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似乎跟高洋開了個猙獰的玩笑。
楊瘋子走進叢林酒吧時活像是領導視察,背著雙手昂著腦袋,唯獨少的就是一身正兒八經的行頭。街面上黑壓壓的混混都站著沒動,不少人手裡都拎著衣服裹起的狹長物件,眼神冰冷。
幾個正在門口派單的服務生相互看了看,明智地退回了店裡。
「百威。」楊瘋子坐到吧檯前敲了敲,將嘴裡嚼的口香糖吐在了檯面上。
「楊哥來啦!」高洋快步走到近前,掏出香煙雙手遞出,一臉招牌式的熱情笑容,「怎麼沒讓外面那些兄弟都進來玩?這不是跟我見外嗎!」
楊瘋子一口氣吹完啤酒,皮笑肉不笑地咧嘴,推開了他的手,「家門口有一陣子沒開過新店了,我過來轉轉,馬上就走。高經理,你在南市區混得好好的,怎麼跑來這邊了?」
「工作調動,我也沒辦法,以後全靠楊哥照顧了……」高洋畢恭畢敬,白淨的臉上透著諂媚。
此刻他卻在心裡長歎了一聲,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眼前的楊瘋子瘦瘦巴巴,看上去還不過百斤重,卻是紅鎮老街新生代混混中風頭最勁的一條瘋狗。幾年前他因為女人跟南市馬六指有了過節,卻毫不在意對方的大佬身份,常常隻身到南市閒逛。某日在飯店被堵到後,他笑嘻嘻地上去給馬六指身邊的小弟發煙,唯獨跳過馬六指本人,發完煙摸了摸口袋說是沒火,赤手在炭燒火鍋裡摸出塊燒得血紅的木炭,一個個替人點上。
一圈煙點下來,楊瘋子捏著木炭的指頭早已糊爛變形,焦味飄出老遠,卻連眼皮都沒跳半下。眾人呆若木雞,楊瘋子自己點完煙後隨手扔了炭火,等了半天見始終沒人敢上,不由哈哈一笑。
「你就讓我這麼瀟灑地走啊?」臨走前他特意問了聲馬六指,這才揚長而去。
事情傳出後楊瘋子聲名大噪,如今提起他來,全延城的大小混混已是無人不知。高洋跟他以前接觸過幾次,知道這種好勇鬥狠爛命一條的傢伙最是難纏,所以是敬而遠之。
自從調來這家新店,高洋就一直在擔心有本地混混上門,卻沒想到竟然是楊瘋子親自上陣。這年頭收保護費自然是扯淡,但敲竹槓打秋風卻是混混最擅長的套路之一,真要變著法子來禍害,也著實夠人頭疼。
「林總說了,生意做不好,名頭打不響,我就得捲鋪蓋走人。唉,打工的命,苦啊!」高洋瞥了眼店門外的那幫人,有意搬出林輕影,想點醒一下對方。
楊瘋子缺了半邊的右眉動了動,轉過臉直視高洋,幽幽的目光像是禿鷲見到了屍體,「延城恐怕就只有你們老闆娘敢在這裡開新店了,她家大業大,虧點小錢又算得了什麼,你把心放回肚子裡去吧!」
高洋見他話裡有話,不免暗自忐忑,正要扯開話題,楊瘋子卻已經站起了身,「走了,啤酒掛個帳。」
「還掛什麼帳,這不是打我臉嗎!」高洋沖正在走來的沈大力使了個眼色,一路把楊瘋子送到門口,「楊哥不坐會了?沒事帶兄弟們來玩!」
「這店裝修得跟牛棚似的,能有啥生意?」楊瘋子到了街上冷冷冒出一句,引得幾十個小子哄堂大笑。
沈大力走到店門外,瞪著遠去的這幫人發愣,「這他媽什麼玩意?還掛賬?」
「打開門做生意,是人是鬼都得遇上。他今天只掛了一瓶啤酒,就算是不錯了。」高洋微微歎息,想到「牛棚」的評價,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店堂。
在裝修風格上,叢林迪吧走的是野性路線。虎紋牆紙跟舞池中的火山巨樹佈景,無一不呈現著蠻荒風光,高洋甚至連第一個狂歡夜的主題都已經想好,準備叫「狼堡迷情」。
牛棚?那位海歸設計師要是知道自己的傑作得了這麼個評價,恐怕會當場吐血三升。高洋同樣對這種焚琴煮鶴式的評價很惱火,同時卻也隱約感到了一點困惑——難道是因為老街遊客太多,主流格調也跟著下降了?
