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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十九章 垂拱之治 (下) 文 / 光線

    賈似道為相數十年,門生故舊遍天下。有一日他召集群臣在相府開會,大聲叫道:「你等如不是有我,能有現在的位置嗎?」此人狂妄如斯,他雖經過蕪湖大敗,聲威大不如以前,可虎死不倒威,其朝中擁蹙仍眾。

    朝中一片倒賈的聲音,他仍然不慌不忙摸著玉戒,甚至臉上還顯出一絲微笑,這位玩弄政治的高手知道陳宜中等人攻擊的目的,不過看到徐子清神武威猛,自己憑他漸漸在臨安重新站穩腳跟,便是朝政也逐漸回到自己手中。陳宜中便更害怕了,希望借戰和之爭置政敵於死地,恢復他們先前的優勢,嗯,大軍於蕪湖戰敗之時的優勢。

    一邊想著,一邊朝屬下官吏翁應龍打了個眼色。翁應龍迎著他的目光,輕輕點點頭,從爭吵中抽身而出,跪拜殿前,奏道:「陛下小心,萬勿被小人之言迷惑。陳、留二人在此咆哮公堂已是大罪,妖言惑眾更是該死。想賈丞相忠心為國,嘔心瀝血,一心事君,幾十年如一日,今日竟被小人構陷栽贓如此,臣等實是聽之不忍。」

    相府幕僚廖瑩中看也不看賈似道,起身隨奏,響應翁應龍:「太皇太,微臣也覺得此二人誇大其辭,危言聳聽。如今北兵勢大凶殘,屢屢攻城掠地,我大宋精兵殆盡,已是擋無可擋。知兵者,國之大事,如要惘顧事實,妄議戰事,惹惱了韃酋忽必烈,那真正是一個不死不休之局。若有和議可能,兩國休兵,國家休養生息再恢復生氣,百姓則少了顛簸流離。為國計為天下蒼生計,這才是真正的國之良策。」廖瑩中對著金鑾上三位聖上鞠躬到底,接著往下說去:「太皇太后,陳、留二人平時即與丞相政見不合,其本人卻才智平平庸庸,屢不得丞相重用,私心作祟,在朝議中挾私報復。因此,只請陛下嚴懲此等藉機滋事的滑稽小人。」

    殿前指揮使韓震平日與賈似道並無太多交情,也許他以為大宋確實在這種情況下無力與元抗爭,借和議來爭取恢復國力倒不失為上策,現在看著陳宜中等人毫無預兆地將矛頭直指賈似道,更請太后誅殺,這種行為恁惡了些,便接口奏道:「廖參政所言極是。下臣倒曉得平日裡右丞和留大人對賈丞相有些牢騷,今日不理會是戰是和,單單攻訐丞相,其行其品實在值得商榷。」

    陳宜中眼見事不關已的韓震莫名其妙指責於他,聞言大怒,手指著他大罵:「惡賊,平日未見你有什麼政績,幫這奸臣倒識得你口舌鋒利了。可知幫賈似道即是禍國秧民,不怕遭了天譴?」

    韓震被罵,本是武將,性子剛烈得很,不由惱羞成愁,立即就要上前找陳宜中廝打,左右大臣連忙把他拉住,於是朝中更加混亂,陳宜中一派和賈黨分作兩幫,吵鬧個不休。

    即有當中的激進者大喝:「不殺賈賊不得以服天下人。」那位老年蒼松的大臣喊罷了,竟以頭去撞蟠龍玉柱,以死逼迫朝庭快快作出決定。但見鮮血四濺,在空中散開,如一蓬淒艷詭異的花朵綻放。

    剛滿五歲的恭宗趙顯嚇得小臉發白,將頭扎進謝太皇太后的懷裡,哭喊道:「媽媽我怕,快帶我回後宮。」(彼時南宋稱呼祖母為『媽媽』,曾祖母為『大媽媽』。)

    趙顯的親生母親全太后聽他難受如此,不由也是哭了出來,把趙顯從謝太皇太后懷裡抱過,說道:「皇上別怕,母后這就帶你回去。」說罷也不理殿下的諸多臣躬,讓宦官扶著,母子兩便哭著自耳門出了垂拱殿。

