說得有理。我皇皇大宋,泱泱大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再者,我朝並非毫無挽回餘地,」

    他仍然低著頭,偏過臉看看我,又說道:「文大人說兵者凶器,可如今卻惟有這凶器方能救天下。如不是徐將軍兩年之間光復上千里疆域,滅敵十萬有餘,只怕文大人早淪為韃子階下囚了。同時,也從徐子清將軍屢戰屢勝可以看出,只要激發天下士氣,混同仕子庶民,天下盡為一家,進而共抗蠻子,再依江南河網丘陵之地勢,必可逐次將元軍趕回江北去。至於河朔飴傷,國無度用,下官想來,不過謀和之借口而已,實不足信。如——」

    我正在猜他為什麼不打擊賈似道,這人倒用我這個賈似道的親信來說話了,便悄悄一笑。

    正偷笑著,賈似道恢復了神情,也不看陳宜中,打斷身邊侃侃而談的人的話,說道:「老夫自為相以來,無一時不為社稷憂慮,不為國家盡粹。自蕪湖大敗以後,老夫一力主持,調兵遣將左擋右突,終使徐子清領兵撕破北兵長江防線,取得一時之先機,而諸公彼時在何處?如今國家力竭神悴,天災頻仍,**連結,北兵更是兵臨皇都之下。如此局面,既然伯顏沒有堵死和談之議,便該用政治手段解決窘局。如若不然,憑了你們所作所為,只怕要將自家弄得漁死網破。老夫便在這裡請各位反躬自省,和與戰孰是孰非,究竟哪種法子更為得當,如何才能讓我朝有個休養生息的時間?」

    那張臉一點表情也沒有,朝謝太后作了一揖,掉回頭沖大臣們又說道:「圖口舌之快麼,那是誰都做得來的,老夫也能喊幾嗓子抗敵啦,殺韃子啦,寧死不屈啦。可是,諸公可知國庫存糧還有多少麼,可知軍餉已欠前線戰士一年七個月之久了麼,可知草寇流民遍地皆是麼,可知太皇太后連內帑都掏光了,仍是湊不齊造船艦的錢麼?」

    他環視宮殿裡靜下來的大臣,清秀而憔悴的臉龐越見陰沉,「老夫問問大家,如此情況下,大宋軍隊拿什麼去擋住韃子的鐵蹄?」

    一番話噴薄而出,再沒人反駁他,因為都知道他說的都是實情。

    陸秀夫是親歷與元和談的當事人,自己也有主見,聽了眾人爭論,站出來說道:「丞相所言極是,惟獨匹夫之勇,武力抗爭,遠遠弗如。我朝與敵交戰數十年,致使賦役繁重,民不堪命,海內虛耗,戶口減半之凋零局面。天下矛盾也是積銖累寸,尖銳激化。如此局勢之下,強要逆流而動,必失之偏頗,此時最好休兵戈,振內政,與民更始,休養生息。」

    看著他說完之後站回台班,我坐在殿首,聽見他對面行列裡傳出粗重的喘息聲,似乎氣憤之極。便轉頭看去,發現聲音的原來是文天祥。

    文天祥聽了半天,臉都氣紅了,不停大口吹氣,直將胸前美髯刮得亂飛,舉臂指著賈似道和陸秀夫咄喝:「二子妄言,禍國殃民,充韃子的說客麼?宜中丞相先前有說過,便見子清將軍屢戰屢勝,就曉得只要激發天下士氣,混同仕子庶民,逐出蠻子不是難事。賈丞相一再強調國無度用,在下官看來純屬狡辯。」

    這樣說著他還不解氣,又咬牙恨道:「議和者皆是賣主求榮之輩,實該千刀萬剮。文某對這些人真正不屑之極。」

    他說得惡狠狠的,沒了一點回轉餘地,主張和談的臣子自不樂意了。賈似道冷著臉不說話,自有其他的大臣反駁文天祥。

    剛才盛讚我的張炎這時站了出來,指斥他剛剛遭了平江大敗,不過一介失敗的武夫,最好免開尊口,休要胡亂說話。

    而劉師勇的家人、同僚被元軍殺害,一心想要報仇,又立即站出來為文天祥辯護,回罵主和之人:「知道這天下敗在誰手中麼,就是你們這些紙上談兵的傢伙。不過一群懦夫,假糜耗用度為借口,行逃跑避戰的勾漢,實在是無恥之尤。」

