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公雞和雞婆
「慢著！……我們美利堅合眾國的在華企業難道是想搜就可以隨便搜的地方嗎？！」
黃探長正想讓手下們動手搜查，就在這時門口進來了兩個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人，其中較胖的那位正瞪眼睛看著自己呢，這個說話的外國人居然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郭永椿也是一陣鄂然，他很快就發現剛才出去的那位職員，此刻正笑吟吟地站在門邊朝屠經理點點頭，隨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你好啊，菲利領事先生！噢，還有普爾曼先生！」屠經理高興地把兩個外國人請了進來。
「怎麼回事，屠？」菲利領事皺了皺眉頭。
「是這樣的，菲利領事，這兩位是西安警察局的黃探長和稅務稽查處的劉科長，他們懷疑我們克林福蘭公司有走私貿易和非法販賣軍火的嫌疑，這不是正要讓他們的手下搜查呢。」屠經理指了指黃探長和劉科長。「是這樣吧，黃探長？噢，對了，我來介紹一下，這兩位是美國駐西安領事館的領事菲利先生和他的助理普爾曼先生。」
「走私貿易和非法販賣軍火？！」普爾曼先生搖了搖頭。「依照中美兩簽訂的貿易條約和外交條約，即使有這樣的事情，貴國執法部門也得事先徵得我國使領館的同意。探長先生，還有這位科長先生，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的確如此，我們美利堅合眾國的在華企業絕不是可隨便搜查的，即使是中國籍的員工也不可以隨便盤查！」菲利領事傲然地點頭說到。
剛剛還倨傲不已的警察和稅務稽查們一時間面面相覷，均都愣住了，他們一個個都看向了領頭的黃探長和劉科長。黃探長和劉科長能怎麼辦，這兩位美國的領事館官員說得一點都沒有錯，不但是美國企業，連其他外國在華企業都一樣。自從鴉片戰爭以後，中國已經近百年沒有司法稅務的自主權了，雖然幾十年前打倒了滿清的皇帝，可洋人們照樣在中國的土地上橫行無忌。這種情況連最高當局和國府的大員們都沒有辦法，何況是他們這些小官吏呢。本來，黃探長和劉科長是不會沒事招惹什麼克林福蘭公司的，俗話說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不是，他們能不來嗎。再說了，永安百貨的吳成貴董事長可是警察廳長的小舅子，看在這層面子上也不能不來呀。黃探長和劉科長合計，也就來沒事找點茬隨便嚇唬嚇唬一下，至於下面的事情怎麼辦，吳成貴那邊應該會自己解決的。哪成想，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檔口來了美國領事館的人。
「菲……菲利領事先生，是這樣的……我們……我們是奉了上峰的命令……」黃探長忽然感覺自己竟然有些結巴起來，這事情本來就不是真的奉了什麼上峰的命令，當下把心一橫，決心死扛下去。真要是抓住克林福蘭公司的把柄也就算交得了差了，否則橫豎是個丟官滾蛋的結果，也許鬧不好還得下了大獄去。「因為……因為我們發現，最近克林福蘭公司的業務往來有非常大的異常。您是知道的，破案的線索稍瞬即逝，所以就先帶著弟兄們來了，還沒來得及跟領事館打招呼。這件事情還請您多包涵，您看是不是先讓我們搜查……」
