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自哪裡?」
「……」
「能告訴我真實身份麼?」
「……」
肋部槍傷處越來越痛,強自忍著,一邊追問蘇墨的來歷,一邊抽出摁住脅骨的手,手上已沾滿鮮紅血跡。蘇墨不答話,將我抱在懷裡縱馬疾馳。看到掌心的鮮血,他一手勒住韁繩,一手抖出塊布巾,為我纏住傷口並繞了幾圈。痛處升起一股曖意,慢慢地變得麻木,於是不再問他,躺在他懷裡昏昏沉沉睡去。
盡繞山路前進,到第二日凌晨,我們來到石頭山北麓。一直到黃昏來臨,第一撥突圍潛來的部隊方才到達,領兵的竟是朱溪。
幾乎不敢相信會是他帶出了四百多人,朱溪解釋道:「在下曾在建康行腳半年,倒熟悉這裡地形。公子不必如此看我,機緣巧合而已。」
半夜時分,部隊陸續聚集此處。清點人數,七千多士兵逃出來的不過五千人。國重義麾下禁軍傷亡最多,來石頭山的僅一千掛零,我賴以起家的北洋義軍幸得胡應炎和牛富練兵有方,六千軍卒經連番苦戰,撤來這裡的仍有近四千人。不過一千五百人的馬軍一直執行衝鋒任務,情況最為慘烈,如今倖存不過八百騎士了。旗下將領除去陳吊眼以身誘敵戰死以外,其他人倒一個不少。火炮只剩下二十門,炮彈千餘顆,火槍好一些,還有一千多條。
陳昭過來扶住我,站在山腰處向下打量,冬夜裡只聞風吹草木的悉嗦聲,週遭再無其它的動靜。天氣也發生變化,中午還艷陽當空,現在卻是鉛雲密佈,一陣陣涼風不時刮起,旋轉著從身邊掠過。
胡應炎和尹玉安排完部隊駐紮的事情,拖著疲憊的身子跑過來,拉著手開始嘮叨突圍的艱苦。隨後而至的牛富、許夫人、柴旺等人也靠近身邊,眾星捧月般簇擁著我,憔悴臉龐煥發出劫後餘生的笑容。大家你拍我一掌,我打你一下,親熱地敘說各自的驚險旅程。
傅南玉為救我受了重傷,被親兵抬在擔架上也圍過來,我剛說出一個謝字,他便掙扎著阻止,「公子乃軍隊主心骨,南玉救公子便是救自己,救全軍,您不用謝我的。」
此時全軍也不扎帳,火把盡滅,五千人馬在黑夜裡靜悄悄露天宿營,無丁點軍馬廝叫、兵器碰撞之聲。大夥兒開始小聲商量怎麼將許多人渡過江去。經過連日連夜不曾間斷的強行軍後,眾人面色憔悴,惟有兩眼在黑夜裡璀然發光,表示大家精神還算飽滿。
我喚過包圭,問他可探出哪裡防備稀疏的渡口。
包圭回答:「距此五十里外的高資有一處渡口,大約有一百餘艘渡船,叛軍在那裡駐軍一千。高資對岸便是揚州前沿要塞瓜洲,駐有三萬部隊,可以接應我軍。餘下的渡口戒備森嚴,要強行搶過江去,只怕不容易得很。」
抬頭看看天色,烏雲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黑漆漆不露出一絲星光。便問朱溪:「神算子,此時幾更了?」朱溪低頭想想,拿捏指頭算了下,回答:「應該四更時分,正是最黑暗之時。」
掉頭再問國重義:「國將軍,你看可否再急行軍五十里,黎明剛至時趕到高資?」
他也抬頭看看烏黑一團的天空,再瞧瞧周圍憔悴的將領和士兵們,皺著眉說:「我軍接連激戰,不曾有過一時休息,我看即使到得高資也沒了精神打仗了。」
我又問向胡應炎:「你意如何?」胡應炎在黑暗中給我一個模糊的苦笑,隨即低頭盤算,沉思片刻才回答:「公子想要趁凌晨敵軍不備之時拿下渡口,我看需做一下士兵們的動員工作,或有可能成功。」
牛富在旁邊也說:「高資僅僅一千人,凌晨時分最是人心懶散之際,突然撲去,必能奪下渡口。」朝我重重點頭,「公子,此計可行。」
「那就這樣定了。事不宜遲,我們必須趁敵軍不防之時奪下渡口,立即將軍隊渡過江去。在此呆得久了難保不會被叛軍和韃子發現,那時再要強行過江,卻是難上加難。」
