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芝隨之苦笑，搖頭道：「此人如此不堪，但朝庭卻對其信任有加，說來真是老天無眼。」側首看向我，目露讚賞之意，接著又說道「賈似道齊調大宋精兵，想在蕪湖戰役中與元軍決一死戰，沒想落過大敗虧輸。不過子清卻連建奇功屢挫元軍，還自重重圍困中掩護六萬殘軍退到揚州，為大宋留下一份力量。早先便在市坊聽聞你行善之舉，原來打仗也甚是了得，年青有為，當真是國之瑰寶啊。」
我連說當不起李大將軍盛讚，正謙虛著，文天祥心情好轉，伸手過來往我肩頭拍拍以示鼓勵，接口說道：「宋瑞別的不敢說，識人的本領還是有幾分的。就憑當初子清分文不要白送我一把寶刀的豪爽，便稱得起『青年俊彥』四個字。」說到此，文天祥忍不住哈哈大笑。李庭芝見文天祥笑得暢快，也隨著笑起來。
麻煩來了！我在笑聲中想道，他們不會不知道我被賈似道連提幾級，如今更是獨鎮一軍的開府建牙將軍吧。這次兩人連袂而來，當面直斥提拔我的賈似道昏庸膽小，他們會是什麼意思？文天祥真的如他所說，單單為了痛罵賈似道，便不遠千里來到揚州？
嘴角掛起笑容，正要說幾句客套話，文天祥站起身，邀我和李庭芝趁雪共游瘦西湖，說是難得遇見這麼大的雪，何不學那古人踏雪遊園，也許還能遇到艷從寒中來的孤潔梅花。
三人撇開隨行之人，用大氅連頭帶腳把身子罩得嚴嚴實實，緩步朝一片白茫茫中宛若碧玉般的瘦西湖邁去。
風雪將大地鋪得潔白平整，三人聽著腳下的吱咯之聲，回頭再看經過之處留下的一串串腳印，心情豁然開朗，舉手投足之間也輕快了許多。
李庭芝隨手將路邊伸出的樹枝上的積雪搖落，一邊對我說道：「老夫平生最是喜雪，這江南卻又最難遇著如此大雪。不想老天爺幫忙，子清剛到揚州，就將大雪下得紛紛揚揚。莫非是天降瑞雪，預示子清乃揚州之福？」
剛才的猜想更深了幾分，卻不問他，準備謙虛幾句，李庭芝低頭看著手中的白雪顧自接著說道：「老實說，老夫接連三十天都聽說子清的事跡，行善啊，變小村為大邑啊，甫一出征連建功勳啊，等等等等，卻正猜測從何處冒出這樣一個新星，今日得見，果然收穫頗多，子清確實是卓爾不群的姣姣人材。」
哦，要進入正題了。我凝神聽下去，李庭芝偏問道：「子清連得賈相提挈，不知有何想法？」
我一笑，李庭芝與賈似道不和天下皆知，便是應邀的諸次會議還有宴席，他均托病請辭。今日與文天祥連袂探視，卻直到此時才開始接觸到實質內容。我想了想，答道：「子清一介漢家子弟，為天下蒼生效命，為保家園不遭蹂躪，為自家不做韃子奴隸而行事。誰提我官不要緊，要緊的是有利於這些目的。」
身旁兩人得我如此回答，皆低頭沉思，一時間除了風捲雪花的嘶叫，以及腳踏雪地的吱格聲，再不聞其他。
即使如此天氣，瘦西湖仍未結冰，一些雪片慢慢堆積水面，不融化，一團一團在碧波裡蕩漾，便如墨綠玉石上的白瑕，東一處西一處點綴其間，更讓瘦西湖美不勝收。
透過漫天而降的大雪往前望去，不遠處有幾朵小小的紅色悄然露出。手指那裡，我笑著說道：「兩位請看，文老師想要踏雪尋梅，那不正是梅花嗎？」
文天祥隨著方向看去，果然有三兩株梅花樹風雪中佇立。也不招呼我們，快步奔過去，走近了，輕輕拂掉花朵上的浮雪，低下頭嗅那香氣，又從雪地裡拾起被風吹折了的半截枝條，口中說道：「陸放翁（陸游）最喜此物，認為花中品格最高的即是梅花。他曾作詩曰：『閱盡千葩百卉春，此花風味獨清真。』我也喜愛梅花，像極了我的性格，不畏嚴寒，不懼冰雪，凜然開放於山崖水邊，不與百花爭艷，不以無人而不芳。」李庭芝便笑他：「宋瑞兄又開始頌揚自己屢遭起復，還盡忠於大宋了。」
我在湊趣：「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它在叢中笑。文老師品格高潔，雖屢遭起復，卻不意回報，但終有一天會在叢中笑。」
話語剛落，文、李二人相視一笑，齊聲便為我叫好：「子清真是不錯，文思敏捷，隨口就是好詩。」
如此這般，又與他們聊些撤退途中的各種戰事逸聞，復將剛才沉默難堪的氣氛調得活泛起來。
李庭芝將身上大氅的集雪抖落，隨口對我說道：「子清一直行軍，不知朝局已發生變化。賈丞相蕪湖一役中，指揮失當，又擅權專斷一意孤行，只一人便把大宋精兵損失殆盡。朝*下對此皆是議論滔滔，紛紛彈劾，都說該當死罪。但謝太皇太后卻一意保他，正與群臣們爭論不休，不過壓力越來越大。此前朝庭已有密令交我，封我為樞密院右平章知事，與賈相同掌大軍。」雪抖盡了，他裹緊大氅，側目而視，笑道：「如此說來，子清還成我的部下了。」
不禁吃了一驚，與賈似道同掌大軍？聯繫到歷史事實，立即明白賈似道險象環生。而李庭芝此時對我說許多話，無不暗示勿要明珠暗投，還是配合他的好。
文天祥走攏過來，將手中梅花遞給我，說道：「子清與我相識相知，當知道什麼性子，便套用子清的話，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瞅一眼滿臉蘊笑的李庭芝，「祥甫不是最愛青年才俊嗎，這樣文武雙全的良才怎會輕易放過，儘管收入帳下，叫他把春報給你吧。」
我呵呵大笑，轉身作個深揖，誠懇說道：「子清受兩位老師之教極多，感受也極多。文老師與子清舊識，當然明白小子性格，卻是魯鈍得很，不過，粗略大義還是知道的。此時倒想起一句詩，念給老師聽聽？」
便在笑聲裡念道：「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
說罷了，懶得解釋，留待他們品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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