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鎮老街位於延城市北,全長600多米,街邊建築飛簷吊角,古色古香。
當年鬼子打來延城,紅鎮百姓奮起抗擊,男女老幼沒有一個退縮的,老街血流成河。鬼子退去後,街面上的青磚竟似浸透了鮮血,日曬雨淋半個多世紀,仍舊透著股隱約的赤紅。
直到今天,紅鎮老街的名氣在延城仍舊極其響亮。延城大大小小的混混打架拉場子,從不敢打來這塊地界。從老街走出去的小子哪怕是被幾車人攆,只要跑回了家門口,就絕對不會再有事。誰都知道老街的婦孺都敢拎刀砍人,心齊到可怕。
陳默正站在老街街口,看著一家挨一家的酒吧迪廳出神。
「去雪龍山旅遊的都愛上這裡玩,老街早就成了酒吧街了。你別看現在沒幾個人,晚上可熱鬧得很,洋鬼子遍地都是。」沈大力叼著煙卷,懶洋洋地說。
「有洋妞沒?」一個保安傻乎乎地問。
「洋馬洋驢都有,你上不上?」沈大力笑罵,跟著陳默向北街新店走去。
叢林迪吧今天開業,沒搞儀式沒放鞭炮,門口別說是花籃,連草都沒半根。剛走馬上任的迪吧經理高洋親自動手,帶領服務生把落地窗擦得纖塵不染。見幾個穿著天宮制服的保安大搖大擺走進店門,他老遠就迎了上來,顯得驚喜之極,「沈隊長,原來這次是我倆搭檔啊!」
沈大力一回會所上班,就跟林輕影提出,要調來這邊給陳默打下手,還拉了隊裡一半保安過來。儘管另一半人聽到紅鎮老街的名字就面如土色,寧願辭職也不肯調職,但沈大力已經覺得很滿足了,來時一路上都在嘻嘻哈哈,跟幾個保安開玩笑。
對著高洋伸出的手,他卻沉下臉,往後退了一步,「我是跟陳哥過來的,有什麼事你跟他說。」
干保安的沒幾個斯文貨,稱呼起頭兒不是「老大」,就是「哥」。高洋聽懂了他的意思,看著唯一站在身前沒動的陳默,倒著實有點發愣,「陳哥?」
總算弄明白這個年輕人就是調來的保安主管之後,高洋大笑出聲,抓住對方的手一陣猛搖,「怨我沒弄明白!以後搭檔的日子還長,有什麼地方兄弟做得不到的,還請陳哥多擔待,多指教!」
迪吧經理的職位自然在保安主管之上,高洋的年齡也比陳默大上一輪還多,這聲「陳哥」卻叫得親熱無比。
「高經理,叫我名字就行。」陳默有點不太習慣這個稱呼。
「陳哥就別跟我客氣了,員工宿舍在華光小區,離這裡不遠,我先帶你們去放東西吧!」高洋看了眼幾人身後的背包,笑瞇瞇地提議。
「麻煩了。」陳默點點頭。
高洋當即搶過他手裡的東西,屁顛屁顛走在前面,看得大廳裡服務生面面相覷,不知道經理是不是吃錯了藥。
高洋跟沈大力是舊識,素知這殺胚是天王老子都不服的脾氣,這會兒卻發現他似乎在捧陳默,想到老闆娘向來用人如用刀,心裡不由咯登一下,決意要好好探下路子。
做夜場這個行當,講究的是八面玲瓏滑不留手。偏分頭珵亮的高洋給陳默留下的第一印象也正是如此,相對而言,他倒是覺得跟沈大力這種人打交道更舒服,至少不用說什麼話之前都想一遍。
「我這種人……」沈大力在宿舍裡扣著腳丫子,一邊聞一邊感歎,「世上還有幾個?」
叢林迪吧分上下兩層,底層是舞池酒吧,樓上是vip包房。場子很大,但這次過來的保安加上陳默跟沈大力,總共才八人,顯然不夠。
調撥調不到,臨時招人又來不及,沈大力想了半天,只得給戰友打電話。其中有幾個家在北方的傢伙答覆說正好沒事幹,沈大力便讓他們自己轉車碰頭,一起來延城。
今天是接站的日子,高洋知道事情後,還給調了輛車。
路上堵得厲害,陳默跟沈大力到了火車站,那班列車早就到了。沈大力有點著急,摸起手機剛想打,卻聽到不遠處傳來氣勢洶洶的喝罵:「當兵的了不起啊?臭不要臉的玩意,該罰還得罰!」