這幫子警察和稅務稽查們吃鱉固然令人高興，可郭永椿總覺得心裡面特別彆扭。關於洋人和洋人們的企業有特殊權力的事情，郭永椿雖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卻也是知道一些的，這些事情在紅軍平時的政治教育當中也曾經多次提到過。別看郭永椿此時在一邊笑瞇瞇地抱著雙臂，其實心裡面連肺都快氣炸了。這中國人的地盤上，竟然還得看洋人們的臉色，丟人都丟到家了呀！看著警察們和稅務稽查們的那幅熊樣，郭永椿忽然明白了戎瑞主任曾經講過的話，一個人要想真正站起來，首先必須要把自己心中的懦弱打倒，其次才是打倒欺壓在自己頭上的人。
「不行！」菲利領事連想都不想就拒絕了黃探長的意見。「如果你們想搜查，我可以明白無誤地告訴你們，這將是一起嚴重的損害我們美利堅合眾國國利益的外交事件。我們美利堅合眾國將保留做出相應處置的權力……」
「讓他們搜查！」一個聲音打斷了菲利領事的話。
「什麼？」菲利領事愣了一下。
「我說了，讓他們搜查！」說話的是站在角落裡的郭永椿，他冷冷地對菲利領事和屠經理說。
「什麼？……讓他們搜查？！」菲利領事眼睛一瞪。「你是誰？」
「哦，菲利領事，這位是瑞先生任命的幫辦郭先生。」屠經理雖然也很吃驚郭永椿的話，但他知道郭永椿實際上就是戎瑞老闆的代表，他的話一定有自己的用意在裡面。
「瑞先生的代表？……好吧，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郭先生，但你應該知道這並不符合條約的規定。」菲利領事把剛才已經有些憤怒的臉色緩了下來，雖然這個年輕人只是個中國人，但若是瑞先生的代表那就不一樣了。
「領事先生，克林福蘭公司雖然是個美國公司，但還是我們中國人擁有的，他們兩個今天如何檢查那就是我們中國人之間的事情了。我說了，儘管讓他們搜查，如果查不出來，我自會找他們算帳，哼哼！」在眾人的一片驚愕之中，郭永椿斬釘截鐵地說。
一時之間，剛剛還不明白郭永椿意思的人都明白了。屠經理的眼眸連閃，嘴角泛起了一絲類似於戎瑞表情的微笑。黃探長和劉科長也明白了郭永椿的意思，他們的眼色明顯地透露出了一絲感激的神色。
沉凝之下，菲利領事也漸漸地明白了這個中國年輕人話裡面的意思，他的神色由開始的疑惑不解慢慢變得深思了起來。作為一個老資格的外交官，菲利領事在不止一個國家擔任過外交職務，歐洲、非洲、日本和中國。他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但他想起了中國之前自己的老師曾經說過，千萬不要以為自己已經懂得了中國人的心思，因為這是一個思想深邃的民族。克林福蘭投資公司最近在美國國內風頭正勁，菲利領事早有耳聞，甚至有國內的人透過各種渠道暗示要在中國國內給予他們支持。菲利領事不知道克林福蘭投資公司的老闆戎瑞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也沒有見過，但他知道這個人一定非常有能量。一個亞洲人，特別是一個中國人，能夠在一片歧視黃種人的美國社會站住腳，那可不是有錢就能做到的。菲利領事的朋友在信中告訴他，千萬不要被戎瑞這個人的亞洲面孔所迷惑，如果不想幫助他，那就最好不要招惹這個人。朋友在信中還說，說這話的人是海因茨馮沃爾裡希先生的原話。
「弟兄們，收隊！」黃探長深深地盯了郭永椿一眼，隨即猛一揮手，頭也不回地帶著手下的警察們走了。
「我們也走吧。」劉科長暗暗歎了一口氣，對自己的手下說。
「咦？」屠經理一愣。「劉科長，你們不搜查了？」
「呵呵，還搜查什麼……我們都成什麼人了！」劉科長年紀不大，這時候卻像是老了許多一樣。「郭先生，大恩不言謝，改日有機會再聚！……兄弟們，咱們走了！」
「你們中國人真是不可思議的民族，呵呵！」普爾曼先生冷冷地看著眼前戲劇性的一幕。
