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佑元年二月初二,這一天俗稱「龍抬頭」。
丑時已過,蒼穹中烏雲低垂,一絲月光也不透出,天上地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春寒料峭,寒風夾雜著江南潮濕的空氣不停襲來,陰冷得讓人難受之極。我站在新城八十里外的一處密林邊,牽動韁繩讓頑主往樹邊靠去,企圖避過迎面撲來的寒風,卻是徒勞之舉——江南的寒冷無處不在,叫人對它躲無可躲。
將戰袍往身上收攏,裹緊了身子,再舉目遠眺,對面丘陵邊際的四支隊伍打著火把,如同四條渾身通紅的長龍向前蔓延蠕動,慢慢地,在目光遠處分離開去。於是,在這夜色黑得如同濃墨的午夜時分,隨著星星點點的火光溶入黑夜,我軍圍城打援行動悄悄展開。
身邊留守的包圭、王勇、朱溪等人圍攏過來,皆勸道:「將軍,部隊開拔已有半個時辰,你也回帳歇休吧。」
隊伍消失之處火光盡失,暗淡淡一片墨黑,沒了任何動靜。怔怔望著那裡,過去半晌方才回道:「走吧,都回營歇息吧。」腦子裡卻在為出征的部隊祝福。
不能不祈求蒼天保佑我的部隊。面對佔據絕對兵力優勢的元軍,此前還堅定地認為他們必會中了我的誘敵之計,然後按照我軍步調行動。可是,直到四支或進攻或埋伏的隊伍離開新城,心頭竟忽然生出些惶恐不安來。
伯顏、阿術能推算出我大軍意圖嗎?他們會突襲空虛的瓜洲嗎?對面的金盔將軍敢衝出城與我決戰嗎?腦子裡不斷冒出各種疑問,每個問題都像黑夜一般沉重,反把自己弄得昏昏沉沉。
自從把當面之敵打回新城,我立即分兵三路,埋伏到東溝和謝集的必經之地,這兩地離新城最近,救援的敵軍會最先出動。手頭只有了五千人,如果當面之敵伺機衝出來,我是抵擋不住的。抬頭望向烏雲密佈、低沉得幾乎舉手可觸的天空,按捺住心頭忐忑,默念道:「上天,眷佑子清吧,眷佑可憐的南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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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由包圭事先提供的戰場情報,三支進攻部隊繞過散佈鄉野的元軍據點,悄無聲息潛至預設陣地,很好地隱匿住大軍的行蹤,使元軍沒有一絲一毫覺察。
德佑元年二月初三日,離新城最近的東溝之敵阿塔海一部收到求援信後出城,牛富設伏於七里外的官道兩側,成功發動伏擊,一擊得手,將敵長蛇陣切為五段,衝亂整個陣形。這是新城會戰之首戰。阿塔海出城的支援部隊計一萬七千人。
而張順、張貴兩將軍領五千人,埋伏在東溝城郊,一見牛富得手,立即迂迴右翼,從阿塔海背部發動突襲,與牛富一萬人配合,將阿塔海擊潰,殺敵四千有餘。後又縱兵掠城,直殺入東溝,燒了元軍軍資輜重,旋即飄忽遠走,根本不留給敵人報復的機會。
比牛富和二張的首戰晚五個時辰,胡應炎、許夫人、王福、柴旺等,率軍一萬五到達謝集。謝集是包圍揚州戰線的最北頭,駐軍也最多,有三萬三千人馬。
