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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九章 魔鬼 節一 文 / 光線

    文天祥和李庭芝終究沒弄明白那兩句詩,便是自己也不知道心中作何想。與他們相聚的第二日,受過賈似道教導後,冒雪趕回瓜洲,開始履行瓜洲都統制的新職。

    我說過,自回到南宋適應陌生世界後,竟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此時則更讓我陷入迷茫當中。

    那晚依舊大雪,賈丞相在飄忽燭光中與我圍爐而坐,越來越蒼老的清瘦臉龐寫滿絕望。他告訴我,朝庭的使臣鄭虎臣帶著問罪詔已從臨安出發,大約八天後即可來到揚州,他將被褫奪相位,我的,宋京的,黃萬石的,以及朝野中所有親信的大廈便要傾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反語是什麼,他問我。

    「樹倒猢猻散!」

    「對,就是它。」那股絕望在眼裡跳躍成了火焰,幾乎要將他燃成灰燼。椅墊上純白的虎皮和身上純白的貂皮大衣遮擋不住無處不在的寒冷,他渾身發出奇異的顫抖,連帶著聲音細微得若有若無,「你可知道在蕪湖時,夏貴伸手給我看的什麼?」不等我回答,嘴角掛出一絲對叛徒的嘲笑,自言自語般說道:「掌心裡寫著『宋歷只有三百二十年』!此人有異心,想做貳臣,再不可信。孫虎臣麼,腐儒一個,只知忠於朝庭,老夫落難時自不會放在眼裡。黃萬石、宋京等人,小事可做,大事不可托。臨安倒有翁應龍、廖瑩中一幫臂助,卻太遠了,無法調度。唉,宦海浮沉幾十年,卻陷如這等光景。」

    江滿子低著頭突然冒出一句話:「老爺在蕪湖時便該應夏貴的話,順勢反了。」

    「放肆,你懂什麼,這裡有你說話的份?給我閉嘴。」賈似道喝罵回去,並未生氣,只語氣更加低沉,「老夫受大宋國恩幾十年,這江山雖則風雨飄搖,卻也是老夫一手維持。心血啊,畢生的心血盡付諸這王朝,哪能反它呢,不能啊——」

    低吟的呢喃一顯權傾朝野大丞相的困苦,牆角幾盆大火爐越燒越旺,放置的長青樹在燭蕊碎響裡越發青翠欲滴,他額頭上冒出汗珠,卻彷彿更加冷了,裹緊名貴的大衣,轉過身吩咐江滿子:「倒兩杯茶,沏壁櫥裡先皇帝賜的那筒碧螺春。」

    「有辦法改變局勢麼?」他回看著我的眸子裡沒有一絲光彩,問過一句話,又自問自答:「沒辦法了,老夫執政二十年,得罪的人從江湖到廟堂真是數不勝數。他們好不容易逮住蕪湖戰敗這樣一個機會,怎會輕易放過老夫了?」

    江滿子遞過茶水,他示意先給我,然後捧著熱騰騰的香茗暖手,目光垂下去,輕輕長歎一聲便不再說話。

    白駒過隙,時事無常,這個人前幾日還許諾要給我榮華富貴,以換取對他的忠心。可是現在臨安傳來一道緊似一道的壞消息,已將六十二歲的老人折磨得疲憊不堪,甚至想找個人談心聊天,都得尋我這樣毫無背景的人方能無所顧忌一吐為快。

    燃燒的火炭,飄搖的燭光,青澀的盆栽,室外的凜冽寒風,遠遠站在屋角的老僕江滿子,房間裡一片死寂,憂傷和無助開始升騰,復又沉甸甸壓下來,如此沉重,竟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

    面前的賈似道表情淡漠,眼瞼不曾動似的死死盯住手裡漸漸冷卻的茶水。游弋紅光不停從臉龐掃過,印出深入額頭的皺紋,唇齒緊閉,兩條苦線更加明顯,宛若刀刻一般。

    這是權傾天下的賈似道,這是遺臭萬年的奸相?眼裡此刻只見到一位絕望的老人。心裡湧出無法抑制的同情,一種近乎天然的憐憫,他不是大宋的丞相,不是權傾朝野的大平章,此刻僅僅是一位憂愁的老人。

    短短一月時間,不過從蕪湖到揚州幾百里路途,這座看似牢固的大廈終於讓蕪湖之戰撕出裂隙,而後,這道口子迅猛擴大,在臨安的驚濤駭浪下開始崩塌。權力,大廈的基石就是權力。曾經的二十年中,他每一次呼吸都能使朝野震動,隨便一個表情讓群臣們心驚膽顫,掌管著屬下的生予死奪,遷升貶褒。便如我在北洋受萬人矚目,雖有權力大小之別,卻得異曲同工之妙。心裡冒出奇異感覺,一種突然與他靈魂相通的感覺。我知道那是權力,對更大權力的渴望,這股渴望開始象魔鬼一樣升騰,驀然之間在心裡氾濫成災。

    袁小文告訴我,史天澤行我的逼降之計取了襄樊二城,當時我驚駭自己創造了歷史。那麼現在,能改變面前疲憊不堪的老人的命運嗎?

