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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八章 故人 節一 文 / 光線

    「江城歌吹風liu,雨過平山,月滿西樓。幾許華年,三生醉夢,六月涼秋。按錦瑟佳人勸酒,卷朱簾齊按涼州。客去還留,雲樹蕭蕭,河漢悠悠。」這支小令的作者盧摯為元朝人,詩文曲均名盛一時。作此令之際他正寓居揚州,於是描繪朋友宴請時的笙歌樂舞景象,以及賓朋好友的良宵夜辰。

    那次議事的第六天,也就是五天前,恰遇大年三十,賈似道召集本城所有頭面人物,在危機四伏中設宴歡慶新春。我沒回瓜州,應他之命赴宴。

    便如盧摯說的,「按錦瑟佳人勸酒,卷朱簾齊按涼州」,筵上絃歌齊樂,佳人頻頻勸酒,珠簾翻捲,又一隊歌女身著幔衫輕紗出場,按拍起舞唱「涼州」。將軍們和揚州的達官貴人同聚一堂,在這一夜都忘了紛爭,忘了已迫近了的元軍。便在奢華*裡盡情享受,酒酣時高叫著拖過一名舞女猥樂。我不是道德上人,卻無法像他們一樣,在戰鬥之餘拚命的借助酒色來取得片刻安寧,於是托辭離去。

    依舊時習俗,正月裡是不去籌劃來年生計的,所謂「貓冬」。可是稍後的大年初二,我在揚州街頭看見稀奇景象:所有連接鄉村與城市的道徑上,無論板車、騾馬、獨輪架,或是京杭大運河的小舢、客船、漁舟,都擠滿了背扛肩挑、衣裳不整的男女老幼。幾萬人像潮水一樣湧出揚州,各個城門熱鬧如集市一般,

    「我還算走得遲的了。建康投降、北兵壓境,都打到瓜州了,誰知道揚州什麼時候破城?」一個抱著哭泣嬰兒的憔悴年青人這樣告訴我。

    國重義被執回揚州,姜才解職,聽李庭芝調,而可憐的趙潛,正在大獄裡等待丞相大人的死刑判決。胡應炎在瓜州與敵人已經正面三次交鋒,但規模甚小,看來元軍處於試探進攻階段。而我,在這個凌晨剛爬起床,等待賈似道召見——昨日接黃萬石通知:徐將軍暫緩去瓜州,丞相有要事相商。

    昏昏沉沉的腦子不斷浮出幾個貶義詞:黨同伐異、羅織罪名、屈從權貴、賣友求榮。也許我在險惡鬥爭中充當了不好的角色,國重義絲毫不能引起我的同情,甚至我樂意接受賈似道的安排,嗯,很希望自己能幫他接管軍隊,成為他的代理人。

    有時會解釋這是一種自我保護,這是一種生存藝術——在特定環境中,這是合乎邏輯的接受,合乎我北洋起兵的要旨,雖然它看起來像是對賈似道荒謬的合唱。嗯,還有,我回到南宋,適應陌生世界並漸漸被同化後,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趿上布鞋,披上小衣,打著呵欠踱至窗前,將紙窗推開。在迎面撲來的冷風裡,一片耀眼的白色立即撲入眼簾。

    不知什麼時侯下起了江南少見的大雪。鵝毛般的雪花漫天降下,白茫茫一遍片至天塹無涯。近在咫尺的瘦西湖看不到綠波蕩漾,湖畔綠蔭也被大雪蓋住,天地間萬物頓失顏色,只剩下乾淨的白茫茫一片。

    乾淨?我緊抱雙臂抵擋突然襲來的冷風,暗自失笑:賈似道一舉拔掉對他最無禮的國重義、姜才等人,同時扔垃圾一樣丟棄膽小誤事的趙潛,以顯示他的大公無私。不是麼,自己的親信處罰最重,還能有誰敢指責他?

    在陳宜中人攛掇下,朝庭追究大敗責任,軍心渙散,賈似道威嚴盡失。他打蛇打七寸,乾脆一把揭穿所有人的傷疤——大敗是將軍們的傷疤——讓他們面臨朝庭嚴懲不貸的要脅,而後雷霆般連懲諸人,用我奪去大部兵權,以此威懾各軍各營。

    這還是推卸責任的妙著,並且能提醒同城卻從不參與會議的李庭芝,「別以為我是沒牙的老虎,塵埃還未落定呢」。甚至我知道另有奧妙——選用我這樣的新丁,誰也不會懷疑他背後會有勾勒。

    親信的性命,尋找替罪羊,對我的利用,哼哼,乾淨?