    就這樣,一班大臣群情鼎沸,分作涇渭分明的戰、和兩個陣營,便在金碧輝煌的垂拱殿上吵得不亦樂乎,又搬文弄墨,反覆抬出聖人之言為已辯護,或用以相互攻訐。到得激烈處,榮、秀兩王也忘了長幼尊卑,你指責我投降,我喝斥你誤國。這朝堂光景真是冷眼和漫罵共舞,口沫與穢語齊飛,亂得一塌糊塗。

    又有兵器製造局之首腦,軍器總監趙時賞站出台班。高高瘦瘦的趙時賞原是宗室弟子,不過皇族旁支,又隔著好幾代,因之失去不少皇家風光。此時背對著爭吵的臣子們,大聲對金鑾上愁眉不展的謝太后說道:「請太皇太后信宜中丞相之言,我朝還有實力與敵一決死戰。太皇太后,我大宋乃泱泱大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絕不可因二三可恥臣子之言論,而罷了決戰的心。」

    文及翁又站了出來,反駁說道:「就陳丞相說的在理,賈丞相說的就不對了麼?要知道一動兵馬,就是糜耗無數。你等因何就不為朝庭想想?現今財政困難,民間憔悴,就算是戰,以何支撐。再者,我大宋軍隊自蕪湖一戰,精銳盡失,所餘僅有十五萬不到之殘軍,卻如何與虎狼似也四十萬元軍抗爭?」

    倪晉也說:「空口清談誤國,眾大臣應實事求是。現在糧無糧,兵無兵,概不能戰,惟一之途便是和了。秀王殿下說是和談渺茫,就微臣所知,元軍現已停下猛攻勢頭,每日進軍不過數里,必定是留下時間等我與之談判。這不是和談姿態又是什麼?」

    另一個樞密院簽事劉伯聲,也是當年搬倒權相丁大全的臨安六君之一,文采飛揚,實是飽學之士。他與陳宜中相交莫逆,因而被其推薦,成了樞密院的簽事,行的是陳宜中秘書職責。這時卻與陳宜中唱反調,反而符合和談了,他奏道:「明知其不可為而強為之,危害非淺。但請太后細細斟酌。」

    這幾位向太后奏對,我卻發現賈似道的目光一道一道射了過來,於是回他一笑。笑容還沒展開,賈似道從寬大的袖籠裡伸出手,兩隻大拇指上翹,悄悄地並在了一起。

    他要我支持和談之議?

    心頭一驚,立即望向文天祥,那人正與好友陸秀夫吵作一堆,兩人竟都不顧昔日情份了。

    又看回賈似道,他已收手,朝我重重點了點頭。

    倒突然想起李元曦的父親李庭芝,一顆心越發沉了下去。我曾在揚州對李庭芝暗示過改弦易轍,甘心附於反賈一黨。當時陸秀芝也在場,不過陸郎官剛直不阿,不管派系之間爭來斗去,他只盡忠於趙姓皇室。便連今日因附同賈似道和談之議,而與好友文天祥不顧情面的爭吵,也盡由他的忠貞。

    可我不是陸秀夫,我沒受到忠君事國的教育,對趙家王朝並沒有多深的感情。可是,我現在的官職雖說主要是自己打下來的,可發跡之始盡由賈似道所賜。是的,如果沒有他給予我瓜州領軍的機會,徐子清三個字絕對無法這樣快地站立廟堂之高。

    我答應過李庭芝:「早前犯有過錯,聞則改之。」我告訴他,我知道自己投於賈似道門下錯了,現在改了吧,加入他們一黨。

    其實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李元曦,八百年,經歷無數輪迴才尋找到的李元曦。

    摁住心頭反來復去的掙扎,裝著不明白賈似道的暗示,又朝他回了一笑。只在這一笑之間,賈似道整個突然僵硬了一般,眼睛睜得大大的,黑色瞳仁死死盯過來,似乎不相信我會違背他的意願。

    可他畢竟是當政幾十年的權相,迅速調整過來,再不理我,阻止了朝中爭吵,爾後跪拜下去,將頭重重磕碰在金磚上,已經清淨些了的朝堂內便傳出沉悶的噗噗聲。他又將頭上烏紗帽摘下,高高舉過頂,大聲說道:「太后,臣無能,使我大宋忍辱含恨,請太后免了臣的官,以平息大臣們怨氣,也使臣不負投降奸人的惡名。」

