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道長身邊著蒙古貴族裝束的姑娘朗聲說道:「大皇帝聖旨,敕封詔真人。」往前踏上一步,站在正中間,從懷裡掏出一卷黃緞,雙手展開,瞟一眼詔道長,示意他跪到前面去,而後宣讀道:「封詔真人為玄門掌教,掌管諸路真大道教,賜銅章,賜號廣義宏仁大真人。」
將聖旨交給受封之人,掉頭看著冷若冰霜的太一道長,曉得他不以元朝之命為意,便在臉上浮起活該倒霉的古怪表情,說道:「太一真人聽宣:特贈建康廣福萬壽宮於太一道士蕭居壽,領萬壽宮祠事——宣旨畢,蕭居壽接旨吧。」雙手向前一伸,淡笑著緊盯挺身而立的太一真人。
「廣福萬壽宮在建康百十年有餘,用不著蒙古大汗賜予貧道,這道敕封不敢受領。」雙手對那姑娘行道揖,側目而視詔道長,又說道:「師兄與南派分別已久,自十三年前泰山之議,便有言不再領長春宮命,自也不會接受蒙古大汗授你掌諸路道教之敕封。這位姑娘和師兄單單選在萬壽宮頒所謂聖旨,這齣戲可演得差了,反倒欲蓋彌彰,惹人笑話。」
詔道人和姑娘聽他斥責,只笑著不回話,反而白光道人駁起自家師兄:「太一師兄,本教丘處機祖師爺為成吉思汗所敬,後詔賜尹志平為妙道廣化真人,道教正宗原在北方的。只是以前大夥兒稍有分岐,南北兩面鬧分生,導致有了泰山之議。眼目下大皇帝有這等美意,願為道家撮合,自當領旨。可見本教聲威日重,連大元皇帝也不敢小視我們。」說話間神情甚是高興。
太一道長回頭瞅一眼,光潔如玉的臉龐充滿寒意,呵斥道:「是麼?你沒把自己當漢人了吧。蒙古人四十年間屢侵我江南,殘害百姓,視漢人為犬豕,江北一地漢家子弟盡淪為奴隸。更有甚者,攻城不順便屠該城,種種惡行罄竹難書。你難道忘了這些,甘心去作蒙古人奴隸?」
受他毫不留情的責問,白光道長滿臉通紅,張張嘴想要說什麼,他的大弟子德道人偏低頭頂道:「丘處機師祖當年受成吉思汗敕封,不遠萬里趕赴大漠,卻又為的什麼?」
話剛出口,又從城外竄起百顆沖天雷,在空中炸開,紅火的煙花佈滿了天空。場中之人都一楞神,詔道長與姑娘對視一眼,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便一臉驚愕。太一真人卻神情立變,一股焦急泛上臉龐,輕笑一聲,突然反手一掌,把德道人擊出一丈開外,滾倒在地,口角流血,卻痛呼都發不出。又哼聲罵道:「白光師弟教導的好弟子,目無尊長,竟直呼祖師爺名諱。」
白光哪能想到掌教會猝下狠手,正在惶惶,又聽掌教假無禮之說責斥他的大弟子,不由也惱怒起來,悄悄往詔道長那邊站過一步,吭聲頂道:「祖師爺惠澤天下,怎會以名諱為忌?師兄突然向小輩下如此重手,可是自跌身份得很,還像個掌教樣兒麼?」雙手低垂,食指連勾,立即便有三十多名道人跟著站了過去,竟與太一道長作涇渭分明之舉。萬壽宮中餘下的兩百名道士與伙夫雜役,盡怒目而視,目光中的恨意便欲將那批公然背叛的奸佞澆成灰。
詔道長對此視若無睹,笑道:「師弟罷了吧,我道教南北聯手,又受大皇帝重視,道家聲威大震之時已不遠矣。難不成非要弄得兵戎相見,自家人流血廝殺?」
飛道人走近太一真人身側,低頭說道:「師傅,多說無益,和解不了的。」
太一看也不看飛道長,踏上前去,走到白光面前,白淨臉上現出一絲憂傷,注目於他,說道:「可惜同門學藝半個甲子有餘,如今卻要作蕭牆之變。唉,可惜啊,可悲可歎啊。」噓唏著,彷彿難受得很,慢慢低下頭去。
白光聽他說得情真意切,不禁有些感動,拱手揖道:「掌教師兄,便聽為弟的一句,大夥兒總為道門中人,無論北派南派,行的事說的話都為本門著想。眼下詔真人受忽必烈大皇帝賞識,能為我道家發揚光大出力,這是件好事,合為一派更是錦上添花啊。師兄,你就同意——」
話沒說完,又一聲炸雷響起,先前零星飄落的雨點突然密集,倏忽之間傾盆而下,將場中所有人淋得全身盡濕。又一道閃電劃過長空,地面同時突生驚變,在明亮眩目的白光裡,太一真人憂傷的表情已換成漠然,自袖底翻掌而起,應著天空耀眼閃電,驀然間按上白光道長腹部,將之震出三丈之遙。