當胡應炎率部到達預定陣地時,卻發現援新城的敵人已遠去二十五里,追是來不及了,並且與我不打硬仗的命令有違。他立即調整作戰方案,派出斥候探明留守敵人數目後,不使軍士休整,揮軍強攻謝集。他們很幸運,守將貼木哥救新城心切,調走三萬人馬,僅留了三千人守城。胡應炎僅用兩個時辰便輕輕鬆鬆逼退守軍,樹起了大宋旗幟,卻嚴禁士卒追擊,任由敵兵逃竄。
潰敗的逃兵追上貼木哥,報告本城淪陷的消息。貼木哥原是伯顏俾將,剛被主帥外放領軍,沒有多少統制部隊的經驗,當下惱羞成怒,隨即用救援新城的大軍折回頭,急行軍一個時辰,又強攻失陷的謝集。他以為面前這支部隊人數遠比他少,多半與以前遭遇的宋軍一樣,運氣好的話只需一次猛烈衝鋒便能將之嚇跑。可惜他遇著了胡應炎,並且胡應炎利用這一個時辰在城下埋下了地雷。
元軍甫一攻至城根,便讓地雷炸得人仰馬翻,後又被牆上守兵當頭澆下燃油,攻勢更是滯澀。胡應炎以四千士兵把守敵人攻擊的東、南兩道城門,分遣許夫人提六千兵,王福提五千兵自西、北二門而出,繞至敵左右兩翼發起突襲,在陣後大喊:「貼木哥已死,中軍已潰散。」
元軍急功不克,先遭遇地雷陣,又受敵人背部迂迴,人心驚惶之下,當真以為貼木哥戰死,一時陣腳大亂。貼木哥勃然大怒,親自上前線督軍,活該他時運不濟,甫一去到牆根下,立遭五箭穿身,橫死當場。
韃子側翼促不及防受到宋軍猛烈衝鋒,主將帥旗這次當真倒了下去,即刻全線崩潰,貼木哥副將帶殘兵撤出戰場。
胡應炎於此獲得輝煌戰果:擊斃元將領貼木哥,斬殺敵人八千餘名,奪城池一座,自身傷亡三千不到。而後,他盡燒敵人軍糧,毀掉帶不走的大型器械,棄城而去,按預定計劃趕赴另一個戰場。
比胡應炎的酣戰再晚五個時辰,這時已到二月初四的凌晨了。幾乎和貼木哥調軍回攻的時間一樣,潛伏長江岸邊的陳昭和尹玉帶著五千人也在激戰。不過,他們的運氣比胡應炎更好。
江對面的下蜀小鎮由索多駐守,此際提一萬人救援新城,登陸場與我猜測的一樣,果然選擇與新城最近的楓林渡。
大約一萬名元軍乘船穿過江中惟一一處沒有鐵鏈和木樁的通道,漸漸靠近岸邊。不一時,先頭船隻攀上堤壩,當先下三百名士兵,開始佈置灘頭陣地——拿寬大的木板鋪墊在江岸的爛泥之上,以方便隨後將至的大軍下船行走。而後又有幾百名士兵縱馬馳上江岸,繞堤壩進行警戒。
元軍的後續部隊陸續靠岸,但因登陸場狹小,大批人員、馬匹、作戰保障物資相繼湧入,前腳未停後方又至,皆是在登陸場裡面打轉,雖經幾股先頭部隊極力整頓,卻仍是陷入短暫的混亂局面。還有四百多隻渡船在江心打轉,等著清出登陸場以便他們上岸。
元軍前軍未定後軍候至,上岸的兩千人手忙腳亂之下也未構築陣地。陳昭和尹玉怎麼會放棄這樣好的時機,立即點燃地皮下的石雷,又拋擲瓦罐製成的燃燒彈,將登陸場變作了火海。爾後鼓動五千人發起衝鋒,把驚恐萬狀的敵先頭部隊一舉蕩平,復又衝向堤岸,朝江邊等待登陸的舟船狂擲燃燒彈。
幾千枚各式各樣的瓦罐雨點般砸去,頃刻工夫,四百艘船舶紛紛著火,船上的士兵忍不住火勢跳進水裡,旋即被陳昭率軍射殺江中。江灘上大量擱淺的和被丟棄的小艇在潮水和翻騰的拍岸狂浪的衝擊下,相互碰撞,把夾在中間的敵兵撞得粉身碎骨。一個時辰後,渡江艦群將近一半燒燬,一萬名士兵只有六千人逃回了對岸。