    謝太后正傾聽殿下諸臣子的爭論,不防賈似道忽然請辭,驚愕中說道:「丞相與國家休戚與共,休要如此。丞相是群臣領袖,朝中砥柱中流,孤家還靠要你為國家力挽狂瀾,切不可再說此話。」

    謝太后說話間語氣誠懇,賈似道眼中泛上眼花,哽咽說道:「謝過太皇太后知遇之恩,臣,惟有鞠躬盡瘁,以死報國。太后陛下,微臣自也知道與敵議和,有辱國體。但現在朝庭精疲力竭,京城危在旦夕,如與敵一意爭鬥,就真是險象環生。惟有出此下策方能救大宋之天下。而逞一時血氣之勇,強行對攻,成功並無絕對把握。如此做反令北敵更為強硬,招致和談破局,至那時,天下局勢再無緩和餘地。如此,請太后考慮,請眾大臣細思。」

    謝太皇太后不說話,沉思良久,方才向坐在右邊的全太后看去。看到全太后頜首,顯然被賈似道說詞打動。於是點點頭,說道:「大臣們再議議,派誰去和談最為合適。」話中意思竟為本次朝議定下主和調子。

    文天祥再次出列,高大身子雙膝一曲,跪拜下去,高聲喊道:「太皇太后在上,微臣為抗蠻元,在江湖朝野奔波往來十數年,便由賈似道奸佞當道,報國無門。現今,一請太后和皇上揭露此賊真面目,誅殺此獠,使臣等能夠才盡其用,忠心為國效力——再請聖上切不可與虎謀皮,上了韃子的當,而傷了臣子們的心。而臣,值國難當頭之際,只願赴湯蹈火,將殘生報與國家。」說罷,情真意切將腦袋狠狠往金磚上磕去。匡鐺大聲中,那空心的金磚立即碎成數片,碎片印上斑斑血跡。抬起頭,額上鮮血淋漓,一抹紅彤彤痕跡流過鼻樑直劃慘白的唇角。

    那邊廂的秀王趙興榫,先是聽賈似道說動謝太后決意主和,復又見文天祥淒慘樣兒,也許他想及自家王朝中,竟有這麼多食趙家俸祿,據趙家高位,起居八座的大臣們尸位素餐。他們不想想如何抵抗元軍,視元軍如狼似虎,盡強調困難重重,只一心求和。如果這等臣子表現再充分點,絕是一付賣主求榮的可憎面目。甚至本家皇叔也不明事理,看不透伯顏的狼子野心。到最後,謝太后、全太后這兩位婦道人家還被說動了,這趙家王朝,這大宋天下可如何得了,真要眼睜睜看它亡了麼?

    可能秀王忍不過心中酸楚,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我放眼看過去,那張英俊臉孔扭曲猙獰,一顆顆豆大淚珠自通紅的眼眶內滾下,淌得滿臉都是,卻哭得肆無忌憚,彷彿天地之間的污穢只有以淚水來沖刷清洗。

    渾身珠光寶氣、花團錦簇的翩翩王侯悲傷得無以復加,雙手緊緊摀住臉面,嚎啕之聲從指縫間鑽出,縈縈繞繞在蟠龍玉柱間、雕鳳屋脊上往來徘徊,將喧嘩的悲哀浸入當廳的每個人骨子裡,直叫人不寒而慄。

    對於是戰是和,到底應該採取哪種方式,我比任何人更加清楚明白。不過第一次參加朝會,又被謝太后升了一級官,自省剛攀至高位,羨慕者也許有之,服氣者卻是絕無僅有的。更加為難的,卻是提攜我的賈似道是主和中堅,便只能冷眼旁觀朝堂中的鬧劇。

    臣子們的爭吵在哭聲中越發激越了,賈似道不停地將冰冷的目光投過來,也許他在猜想這個受其重恩,從而得到朝庭寵愛的人,一語不發坐著,究竟有何意思。

    不與賈似道目光接觸,於這時從頭頂傳來個聲音:「驃騎將軍,你是國家柱石,更從戰場剛回來,孤家想聽聽你的意見,將軍便說說吧。」

    太皇太后在說話,說得和順之極,整個是與我商量的語氣。

    我卻偷笑兩聲,心道:想躲麼,嘿嘿,躲是躲不過的,謝太后終於點到我了。

    咬牙站起,使勁兒拂整齊身上朝服,大步邁入堂中。行走中,賈似道目光愈見冰冷,箭一樣射過來,仔細看去,那目光中卻帶了些希望。他還在盼望我附和他的意見麼?