    那只魔鬼越見翻滾,在心頭躍躍欲試。

    忽悠忽閃的燭光送來萬年青的味道,鼻翼裡充斥著淡淡的苦香,我看著沒有表情的賈似道,輕輕說道:「果如丞相先前所說,您確實得罪了天下。頌買公田法,雖暫解朝庭財政困難,但一舉傷了天下仕紳利益,他們正是朝庭賴以治理國家的官吏來源,便為今日厄難種下因果。掃弊政清**,革新吏制,又得罪在朝現任諸臣。改交會傷天下小民根本,使民怨沸騰。新皇登基,當然新朝庭希望會有新氣象,卻恰逢大敗。如此大敗自然提供給反對者以口實,諸多矛盾堆砌一起,立即激化。」

    (註:宋之一代不禁屯田,大地主比歷朝歷代都多,買公田法初意為解決軍糧和財政困難,下令各州府按比例買回大地主多出的土地。但是下官執行時,並未按賈似道原意辦理,結果造成許多小自耕家失去田地。改交會之時,南宋的財政已支撐不起龐大的戰爭開銷,經濟瀕臨崩潰,賈似道只有擴大紙鈔的發行,應付迫在眉睫的各種經常性開支,起了竭澤而漁的反作用——史實,參考宋史)

    「二十年,畢生的事業!」賈似道啜了口茶,臉色紅潤了些,似乎回憶起曾經的輝煌日子,雙眸悄悄泛起得意光芒,「正是老夫力挽狂瀾,方使我大宋延續至今——」

    屋子外面傳來大雪壓折樹椏的咯吱響聲,大街上更夫敲打金鑼,提醒著人們「小心火燭——」

    賈似道不再往下說,隱去得意之情,神色肅然,進入正題:「我要你明日回瓜洲,以霹靂手段接管全軍,聯合將官上書朝庭,表請老夫有功無罪,大敗不過二三大將貪生怕死造成的。」他牢牢盯住我,在明暗不定的火光飄忽下,面目變得森然陰冷,「老夫會把大都督令交與你。要記住,在老夫未返回臨安之前,切勿將部隊交與任何人,連李庭芝都不行。而後,北洋義軍諸將,瓜洲禁軍諸將,聯名明奏天下,稱朝庭不可一日無老夫,軍隊不可一日老夫。申飭陳宜中打擊忠良,自毀長城,禍國殃民,要求還丞相一個清白。」

    我迎著他的視線,問道:「都不難,只是李庭芝萬一奉朝庭聖旨接管部隊,我是擋不住的。」他便笑笑,不屑地說道:「黃萬石不會走,他手裡有三千人駐揚州,以掣肘李庭芝。你只管在李庭芝來瓜洲時稱病不出,把時間拖到老夫回臨安即可。」

    哦,他想回臨安,力求挽回局勢。可我知道鄭虎臣身上揣著的問罪詔,卻是將他發配到高州(今廣東省茂名市)當團練使,甚至鄭虎臣會為洩憤將其殺害在半途中。

    我搖搖頭,不自覺在臉上泛起笑意,在這一刻,得意之情充溢心頭,不是麼,他有什麼樣的結局盡在掌指中。

    迎著他的詫異目光說道:「丞相可記得鄭虎臣之父正死於您手?難保他不會以私怨走了極端。還有,謝太后和陳宜中等人會讓您安安生生回臨安麼,他們還嫌臨安不夠亂?詔旨多半會貶你往荒僻鄉野。」顧不了語氣中的無禮,我盡情賣弄熟悉的歷史。

    「如今只有四計,才能讓丞相大人起死回生。」

    江滿子從屋角走攏身邊,緊張不安地等待我繼續往下說。賈似道似乎信了我的推測,不駁斥,卻扭過頭去,佯裝欣賞旁邊的盆栽。

    「其一,丞相稱病不接旨,不見鄭虎臣。其二,下官立即回瓜洲,為丞相取得一個勝利,消除蕪湖大敗的陰影。其三,如果前兩策實施良好,丞相仍不見鄭虎臣,卻瞞天過海獨上臨安。其四,新皇是丞相擁立,兩宮太后對丞相仍有感情,便以弱示之,以博聖眷憐惜。如此,當比子清率眾將上書,抑或抗令要好得多。」