    伸出手去接那雪花,指甲大小的雪瓣落在掌中,頃刻便化成水滴。呼吸著清冷的空氣,滿目儘是霜雪繞堤沙,便在窗前大聲吟唱:「瀟瀟霜雪灑湖天,一番清洗。霜風漸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歇了歇,餘興未盡,又大聲吼道:「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干處,正恁凝愁。」

    門外突然傳來陣陣掌聲,隨著吱丫門響,兩位不速之客不請而入。

    愕然回首,一張熟悉臉龐立即躍然眼簾。那人雙目奕奕生輝,不過瘦削蒼老了許多,正是分別已久的文天祥。並肩含笑站立之人,大約四十出頭,將頭髮挽了個髻結,用玉簪固定住,著一襲墨綠布衫,腰間掛著一隻玉魚。個頭不高,臉面也是平凡無奇,只在不經意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大權在握的威風。

    文天祥鼓掌笑道:「祥甫兄,當知宋瑞言下無虛吧。」

    我一驚,竟會是一直不曾有緣相會的李庭芝?

    李庭芝表字祥甫。前年的襄樊保衛戰,便是他遣張貴、張順率三千士兵衝入襄陽送去糧草。他是南宋極有膽略的一位軍事家,門生故舊遍朝野,如陸秀夫等名臣,都是他的門生。這人曾於開慶元年(公元1259年)知事揚州,主管淮北、淮南兩路的安撫制置司事。任職期內安撫民眾,發展生產,擴充軍伍,加固城防,揚州軍民賴之以安,名聲極盛。但他卻因與賈似道政見不合,屢受掣肘,年初被安置到淮南路。

    李庭芝也是一臉笑容,邁步走進屋內,一邊打量我一邊說道:「子清張口即是詩詞,又得知兵善戰,文宋瑞誇你文武雙全,果真不假。只是聽你誦讀柳永的『八聲甘州』,卻充滿鬱鬱之氣,不知心中有何不虞處?」

    我剛從床上起來,僅披著一件小衣站在窗前。面對這二位名滿天下的當世豪傑,如此衣衫不整失禮之極。臉上少見地一紅,忙找來衣服,也不及請他們迴避便匆匆套上。口中回他話:「多謝李大將軍謬讚。小子見著大雪起了思鄉之情,便胡言亂語罷,倒貽笑大方了。」

    穿戴完整,連聲喚來陳昭,為兩位英雄人物斟上茶水,又責怪他不早早通知於我,好讓我能夠倒履相迎。陳昭卻不理我,當頭朝李庭芝與文天祥一拜,恭恭敬敬道揖:「見過李伯伯和文伯伯,小子陳昭有禮了。」李庭芝便問他何人,得知竟是陳夢龍之子,不由大笑道:「虎門無犬子,竟也從軍了。」

    文天祥也笑:「第一次見你尚在襁褓之中,一晃經年,都長這麼大了。呵呵,怎麼在子清住處出現啊?」陳昭便答:「家父有命,令侄兒跟子清大哥歷練的。」

    文天祥和李庭芝對視一眼,歎道:「陳兄精忠報國,把家中獨子都送來前線,當真讓人佩服不已。」噓唏著,目光裡露出讚賞神色。

    再聊過幾句,陳昭告罪請退。我將手中茶杯舉起,敬向二位,「本該子清登門拜訪兩位老師,卻麻煩老師大雪之中來舍下看望,真是萬分過意不過。就以茶代酒,向老師賠罪了。」

    飲過了茶,我抑制不住欣喜,拉住文天祥手臂說道:「老師不知子清是如何想念你,能與您在此相見,心中驚喜當真無以言表。老師遠道而來,一路上辛苦得緊吧。」

    文天祥本來聊得開心,聽到問他是否辛苦,滿臉的笑容立即蕩然無存,將手中薄如紙潔如玉的定瓷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頓,茶水四濺,溢出杯子竟把自家衣袖打濕。

    也不收拾,文天祥恨道:「我本到漳州履任,聽聞賈似道蕪湖大敗,而後一路逃之夭夭,忍不住來了揚州,想當面痛斥他,方才洩憤。可一到此處,卻見此人連擺宴席,無事一般盡情享樂,卻連罵他的心都氣得沒有了。」他越說越是惱怒,將手茶杯高高舉起,就想朝地上扔去。那可是定瓷,回到現代,這樣一個杯子價值數萬啊。正準備凝神聽昂貴的碎響時,文天祥卻收回手,把杯子放還案幾。

    「這人嚇破膽子,直奔揚州而來。不但丟了沿江大小城鎮,戰略位置重要之極的健康守將,見當朝丞相都跑得如喪家之犬,哪有個不降之理,乾脆連建康都給了北兵。唉,直想食肉寢皮,方解心頭之恨。」文天祥一聲長歎,把一腔鬱悶之情表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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