    而文天祥止了與陸秀夫的爭吵,熱切地看著我,這位義膽雄心的英雄一付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他肯定希望我贊成堅決抵抗了吧。

    而其他臣子,文及翁、倪晉、張炎、劉伯聲等百數十人,同時靜了下來,睜大眼睛看著這位炙手可熱的常勝將軍走入殿堂正中。也許他們認為,如今是二品大將軍的徐子清,一語便能為是戰是和定了乾坤。

    青煙繚繞的銅鶴、白玉雕琢的九級台階、盤龍飛鳳的三座金鑾,在眼裡愈演愈清晰。隨著步履前移,我已在這剎那間下定了決心。

    撩起三品補服的前擺,我曲膝跪下,不發表什麼意見,惟高聲對殿上三位婦孺奏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三宮陛下,臣,只請與韃子決一死戰,雖千萬人,吾往矣。」字字擲地有聲,鏗鏘昂揚,金石般在青磚朱壁上來回碰撞。

    舉行朝會的垂拱殿靜得如一團死水,只有我的聲音在翻滾。卻於這時,突然傳來若有若無的一聲歎息,如利箭一樣直襲得我胸口浮起令人窒息的痙痛。我知道是誰,是賈似道,他對我失望到了極點。

    我將頭更埋低,等待著三宮聖上的反應,一邊冷笑想道:你是歷史裡的奸臣,我已救過你一命了。我不感謝你,你也別責怪我,咱們兩清,如今便分道揚鑣吧。

    正想著,賈似道的親信廖瑩中突然斥罵:「驃騎將軍是妄人麼?丞相苦口婆心說了那麼多,將軍居然頑固不化。」

    胡應炎在朝堂裡被提了一級,現在是正四品將軍。有這樣的身份了,便能在廟堂堂而皇之的說話了。有人斥他主帥,便喝道:「驃騎大將軍是你能教訓的?敢罵他是妄人?」

    話剛說完,便辟辟啪啪響起連串的跪拜聲音,與我合軍回援臨安的朝庭重將孫虎臣,領著我的舊部——陳昭、尹玉、余顯等人俯地跪倒,叫道:「臣等同請三宮陛下定作戰決心。」

    張世傑、文天祥、劉師勇等人沒甚說的,跟隨拜倒,哭泣大叫:「請早日下定決心,與敵決戰到底。」

    垂拱殿密密麻麻跪下一片,哭泣聲嗡嗡響徹肅穆幽隧的殿堂,使這座金壁輝煌的宮殿充斥著滿滿一遍愁雲哀霧。

    賈似道那一幫主和臣子間隔著站立其中,面面相覷,顯是不知立好跪好。而他自己只曉得目瞪口呆,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謝太后臉上陰晴不定,眼中露出茫然,低頭看著階下或站或跪的臣工,呆了許久,才歎息一聲,起身抱過前面怔忡的小皇帝,由宦官攙扶著往內宮而去,邊走邊說:「此事先擱置,明日早朝再議。眾卿退朝吧。」

    群臣磕拜,恭請三宮退朝。等三宮聖上遠遠去了內宮,兩幫人方才魚貫而出。行走當中卻仍為戰、和選擇而爭吵不休。秀王雙目紅腫,由文天祥和趙時賞陪著走在最後,張世傑也要過去安慰兩句,轉頭間見我離那裡近,便掉頭只管往外走,竟不屑與我一路。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我搖頭苦笑,又見著賈似道在前面不遠處,於是自己也放慢了腳步,免得雙方見了面難堪。

    胡應炎從後面趕上來,已經是三品將軍的他平生第一次登上廟堂,還在皇宮裡放言廖瑩中住嘴,只把自己興奮得到現在還紅著臉頰。他對我嘮叨著,我卻不理他,只想著賈似道。

    現在任誰都知道我是賈似道的親信,可誰也沒想到我公然反對賈似道的策略。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還大大地擄了大丞相的面子,特別是在他與陳宜中針鋒相對的時候。