    話音剛落,江滿子便拍掌叫好,然後期待地看著賈似道,希望他能接受我的計策。

    賈似道不言語,目不轉睛盯著那盆萬年青,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我接著說道:「其中有兩個關鍵,一是下官為丞相取得振奮人心的勝利,二是丞相必須回到權力的中心。有勝利的配合,在權力中心處,才能掌握權力的脈搏。」——

    頭頂明月皓潔,灑下的銀線如絲般柔軟。幾粒金黃微星在深藍色的天穹裡,伴著皓月點綴其間。瓜洲這座孤獨的小城,黑沉沉、孤單單佇立在空曠江邊,在月光下如同一隻受傷的老虎,取背山依水之勢,面露猙獰伺人而噬。

    可惜寧靜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城外突然號角爭鳴,戰鼓與金鑼鳴響,整齊而激昂的腳步聲四下傳出,元軍又開始進攻了。我在坐在瓜洲城牆的箭樓裡,往下打量如蟻群密集的敵群,想著:「我是心慈手軟的人麼?」

    那晚被賈似道的憂傷打動已經是個事實,我輕易答應他的要求,甚至為之出謀劃策,以避過本來是史實的殺身之禍。可是現在,我坐在這裡竟有了猶豫,文天祥、李庭芝、陸秀夫,這幫人與賈似道幾乎是天生的敵人,可他們又在中國歷史長河中留下頂天立地的英雄形象。而現在,我所幫助的人竟會是英雄們的對立面,史書中陰險狡詐的一代奸相。

    於是我開始在兩者之間搖擺,甚至為自己的一時之慈而後悔不已。

    後悔的同時也有思索:從接觸來看,賈似道並非書中記載的那麼無恥無能,甚至能說他是大宋的忠臣,夏貴曾於危急時分請他投降,卻遭他怒斥。

    雖然他玩弄權謀,可是,哪一位政治人物不是如此?李庭芝與文天祥連袂探我,他們的意思不也是希望拉攏我,達到拉攏瓜洲各軍,從而抽去賈似道最後一根稻草的目的麼?

    文天祥後來在瓜洲見過一面,在他返漳州之前。

    他對我說:「子清,你那句詩至今未鬧明白。我便當作你忠於漢家子弟,為天下蒼生效命的註腳。呵呵,這兩句話可也是你說的。」

    他走後,已經不用擔憂吃不飽飯的朱溪跑來見我,東聊西扯中便對其隱隱約約說了一些事情。高明的相士低頭沉思半天,對我說道:「將軍,還記得朱某曾說過您將殺人如麻嗎?殺人如麻的將軍是不會心慈手軟的。小慈乃大慈之賊,此時的優柔寡斷必造成以後的身敗名裂。」

    我啊呸一聲,斥道:「胡言亂語,莫名其妙。怎扯上身敗名裂了?」

    「您眼眶發黑,印堂發黑,嘴唇發黑,一則是焦慮致成,在相學上,此相卻主命星暗淡,愈往後愈不可見。」

    我是無神論者,怎會信他荒誕無稽的批算,罵道:「滾,在我面前少拿出你蒙人的把戲。」

    他毫不為動,秀氣白皙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可接下來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迎,反受其殃。定天下之爭惟武功,弭天下之暴者,惟用以強彌弱之法!賈丞相可以許你四品將軍,李庭芝能否,文天祥能否?管他們爭來斗去,誰死誰和,如今將軍獨領一軍,旗下四萬悍士,這果實卻必須牢牢把握住。」

    「智者貴於乘時,時不可失。」他最後總結。說完這句話,欣長的身子從木椅上倏地站起,薄薄的嘴唇緊閉,兩隻眼睛針一般尖銳,似乎要盯進我身體裡。

    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當真犀利——正回味他一番話,箭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牆體發出劇烈顫抖。忙探頭看過,成百上千塊帶著火焰的石炮碎片遭牆體反彈,四下飛射出去。還沒收回目光,又一枚燃燒的炮彈呼嘯著飛來,轟隆一聲砸上城頭,屑末帶著火光飛濺,立刻便有三名士兵被炸得粉身碎骨,模糊的血肉和零散的骨骼一同飛上半空。

    這是我回瓜洲的第七天,元軍開始發動大規模攻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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