    六十一歲的謝太后見那兩母子如此傷心,已是氣得渾身發抖,將手中的碧玉枴杖用盡全身力氣拋下鑾座。只聽一聲碎響,玉杖被摔得粉碎。那些爭吵的臣子們被太后突然的舉止嚇了一跳,立即住口不言,屏息著呆立當場。

    年邁的太后強忍住顫抖,咬著細碎的白牙,從齒縫迸出兩個字:「天良。」

    嘶啞的聲音便在肅穆的大堂中空蕩蕩傳開,「天是天理,良是良心。不悖人情即循天理,循道不謬即有良知。諸卿食著我趙家俸祿,被我趙家自朝野提挈升至高位,個個在外開牙建府,獨擋一面,當真八面威風。便是今日能夠站在垂拱殿中,面向金煌鑾座堂皇直書,也拜趙氏所賜。現今很好,諸卿全忘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倒是欺負起孤家等三個孤兒寡母了。只是不知各位是否忘了自己讀過的聖人之書,還講不講這天良二字。要逼孤家殺了賈似道,那麼請眾卿想想,我趙家三百一十二年,自太祖勒石三約後,便刑不上大夫,從未殺過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之人。難不曾要從我老太婆身上破例麼?」

    老太后勃然大怒,殿下眾臣工黑鴉鴉一地跪了下去,偌大空場上靜得一聲咳嗽不聞。

    謝太后身體已被戰事折磨得非常虛弱,眼見臣子相互廝咬,哪有端莊樣兒,只氣得渾身發抖,流著淚對諸大臣說:「諸卿,國破家亡之際還有心思鬧麼。朝庭要完了大夥兒不也跟著完了麼,卻還要你說我的不是,我挑你的不對。也不想想法子尋個萬全之策,以渡難關。當真我趙家完了就合了你們的意?」接過宦官遞來的綢絹,拭去皺紋裡流淌的淚水,已逾花甲的太后悲傷不得自抑。

    自滿殿尷尬的死寂中,傳出輕微咳嗽聲,賈似道站起來,抬頭往金鑾座上望去,不遠處那張焦黃的臉消瘦乾枯,皺紋如刀子雕刻,清清楚楚,記著太皇太后悲苦的心境。

    突然間覺著鼻子一酸,他想著:老太后的憂愁無助是我造成的麼,可我現在生生忍受下官們無禮的同時,一樣為大宋的困境枕席難安啊。

    拾起幾乎墜地的寬大衣袖擦去淚水,他再向前上一步,撩起朝服下擺,雙膝一屈跪拜下去,「太皇太后,臣等不敢讓您生氣。只不過下臣們平日鬥嘴得多了,於今收不住嘴,便在朝堂裡頭發作出來,卻不為意的。太皇太后,放過此節,還是議議怎麼面對逼來的北兵吧。」

    多麼冠冕堂皇的話啊,多麼善解人意的話啊,大丞相是多麼寬宏大量的一個人啊。謝太后怔怔望著跪於階下的賈似道,淚水又一次溢出眼眶:正是他輔佐先皇帝,在滿目瘡痍中支撐起半壁江山。蕪湖率軍親征,大敗,立即果敢提拔白布徐子清,使之彰顯才能,為大宋穩一時局勢。現在,他受人攻擊,不追究,反而安慰我。多好的一個人啊,畢其一生為趙家盡心竭力。

    「愛卿平身,站回台班吧,孤家曉得你的一片苦心。唉,諸臣工皆如你這般識大量,何愁國事不順,江山不穩。」她甚至想親自去扶賈似道起來,終究摁住衝動,雙手平舉,往上虛抬,示意賈似道平身。

    待賈似道站回去,太皇太后茫然看著殿下跪得黑鴉鴉的臣子,卻覺得比起往日來,臣工們的人數又少了許多。她知道因時局險惡,嚇得一班輔臣和台諫紛紛不別而遁。今日又跑了不少大臣吧,太后不知不覺清點起失蹤的朝臣。突然覺得一陣荒謬,這趙家王朝成了什麼了,一個惹火燒身的包袱?