沈大力邊撥電話邊走了過去。
廣場上人山人海,傳出罵聲那塊地方更是被圍得水洩不通。陳默好不容易擠進去後,看到三個穿得土裡土氣的漢子正站在花台邊上,其中一人手裡拿著退伍證,正跟面前戴著紅袖章的中年婦女解釋著什麼。
「都像你們這樣煙頭亂扔,火車站的環境得變成什麼樣?少廢話,快交罰款!沒錢別出門啊,在這裝什麼可憐!」中年婦女不依不饒。
沈大力陰沉了臉,上去一把將那娘們掀開,「滾蛋!」
「哎呀打人啦!」中年婦女誇張地大叫,正遲疑著要不要順勢躺下時,沈大力已經把一張百元大鈔扔到了她臉上。
那三個被指著臉罵了足有半小時卻始終賠著笑的漢子,見到沈大力後如釋重負,上來就是結結實實的熊抱。沈大力沒再理會撿了錢罵罵咧咧走遠的老娘們,拉著陳默介紹,「他叫陳默,我現在跟著他幹。保安的規矩是不分年齡大小,誰是頭,誰就是哥。你們要入伙,也得守規則。」
那三人相互看了看,其中剃著光頭的一個伸出手來,向陳默笑笑。沈大力微變臉色,剛要阻止,陳默已經跟那隻手搭上,在空中握了握。
「還不錯。」光頭撒手後說了句,另外兩人投向陳默的目光也微微緩和。
「我介紹的人還能有錯!」沈大力得意洋洋。
在這一刻,圍觀者奇怪地發現,這幾個自稱是兵的土包子身上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完全改變了。
當天晚上,高洋在自助烤肉店請客。三名保安新人完全遵循著扶牆進扶牆出的原則,光是三兩裝的分金酒就喝了不下二十個,各種肉類更是大盆大盆地掃空,看得周圍食客瞠目結舌。
於大、劉二、孫四,三人這樣介紹自己。於大就是那個剃光頭的漢子,看模樣像是三人中的話事者,身板像塊鐵碑,說話極少超過五個字,總是板著張死人臉;劉二個子不高,圓臉朝天鼻,算是相對能說的一個;孫四怎麼看怎麼像是癮君子,蒼白瘦削,眉眼陰森,坐在那裡往往半天都沒個屁出來。
陳默注意到他們在偶爾望向自己時,仍舊會帶著些毫不掩飾的漠然。
保安培訓的流程還是要走,林輕影對手下員工的要求向來嚴格,無證上崗是行不通的。三名退伍兵每天除了去培訓以外,不是窩在員工宿舍睡覺,就是在場子裡發呆,彷彿行屍走肉。只有在跟沈大力喝酒聊天時,他們才會稍微透出點正常人的生氣來。
於大脖子上有個小疤,跟香煙燙的那種很像,脖子另一邊卻留著幾寸長的縫合痕跡。沈大力說子彈要是再偏半點,世上就沒這個人了。
陳默看出這三個傢伙跟沈大力似乎不是一個路子,問起時,沈大力直接挑了個大拇指,「兵種不一樣,他們是最牛逼的。」
「你是幹啥的?」陳默從來沒聽他說過,很好奇。
沈大力老臉發紅,憋了半天,訕訕道:「我在部隊是養豬的。」
時間一晃過了兩周,叢林迪吧始終冷冷清清,晚上最多就只有喝醉的客人認錯了店,才會進來。高洋找來了不少暖場女孩,卻仍舊毫無起色,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幫保安無事可做,便站在大落地窗後面瞅著街上來往的洋妞美女,倒也樂得清閒。
高洋幹這一行已經快十年,自然知道夜貓子出來玩,本就是認熟不認生,老街的娛樂場所實在太多了,新店想要在夾縫中求存無疑很難。但把店開在這裡是林輕影的決定,高洋同樣清楚自己在質疑跟補救之間,究竟該如何選擇。
他現在只希望事情不要變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