    唉,他調我回京的的原意,一是希望穩定臨安周邊的戰局,二是希望藉由我來強化他的權勢。可是現在,我卻偏偏和他唱起了反調。這麼一做,那些反對他的人,那些嗅覺極其靈敏的人,立即便會猜到我與賈似道面和心不和,只怕越見加快倒賈的腳步了,甚至會肆無忌憚地做。不是麼,以前還有我在外面與賈似道遙相呼應,引為他的外援,倒賈的人與其爭權奪利時,還會提防著我。現在麼,嘿嘿,使著勁兒干吧,原來丞相與驃騎大將軍不是鐵板一塊啊。特別是大將軍的心腹胡應炎,還當庭喝罵賈似道的親信廖瑩中。

    由此可想而知,大丞相會是如何生氣了。

    想著想著,我突然一樂:嘿嘿,賈似道生氣管生氣,可他絕不敢與我決裂。他想要在朝堂裡站穩腳跟,那是缺我不可的。老練的丞相會把太后稱之為國家柱石的驃騎將軍推到自己對立面去嗎?哼哼,除非他不想當丞相了。

    陳宜中也走在我前頭,這時回過頭衝我笑笑,又迅速掉頭回去,快步趕上秀王。

    我回他一笑,笑容迅速爬上整個臉龐,而心情頓時寬暢,只覺愉快之極。

    陳宜中在這次朝會裡說話甚少,也沒有怎麼頂撞賈似道,可這並不代表他和賈似道的矛盾得到緩和。因為我從他的笑裡看出一個好玩的內容,那就是,對我讚賞。嗯,贊同及欣賞。

    陳昭也跑攏身邊,笑道對胡應炎說:「胡大哥威風啊,竟敢當著三宮聖上的面喝罵大臣。」胡應炎便露出自豪的表情。

    再看看陳昭,這小子表揚著胡應炎,他同樣也是滿臉得意之情。哦,他在得意自己升任從四品將軍了。

    我也在得意,腦子不斷閃現出一連串成語:左右逢源,游刃有餘,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是麼,以我現今屢敗韃子,全天下皆以我賴之為安的威勢,隨便投去哪一方,那一方便能立即在朝庭裡大張其勢力。

    蒲壽庚跑了過來,擎住我手不讓走,便與他合作一處,笑笑談談地出了大內。

    經攀談才得知,這人現任泉州知府,有事來京,恰巧遇著本次朝會。

    這人爽朗,還說及他的舊事。原來蒲壽庚當官之前是大海商,羨慕南宋物寶天華,便定居不走了,一邊拿錢捐了個小官。而後步步高陞,竟做到了南宋第一大通商口岸的父母官。

    他指指後面跟著的另一名阿拉伯人,介紹道:「家兄浦壽成,為下官簽事,同時打理海上生意。」

    浦壽成跑上前來,唱個諾,說道:「小人早聞大將軍威名,心中仰慕,只是無緣得見。今日見著將軍,方才圓了心中願望。也許將軍不知,小人打理的生意,與您的北洋多有合作,至今尚有幾紙契約等著履行。」

    我問他為何沒有履行,浦壽成笑著說:「北洋物產出奇的好,以至供不應求。我們只得排隊等候。」聞言皆是呵呵笑了一番。回頭又瞧秀王等人,卻不見蹤影,向兩位阿拉伯兄弟告了罪,吩咐部下將領各自行動,便返身去找。結果遍尋不得,當下孤身一人回到那座巨大的御賜府第。

    遠遠地便見到蕭歌在院子裡舞劍,自跳躍閃回中看到我,嘻笑著跑過來,溫溫柔柔侍候我入了內室,再掌了燈,拿來文衫換下我身上朝服,自己麼,便坐在一邊拿布巾擦拭朝服上沾染的灰土。

    她不時瞧瞧旁邊看書的主子,也許想起什麼,放下布巾,走出書房,稍後迤邐進來,端杯熱騰騰的參茶,笑著催我喝下。

    我問她:「怎的有了人參,記得你未曾買過呀?」

    她答道:「是朝庭隨這院子賜下的。」

    歎息一聲:「唉,公子只知作戰行軍,成日忙於公事,不曾享受過什麼,參茶喝得少,連這大宅子也是頭一回住上,真是苦著你了。」

    今兒怎麼突然說這話,驚奇地回頭看她,蕭歌眼中儘是傷感,彷彿憐惜著她的公子。終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拍拍這個小小心思的姑娘,笑道:「蕭歌懂事,真是我的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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