    令人腸斷的淒苦之情在胸中迴盪,過去良久,謝太后終於收拾好心情,緩緩歎了口氣,越發顯得老態龍鍾,用紅腫雙眼緊緊盯著殿下一幫伏首不語的臣子,冷冷說道:「都起身吧,光跪著也不是辦法,依丞相之言,再議議如何對付北敵。」

    指指退回去了的賈似道,「孤家沒了精神,便由丞相主持,隨後再行定奪。」這句話說完,頓覺疲憊不堪,老朽的身軀實在無法支撐得起,癱到在金鑾椅上,只將無神的雙眼茫茫然看著下頭又開始爭論的臣工。

    時間便在雙方強作正經的辯駁中渡過,主和與主戰兩派提也不提先前的抨擊指責,那名以頭撞柱的老臣子也包紮好了腦袋,積極參與到爭議之中。再過去三個時辰,雙方達成折衷意見,即:和議與戰鬥並行,兩種法子同時實施。

    遣參政知事柳岳、洪雷震,擇日啟程,往伯顏大帳贈予金銀財寶,再獻和表,以換取大宋孜孜以求的和平。而陳宜中即日制詔天下,號召天下勤王,急令兩淮、四川、浙東、浙西,以及沿江各路之所有官軍回撤,救援他們的都城臨安。賈似道以樞密院名義,命令徐子清和李庭芝,不再發動新攻勢,穩固防線,盡快提大軍南下,包圍江南之北兵——

    什麼是最大的政治,平衡就是最大的政治,抹稀泥就是最大的政治。朝中兩派已公開了他們的裂痕,因陳宜中、留夢炎請誅賈似道,那麼,這兩派再無協作的餘地,除非你死我活。謝太后可以睛睜睜看著某一派得勝,某一派人頭落地麼,不行,這絕不行,戰局困頓,國事惟艱,再無法起紛爭了,於是採納各方意見,玩出一招平衡術。她想:看著辦,也許兩個辦法雙管齊下,也許會收得良好效果。

    關於長江沿岸的幾次大勝,當然會有賞賜。李庭芝升任『右知平章軍國重事』,『知樞密院事』,兼『知揚州城防軍事』。而徐子清,怎麼獎勵他呢,獎勵這個最為勞苦功高的人?

    公然決裂的賈似道和陳宜中出乎意料地統一了意見:「暫緩緩吧,他已是三品將軍,一次次封賞加身,只怕到最後封無可封了。」

    陳宜中的反對,謝太后知道緣由,但賈似道怎麼會持此議?難道他也害怕徐子清功高而震主,不聽他的號令了?

    謝太后在大內深思,皇都卻沒閒著。朝議過後的幾天時間裡,臨安各處城門兵馬嘶叫,幾百支騎兵小隊竄出城去,雪片一樣的詔書和救援信飛向四面八方,各種命令也隨著他們奔馳的身影一道一道下達到戰火紛飛的前線。

    等得諸事結束,時間已到了德佑二年六月,進入暮夏時節。

    與此同時,元朝至元十二年(公元1275年)五月二十五日,忽必烈頒下了最後一道對宋宣戰詔書。三十萬大軍集結於襄樊,分成水陸兩路夾岸前行,增援江南戰場,發動對南宋最後的總攻擊。

    忽必烈在詔書裡寫道:「平民百姓無罪,我軍將士不可妄加殺害。」詔書至此結束。他希望在盡可能不流血的情況之下,保存江南精華,吞併南宋所有的國土。

    「從此我將握有從西域之沙漠以至江南之渥土的疆域,歸於我單一權力之下,而並成一體。大地上無數人才與珠寶,一切都將盡悉集中於這片土地之內。我將是天下最有權勢的王者。」

    春風擾人,悄然鑽進元大都城內新建的皇宮裡,柔和地繞過忽必烈身體,穿過後堂便又消失不見。忽必烈低頭瞧著自遙遠西方貢來的葡萄美酒,只覺得這鮮紅稠織的美酒,摻合著失敗者的血淚,溢滿在手中的黃金盃裡。呼吸間聞到血腥氣息,耳中又鳴響起金戈鐵馬之聲。忽必烈低聲笑笑,仰頭將杯中美酒一乾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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