「所以你應該好好地學習學習中國的東方文化，不要以為能說幾句中國話就洋洋自得！」菲利領事頗有深意地看著郭永椿，對普爾曼說道。「這件事情既然沒有發生，那就算了，算這幾個傢伙運氣好，哈哈！……屠，你不是說有上好的中國茶、古巴雪茄和咖啡到了嗎，還不快拿出來呀？」
「呵呵！菲利先生，你看我，說著說著就差點忘了這事兒了！」
西安的新街口新開了一家華宇電影院，放映的都是中國現今最流行的電影片子，偶爾還會放映一些美國好萊塢的電影。電影院生意不錯，放好萊塢片子的時候幾乎到了滿座的程度。顯然電影院的老闆很會做生意，電影院裡面不僅有普通的軟座，樓上還設有豪華的包廂。雙人的包廂既適合於戀愛中的年輕人，更適合於那些偷偷幽會的鴛鴦們私下相會。付不起豪華包廂的昂貴票價也沒關係，在底層的後半部分有一些專門隔開的雙人雅座可以選擇，如果不是被人盯上，保管跟樓上的包廂一樣私密。
電影院的老闆名叫趙大錢，稍一不留神就會把他叫成錢老闆，不過他也不會介意。趙大錢是特勤局情報處的情報員，黃宜川把他安排到西安情報戰工作，不僅是因為他的能力，還因為他是地地道道的西安人。趙大錢快四十五六歲了，別看他滿口之乎者也的，卻連私塾都沒念過幾年。有時候走了嘴，蹦出幾句令人捧腹的話來，誰也不會奇怪。在黃宜川的安排下，趙大錢把自己的老婆也接到了西安，安排在電影院做事。趙大錢的老婆並不是組織內的人，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趙大錢幹什麼事情，他老婆一百個支持。情報處長黃宜川經過慎重考察之後，同意了趙大錢讓他老婆也參加組織的要求。趙大錢雖然在西安早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只有夫妻兩個，但老宅子周圍的鄰居們都還記得這一對勤勞的夫妻。要是有人問起來，他們一定會說趙大錢的老頗有多勤快，趙大錢又如何能說會道。
華宇電影院並不是很大，普通座位加上包廂雅座，總共只有兩百多號人的容量，這在西安的電影院中只能算是中等規模。趙大錢、他老婆加上幾個手下員工，也就七八個人，好在人工成本也少。電影院的設施雖說重新裝修了一下，但怎麼看都是半新舊的，不過，電影還不錯，觀眾們誰也不會介意這個。
如果有哪位觀眾不小心踩塌了地下的水泥板，他們一定會驚奇地發現，就在他們的座位底下，竟然是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世界。電影院的地下是一個一百來平米大小的地下室，和一般的地下室不同，這裡既不是堆放雜物的地方，也不是儲藏金銀寶貝的密室，更像是一個小小的地下控制中心或者軍隊的機要室。地下室被分成了三個部分，臥室、機要室和通道口。通道口有兩條地道，一條通向三十米開外的民房小院，那裡住著的一對做公司小職員的中年夫婦，通道口就在他們家小院的水井壁上。通道口的事情他們並不知情，這個小院他們也是剛剛從別人手裡買的，還挺便宜的。另一個通道口就在華宇電影院裡面，設在最後排的最裡面一個雅座，也就是14排10號雅座。座位下面有一個隱秘的摁鈕，只要摁下去，地下室裡的人便會從裡面打開設在靠背上的暗門。也許某一天，在某場電影放映到一半的時候，這個雅座上的觀眾就會突然消失。這個雅座的前排座位靠背上還有一個很普通的電鈴摁鈕，這是為了讓觀眾們方便叫喚服務員買點點心水果之類設置的，一般的電影院裡面都有。但如果摁住摁鈕不妨的話，電鈴一定是不會響的，而且電鈴底座便會彈出來。這時一定會發現，底座的裡面有一根小拇指粗的管子，也不知是通向什麼地方。別人不知道，情報處的情報員都知道，只要把情報書信捲成小卷放進去，用力一吹就算是完成情報的傳送了。剩下的事情就是還原摁鈕底座，然後安心地看電影。