一個偉大的勝利!前後三天時間,殲敵一萬三四,連敗三員韃子大將,將西北戰線之敵打得雞飛狗跳,自守將以降,無不魂飛魄散。新城至謝集的駐軍心驚膽戰收回我軍讓出的城池,害怕又遭我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暗算,盡龜縮於內,再不敢貿然出城——
清晨起了一層薄霧,淡黃的朝陽飄過湖水,穿越樹梢,帶著花的芳香在身邊纏繞.綠樹蓬勃,水波斑斕,燕鶯輕鳴,花骨朵兒悄悄綻放,在這個清晨,萬物甦醒——
站在高崗上,眼底下四萬名戰士開始渡江.淡黃陽光照在鮮紅戰甲上,讓旗下悍卒立顯蒸蒸日上的朝氣,一種澎湃的活力盈盈散發,在這個清晨,便渲染出四萬條鮮活的生命。
瓜洲送來兩千名願意歸順的韃子降卒,這批人原是江北漢人,組成漢軍由阿術統領,結果攻瓜洲時被我生俘。孫子說:「卒善而養之」,強調以戰養戰,優待被俘敵兵,補充自己兵源。我軍連番戰鬥,損耗過大,瓜洲小城的青壯大半被征,因此要求各軍各廂挑選精壯俘虜,黔面刺字,在額頭用烙鐵燙出『大宋勇卒』四個字,以防降卒陣前叛亂。而這批人沒甚意見,也許古時多有此法,見得多了自然見怪不怪。
自接收降兵以後,除留下三千疑兵游弋新城一線,使敵人以為宋軍又在安排埋伏,其餘部隊悉數出征,潛往新陣地。
圍城打援,各個擊破,暗渡陳倉,潛過長江,直趨健康。十二天前擬定好的作戰方案前一階段得以圓滿完成,不但西線之敵人人自危,徐子清三字也在元軍中流傳——徐子清掩護宋軍蕪湖撤退,赫赫有名的阿術遭其重創,又在三天時間攻三城奪三城,逼得西線守軍險象環生。元軍經過沉痛教訓後,從伯顏大帳下達一道嚴令:暫不攻瓜洲,各城駐軍死守避戰。嗯,我知道,他還是史天澤部下的時候便從袁箏子那裡曉得有我這樣一個人,現在終於碰上了,又吃過許多虧,當然得留出時間,好好籌劃如何對待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強橫敵人。
於是乎,心裡全是志得意滿,在這個時代,誰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戰術,並且能夠運得這樣嫻熟?三天時間攻三城得三城,如此驕人戰績這天下捨我其誰!呵呵,我會在深夜裡偷偷竊笑一陣,
我方將士中,胡應炎那幫將領還好點,跟隨作戰有段時日,因此見怪不怪。而自張順,張貴以降,全軍上下無不視我為軍神,對如同神來之筆的戰術方略佩服得五體投地。
賈似道和李庭芝的信同一天送至手頭,內容幾乎一樣,滿篇驚羨,七個字便能概略洋洋灑灑幾大張信紙:子清威武,軍神也!
能想到在古代成了軍神嗎?這近乎於一個傳奇故事。看著他們不約而同的盛讚,在受寵若驚的同時竟有些惶惑,因一個夢迴來,卻造成如此啼笑皆非結果,當真令人意想不到。
搖著頭暗自失笑,如果以區區四萬軍隊再奪了健康呢,他們應該叫我作什麼?
朱溪在前頭喊:「將軍,中軍該渡江了。」
應一聲,縱馬奔下山崗,卻又想起蕭歌,南道教鬧內訌,她在健康可好,知道子清哥哥立大功了麼?
誰知道呢,也許她在太一道長的催促下習文練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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