「咱們店也沒生意啊,不會是想來搗亂吧?」沈大力的疑問讓高洋倏地一驚,再看那幫混混,早已是走得人影不見。
這晚過後,楊瘋子再沒來過,他手底下一幫小子卻幾乎天天來叢林迪吧報到。也不要別的,就是每人喝幾瓶啤酒,走時丟下一句:「掛楊哥的帳。」
沈大力暴跳如雷,要帶著保安上去收錢,卻被高洋死命阻止。高洋的理由很簡單:第一,這些傢伙在紅鎮老街土生土長,不比外面的混混,一旦起了衝突,等於是跟整條老街為敵;第二,陳默不在店裡,等他回來再商量也不遲。
沈大力早就說過此地保安工作萬事由陳默做主,只得氣咻咻地作罷。於大等人看著他轉來轉去,就如同關在籠中的困獸一般,多少都有點好奇這傢伙怎麼變了個性子。當年的沈大力在干後勤兵時,脾氣比他喂的那頭大公豬還野些,遇事一跳八丈高,想攔可是絕對攔不住的。
「大力好像有點難做,我們管不管?」劉二問。
「看看再說。」於大的回答仍舊簡短,孫四在旁邊打了個老大的呵欠。
三個退伍兵拿到保安上崗證那天,陳默回來了。他當初被天宮人事經理破格錄取,也同樣去補過了培訓流程,沒少看臉色,這會兒見到三人總算完事,很是替他們高興。
「老闆娘找你幹啥去了?」沈大力問。
「沒什麼大事,讓去幫個忙。」陳默笑了笑。前些天被林輕影叫走時,他還以為天宮缺了人手,臨時調自己回去幫忙。等看見白髮長鬚的陳青巖,這才明白是另有原因。
「店裡最近有點不太平。」沈大力扔了煙蒂,在腳下狠狠碾滅。
「哦。」陳默沒什麼反應。
於大卻注意到,他的眼神略微變了變,跟之前有些不同。對這個才十八歲的小子,於大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聽到自己跟兩個兄弟搞定上崗證那會,他咧嘴笑得像個孩子,而這一刻,那絲稚氣卻已完全褪盡。
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於大有點好奇。
晚上七點,陳默到了迪吧,從天宮過來的幾個保安懶洋洋地上來打招呼,彷彿沒吃飽飯。沈大力在私底下說過,要管好這幫傢伙,不一定要幫他們加錢,但一定要讓他們知道,你能扣他們的錢。
人就是這麼賤,沈大力的總結很簡單。
陳默從未想過要扣誰的錢,即便他無比清楚除了沈大力以外,這個場子裡再沒有人拿自己當回事。他望向吧檯,時間才七點,那裡卻已經坐滿了一身痞氣的年輕人,正在吆五喝六,邊喝酒邊猜拳。
「一點酒錢還是賠得起的,每天電費都不止這個數。」高洋上來壓低了聲音,怕陳默做出什麼過激舉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裡是紅鎮老街,換了誰來看場子也沒招。過兩天我去找老闆娘請示下,看看能不能讓上面敲打敲打,你就別操心了。」
他這番話倒是頗為懇切,陳默「嗯」了聲,找了個角落坐下。在舞池另一邊,幾名保安和退伍兵像在看戲,沈大力剛往這邊走,就被劉二拉住,也不知說了什麼。
二十多個混混喝完酒,照例拍拍屁股走人。陳默霍然站起,到門口把他們攔了下來。
「老闆,麻煩結下帳。「陳默客氣地開口。大驚失色的高洋小跑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的目光冷冷逼住,僵在原地。
「不是說了掛楊哥的帳嗎?」混混當中的頭目有點莫名其妙,以為這小保安是剛來的新人,沒弄清狀況。頭目身後卻有個同伴變了臉色,拉了他一下。
「我不認識什麼羊哥馬哥,也不懂什麼叫掛賬,喝了酒得付現錢。」陳默說。
混混頭目怔了怔,不耐煩地甩開身後那隻手,獰笑起來,「哦,原來是撞上狠人了。我長這麼大在老街喝酒也沒給過錢,今天看樣子是要破例了啊!你等會,我看看今天帶沒帶!」
他在褲兜裡摸了半天,只掏出一把跳刀,打開後大大咧咧遞給陳默,「我沒錢啊,用這個抵賬總行吧?」
「你朋友也沒錢嗎?」陳默沒在意對著自己的刀尖。
「你們有錢沒啊?」頭目吼了聲,身後一幫人冷笑著都拔出了傢伙。
「沒錢把酒吐出來就能走了。」陳默還是很平靜。
混混頭目往前逼了一步,刀刃抵上他的脖子,「不如你教教我,到底怎麼吐……」他的言語忽然中斷,擊中胃部的一拳已讓整個人佝僂起來,當場噴出酒水。
——————
狀態不好,不想湊數,明天恢復正常,實在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