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子清哥哥屢建奇功，但我沒有練武也沒習字。掌教真人忙於道觀的爭吵，分不開身來教導我，因為詔師伯從北面來了，嗯，還帶來一個小師姐，他兄弟的女兒。
這個叫權靈洋的姑娘可真刁蠻，對萬壽宮的一切都看不順眼，帶她遊玩時，不是說這個道馨太舊，就說那個大幡小氣，總之都比不上長春宮。哦，長春宮是他們在大都的道觀，聽說名字還是因長春子丘處機而起的呢。
後來順口說到子清哥哥，她居然也說認識！呵呵，我可高興了，終於找著共同語言，不用再聽她的無數抱怨。我便想，子清哥哥真好，到這時還能幫上忙。
可權靈洋只許自己說，如果我多誇了子清哥哥幾句，她就要生氣，很生氣。於是又只有陷入她無邊無際嘮叨當中，什麼在江門小縣被子清哥哥害得受了一頓板子啦，翻山越嶺時子清哥哥找不到吃的啦，手無縛雞之力卻強出頭啦，傻乎乎的認不出她是女兒身，等等等等，儘是子清哥哥的臭事。
我才不相信呢，前幾日建康市坊開始流傳子清哥哥的事跡，盡誇他兩月時間連敗無數韃子將軍，殺了好幾十萬韃子兵，把長江水都染得通紅，連鼎鼎大名的阿術都差點死在瓜州。更了不起的是，子清哥哥居然三天佔了三座城池。
這個創造奇跡的人也許下一次就該攻打鎮江了，因為鎮江離瓜州最近。店老闆眼瞅著門外，神神密密說道：「前日夜裡韃子走了三千人，我敢打賭，這批人必定去鎮江了。」另一人就笑，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附近老闆耳邊，「去三萬人也是白費，不過送大功勞給徐大將軍罷了。嘿嘿，人去得越多，徐將軍便殺得越多，殺得越多，功勞就越大。」
那時我在雜貨鋪買硯台，老闆和另一個漢子偷偷摸摸說得起勁，沒防我，誰叫我是小孩子呢。他們還說，徐清將軍是天上武曲星下凡，到江南救天下庶民免遭韃子禍害來了。
這樣的英雄，在權靈洋師姐嘴裡成了膽小齷齪之徒，我當然不會服氣，便和她吵，吵到最後，權師姐突然大怒，教訓我小姑娘家怎麼偏袒男人，還罵小小年紀就學會思春了。受氣不過，和她打了一架，不過，正像她說的，我年紀太小，學藝不精，結果反被她扭住了雙臂。
她問道：「還敢不敢想徐子清這個臭男人？」一邊說著一邊把胳膊肘兒向上提，差點把我痛哭了。
哼，我怎麼會認輸，掌教師傅說過，寧折不彎。就回她：「子清哥哥不是臭男人，他是大英雄，我就要想，沒日沒夜地想。」
把話說得決絕，權靈洋忽然沒了動靜，在背後發楞，隨後放開我的雙臂，一屁股坐到台階上。我掉頭去看，紅卜卜的臉蛋佈滿陰霾，忽然長長吁了口氣，歎息說道：「我也想他，有兩年沒見了。」說完了，又繼續陷入怔忡。
我問權靈洋怎麼和子清哥哥認識的，她呆呆坐在萬壽宮後觀的天井裡，兩隻大眼睛望著天空，卻不回答。安安靜靜呆了一會兒，清晨還是青天白雲的好天氣，現在抬頭去看，那裡慢慢堆積雲層，不知不覺中黑壓壓遮掩了整個天空。
我也坐下，伸出手去接零星雨點，想了想，告誡她：建康秩序紊亂，特別這幾日突然冒出許多殺人放火的，今兒官員被殺，明兒房子被燒，還有搶糧庫的，攪亂市場的，砸商舖的，甚至還有人炸了韃子的火器匠作所。這幫人喊著劫富濟貧的口號，跟隨作案的暴民一日比一日多。而韃子兵滿街亂竄，只要行蹤可疑，問都不問，一刀就砍下去，擾得建康市民無一敢出門。
看看她花團錦簇的一襲錦衣，我勸道：「你可要小心啊，千萬別孤身出門。穿成這模樣，反正不是遭盜匪搶了，就是被韃子殺了。」
權靈洋壓根就沒聽我說話，突然冒出一句：「我和他各為其主，現在又得做出那等事情，以後還怎麼見面呀？」說得我滿頭霧水。
正想仔細問問，頭頂上突然炸起幾十朵火焰，燦爛得花兒一樣。我搬著指頭算，今天不是什麼節日啊，怎麼有人放煙火了？