在地下室的臥室裡面，兩排單人的木製格子鋪靠著牆邊，可以住上四個人，如果不那麼講究的話，地上還可以打十幾個地鋪。機要室就設在左首，一張桌子、一台電台、一個風扇、一盞燈，這就是小小機要室裡面的所有設備器具了。地下室當然是要通風的，否則即使是土撥鼠在裡面也受不了的，何況是好幾個大活人整天呆在裡面。如果把電影院的牆壁推倒，人們會發現其中的奧秘，原來通風管就設在牆壁裡面直通房頂，那是一堵直通的空斗牆，可以保證地下室的通風換氣需要。當然了，自然通風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在地下室裡面設了一個拉風裝置，過段時間手動拉風就可以了。
按照戎瑞局長的說法，這種情報站的地下窩點叫作「雞窩」。黃宜川一聽就笑了，他開玩笑地問戎瑞局長，那在裡面工作的同志叫什麼。戎瑞局長說，情報站的站長一般會被稱為「公雞」，如果是女同志那就叫「母雞」，其他的情報員一律是「雞仔」。當時就把黃宜川笑得肚子都疼了，差點沒憋過氣去，從此這個別緻的叫法就在特勤局情報處固定了下來。
趙大錢好幾年前跑到延安當紅軍的事情，他老婆是知道的，對外當然是說到外地做買賣去了。這一點趙大錢和組織上說得清清楚楚，他希望能讓自己的老婆也為革命幹點事情，所以經組織同意後，他老婆就當了電影院的售票員。別看售票員這個崗位沒什麼起眼的地方，所有看電影的人都得買票不是，首先就得跟當售票員的「雞婆」，不，跟趙大錢的老婆孫鳳蘭照面。孫鳳蘭的工作既簡單又很重要，她必須非常準確地辨別買票的人當中誰是自己的同志，誰有可能是特務。如果是自己的同志，來人應當先要求買14排的雅座。我們的「雞婆」同志便會笑著問道，是不是跟情人一起看電影呀。來人回答，不是，只是不想被人打攪而已，然後問能不能換個更好一點的。如果對上了，「雞婆」同志就會給他14排10號雅座的票，否則就給對方另外的。關於「雞婆」的說法，那是趙大錢自己私下的說法，他可沒敢告訴自己老婆，否則她一定會擰他的耳朵直到他嗷嗷叫為止，他最怕這個了。
「老婆，雞仔們都該餓了，你把今天的食物給送去吧。」趙大錢招呼了一聲孫鳳蘭。
「哎！……知道了……」給地下室的兩位同志送飯，孫鳳蘭已經熟門熟路了。
西安情報站的情報員不多，站長趙大錢、發報員小陳、情報分揀員楚加文，外加「雞婆」孫鳳蘭同志。除了趙大錢是從紅軍總軍事情報部調來的之外，小陳和楚加文都是特勤局情報培訓班的首期學員，因為學習優秀就被派到了西安的「雞窩」工作。至於外勤的情報員，情報站只有趙大錢一個人知道，其他的「雞仔」們是無權知道的，這也是為了安全起見。要說「雞窩」裡面的工作與外勤情報員相比要安全得多，但是長期的地下生活是誰也無法忍受的。所以每三天就會出來放放風，還可以悠閒地看幾場免費電影。但出電影院是嚴格限制的，按規定每個月才有一天的時間，那是「雞仔」們最高興的日子。當然組織上還會發一些零用錢給他們的，雖不能與闊少們相比，但一個銀元的零花錢也很不錯了，以至於有些「雞仔」都捨不得花掉。大多數情報員都會把零花錢剩下來，當作黨費交還給組織，以至於戎瑞局長與黃宜川處長等幾個黨委成員商量之後定下個死規矩，這錢必須花掉，否則就給記一次處分。
「今天什麼電影呀？」
「大中華電影公司的〈鳳還巢〉，要幾張？」
「來一張最後排的雅座！」
「呵呵，後排的雅座就剩兩個了，你今天運氣真好，是不是跟情人一起看電影呀？」
「奶奶的，要你管那麼多，雞婆！」
「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