雨水浠瀝,無數條線將天地之間連出渾噩的水幕,便在這幕簾中,白光自空中啪一聲摔倒下去,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即刻將水漬四濺的青石地面染出一大片暗紅。支起身子,瞠目直視掌教真人,竟不敢相信一向光明磊落的師兄會出手偷襲自己師弟。
太一真人再不理他,單腳輕點青石地板,沒有任何聲音,那塊石板卻立即四分五裂。清瘦的身子借力騰空而起,豆大雨滴砸在道袍上,週身便濺出細微一層白霧,宛若發著光芒的飛天大鵬,閃電般直撲詔道長,鬚髮怒張,大吼道:「義之所向,一往無前!」
直到此刻他才露出老辣彌堅的強橫性子,先除去內患,又搶先攻擊詔道人,白淨光潔的臉龐一時間猙獰得可怕。
飛道人從震驚回復心神,見到師傅突然發動,緊跟著吶喊一聲,率領餘下道士撲往對面敵人。
瞬息之間,詔道長已與太一交手十招,而蒙古姑娘朝後退去,嬌笑道:「圖窮匕見麼,這麼急著要作亂?」舉手一指,身後三百人抽刀當頭迎上萬壽宮諸道士。
事前毫無預兆,師傅連傷兩人,又挑起五百號人的大爭鬥。我嚇得心裡碰碰亂跳,使勁掙扎,卻脫不出權靈洋拽著我的雙手。雨下得越來越大,廣場中廝殺越來越激烈,師傅和詔師伯的過招卻慢下來,原先勢若閃電的對搏變得澀滯,一招一勢清晰可見,臉色則更顯凝重,還帶有稍許緊張。
我回頭斥權師姐:「你是韃子的奸細,虧我還對你那麼好。快放開,我要去幫師傅。」
權靈洋突然豎指點上胸前,連戳穴位,笑笑說道:「自已看看,去了還能活命嗎?」
詔道長得韃子之助,人數又多,確實已佔上風。當中有三四名韃子尤顯跋扈,在人群中飛騰跳躍,所過之處立現一蓬血花。如此過去一時,萬壽宮諸人每一刻都有幾人受傷倒地,現出不支之態,連連退卻,直退到玄武殿前。
不停後退,廝殺中的太一掌教便孤身留在廣場中央,悄然陷入敵群裡。此時又撲上二名韃子和北派道士,與詔道長並肩展開攻擊。
掌教師傅獨力相抗五人,毫不顯吃力,哈哈大笑著,雙手交叉,向前劃出一個圓,套住左側北派道士刺來的長劍,猛力往外一送,反將那把劍的劍柄砸在道士胸口。不見他做動作,收回手,又趁虛起腿踢上右側韃子腹部,借那人身體躍起,在半空中驚雷一般凌空擊下,舉掌將另一名韃子打得腦漿迸發。紅白相間的腦汁飛濺青色道袍,更使衣袂翻飛的道人似神人般威風凜凜,無匹威勢霍然外露。
詔道長眼見太一與之打鬥時,剎那間傷兩人斃一人,頓感顏面大失,不由大怒,搶過身邊道士的寶劍,一掃溫文爾雅神態,咬牙切齒猛攻上去。
可我的師傅是天下無匹的英雄,怎會害怕他呢?輕易讓過劍鋒,轉身之中揮指彈上掠面而去的劍脊,叮咚脆響,詔道長手中寶劍斷為兩截。
我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回頭朝權靈洋說道:「他是我的師傅。」
權靈洋拍拍我的腦袋,歎了口氣,臉上突然露出疼愛的表情,輕輕說道:「沒用的,太一道長再英雄了得,卻獨木難支,擋不住許多人攻擊。諾,瞧瞧那裡。」指指萬壽宮牆,又歎口氣。
順著手指望去,不知什麼時候牆頭冒出無數韃子兵,手舉弓弩,箭備弩張,已將廣場圍得水洩不通。
獨木難支!我心頭一涼,又朝師傅看去,淚水終於溢出了眼眶。
雨水合著淚水在臉龐流淌,這一刻只覺全身冷得刺骨。師傅陷入圍困中,飛師兄等人接連敗退,師兄師姐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去,心急如焚,便欲要滴出血來。低頭一口咬住權靈洋捉住我的手,從牙齒縫中擠出聲音:「放開我——」
權靈洋受痛不過,俏眉緊皺,舉掌便要打下來,城外突然響起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天空中第三次暴出燦爛煙花。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鋪天蓋地的吶喊毫無預兆地傳入耳廊。
發生什麼事了?牙齒還停留在肌肉裡,我側頭看著權靈洋,權靈洋高舉左手卻不打下,也如我一般瞠目楞神,怔怔地回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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