緊跟著宮門口傳來飛師兄的大喝聲，「自韃子進城，我道家受辱得夠了。掌教真人有令，大夥兒操傢伙上城牆，今日與韃子拼了。」
來不及細想，我立即站起身，抓過真人親賜的太乙劍就要出去。可權靈洋一把捉住我，眼裡泛上一股深切的悲哀，就拿這眼神專注地看著，輕輕說道：「知道為什麼要你帶我玩兒嗎？就為守著你，不能讓你出去。」
掌教有令，誰敢不去？我可不會聽她的，使勁兒掙脫，便往宮門跑，步子還沒邁開，那裡又響起飛師兄的叫聲：「詔師叔，你在這裡幹嘛？」
一個冰冷的聲音先在萬壽宮正門口響起，轉眼工夫已近到廣場正中，「詔真人本要找南道門辯論，哪想恰遇你們作亂。哼哼，真巧啊，還想去城牆麼？」
飛師兄冷笑道：「無知的臭韃子，自進建康城便禁了萬壽宮，任誰都能猜出狼子野心。嘿嘿，作亂麼，我漢人在漢人的地方做該做的事，卻不是你嘴裡說的作亂。」掉頭又朝詔道長說道：「詔師叔，現在還叫你一聲師叔，只勸勿要作了韃子鷹犬，反而同室操戈。」
「既然叫我師叔，便該聽我一言。如今趙家王庭朝不保夕，為之盡忠當真愚不可及。道門與釋教、儒家爭爭鬥數百年，一直不曾佔過上風，丘處機真人因此遠走漠北，得成吉思汗及歷代大皇帝支持，北派道教人丁興旺，發展之勢蒸蒸日上。你們呢，南室朝綱不振，使奸相掌政，小人大行其道，正直剛硬之人不是被殺就是被貶，弄得道教江河日下。現今又要作亂，卻不是明珠暗投，愚不可及之舉麼？」
飛師兄嘿嘿冷笑，斥道：「好一個不知羞恥的人！甘心降了蒙古韃子，天下人無不罵你倒行逆施，竟有漢人服了蠻夷的！自此以後，南方諸路道派再不聽你號令，由家師執掌教門，你還好意思在這裡胡言亂語。」
話音剛落，太一真人的師弟白光道長卻駁斥飛師兄，「飛兒少說兩句，此時不是鬥氣的時候。再說詔真人留駐長春宮，是道門正宗，提舉諸路各派，從名義上說，這整個道教的教主，卻不是你可以喝罵的。且真人所說極是有理，我道家千年名聲不墜，便因本教前輩高人審時度勢，順應時局所致。這些道理你要懂得的，不可一味蠻幹。」便有許多人同時附合，皆罵飛師兄忘了長幼尊卑，又不識大體。
聽到這裡，心裡大為奇怪，白光師叔等人怎麼不幫飛師兄，反倒教訓起自已人來了？
權靈洋又把我抓住，小聲問道：「想看麼，想看的話咱們去門洞縫偷偷的瞧瞧？」
見我點頭，兩人便躲在宮門角落裡望了過去。
曾聽掌教師傅說過，詔真人原該提管天下道教的，只是他降了韃子，江南一帶的同門便不再聽他號令。此時看去，詔真人仍如同初見時那般溫文爾雅，受飛師兄責罵也不見生氣，仍舊淡淡笑著，一面說道：「白光師弟說得有理，飛道侄忘了輩份。」
萬壽宮寬闊空曠的道場上站滿了人，本觀的道士約有兩百多人提劍站在玄武宮門口，現在卻以白光師叔和飛師兄各為首腦，分為兩幫相互爭吵。而詔真人那邊人數更多，約莫三百人左右，卻大半著韃子服飾。與他並肩站的是一名年青女子，濃眉大眼，英姿颯爽，正冷眼旁觀道家內訌。
他們越吵越厲害，這時突然從天空響起驚雷，緊跟著炸出一道巨大的閃電，將萬壽宮照得白晃晃的。在電閃雷鳴中，權靈洋悄悄發出嘲笑：「瞧瞧，這就是南派道教，我師傅還沒說兩句，你們自家人倒吵得一塌糊塗。」
我臉一紅，正想回敬兩句，遠遠的傳來一個清朗聲音：「詔師兄不顧身份，要和韃子一併對付自家人麼？」穿過雷電，由遠及近滾滾而來，偏又讓人覺著在耳邊傾敘。心頭一喜，師傅終於來了，局面便可以鎮下來了。
詔道長頭也不回，笑笑答道：「道教得大元皇帝尊崇，便該受大元的令，卻不是對付本門南派分支來了。」說話間，太一真人身形從牆頭出現，輕踏一棵大樹，縹緲倏忽間便來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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