也不管國重義的為難表情,我讓王勇小心點著火把,叫陳昭把地形圖鋪在地上,指著標有「高資」二字的小紅點,向諸將下達命令:「牛富和王福率八百馬軍,自南面小路繞到高資北面,堵住守軍往儀征撤退的路線,到達時間定在凌晨時分;胡應炎、尹玉、楊二,率兩千步軍,直撲高資駐軍,執行主攻任務。但胡應炎必須等到孫將軍佈置完成之後,方能開展進攻。兩軍皆輕裝上陣,所有軍備由我率餘下部隊負責攜帶。」看看身邊一直不說話的許夫人,歎了口氣,說道:「許夫人傷心陳吊眼陣亡,便隨後軍行動吧。不多說了,事不宜遲,現在開始行動。」
諸將得令再無遲疑,立即返身整頓部隊。片刻後就傳出部隊出發的特意壓制住了的悉悉嗦嗦輕響聲。
當陳昭、白大虎等人把輜重物品收拾停當,時間又過去大半個時辰,天邊隱隱約約出現一線曦光。時間耽誤不得,我趕緊督促餘下的兩千人立即啟程。
在將領的催逼下,士兵們強撐開雙眼,拖起極其疲憊的身子搖晃著開赴高資而去。
這次沒費多大事,還未到高資渡口,只看見江邊冒起滾滾青煙,熊熊火焰將青黛色的凌晨撕開一道通紅的口子,卻不聞任何廝殺之聲。頑主載著我極速向前奔跑,頂著冷冽江風,臉上卻浮上微笑,心裡想道:只要順利過江,便可好好休息一時了。腦子裡便出現溫暖的床鋪、熱騰騰的食物,還有滾燙的浴湯。
果不其然,胡應炎和牛富衝散叛軍佔領了渡口,正在燃燒的營門處等待後軍到來。
也不休息,一邊命包圭派斥候通知北岸宋軍接應,一邊安排部隊渡江。哪知高資根本沒有一百艘船,停在渡口的也不是船隻,而是五十隻窄小的舢板,戰士們帶著裝備,每隻舢板只能坐五人,一次僅渡二百五十人。五千士兵豈不是要來回二十次?真不知要渡到什麼時侯。想到逃跑的叛軍,心裡便有些著急。
朱溪踱去江邊,看了一時,匆匆跑回來報我:「公子,江水並不湍急,江面也不甚寬。」說完這句話,兩眼直楞楞盯著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我立即下令,所有會水的士兵均不得坐船,全部下水,攀住船沿往北岸游去。
時值十二月底,正是江南最為陰寒之時。在我一聲令下,剛突出重圍,忍住疲憊又與元軍激戰一場的士兵頓時嘩然,紛紛報怨不已。諸將也不解地看著我,奇怪會下達這樣的命令。
國重義試圖阻止我的命令,還不待他開口,我便搶著說道:「國將軍可知此仗打了三個時辰,難保不被敵人知曉高資遭攻佔。再加之我軍以疲憊不堪之軀尚能在兩個時辰內趕到高資,韃子和叛軍兵強馬壯,只怕一個時辰都用不了。此時不強渡過去,總不至留待敵人到了,邊打邊游過江去吧。」一番話說得他不再言語,於是強令將領們安撫戰士,務必在半個時辰內將全軍都渡過江去。
在我的一再督促下,五千人終於搶過長江,只遺憾渡江途中因勞累過度,有幾名士兵脫力而被淹死。
真是險之又險,當我隨著最後一批士兵登陸時,對岸傳來一大片馬蹄聲。大約七八千名敵騎從建康方面撲了過來。我回頭瞧著來得遲了的大隊騎兵,和眾將不約而同哈哈大笑,心中卻在慶幸自己運氣極好,如果他們早來半個時辰,我就得在那邊江岸躺下了。
敵軍沒了船隻,只能在對岸來回盤旋,氣得高聲叫罵,一邊拿箭射向這邊,卻哪裡夠得著。楊二火爆脾氣,剛逃出險境,正得意忘形,就想回岸邊對罵,卻被我怒喝住了。又隨著大隊往前行得幾步,終於忍耐不住,他掉轉馬頭,扯開嗓子沖對岸大吼大叫,各種惡言穢語脫口而出,當真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星爺在旁補充道,又如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可惜這時我軍已離江岸遠了,對岸能否聽到他聲嘶力竭的罵聲尚未可知,只怕多半白費了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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