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真相(3)
批完一道奏折,抬頭看見段微發呆,段羿輕咳一聲,問:「來了怎麼不出聲?」
段微猛地回神,跪地行大禮。段羿眉頭微皺:「起身罷,朕就不喜你這些子虛禮。京中可好?」
「是,京中近日無事,那些災民都安置好了,過冬不成問題。」
段羿神色些微舒緩,起身道:「你還未用飯罷,我們兄弟許久沒一起喝酒,今日好好喝上一回。」林安在旁邊伺候著聽見趕忙出去叫人準備酒菜。
段羿問起太后近況,段微一一回稟。小德子進來:「稟萬歲爺,晚膳已妥當,萬歲爺喝什麼酒?」
「昨日喝的酒就好,就擺在清風水榭。」
小德子退下,命人準備好又進來伺候。林安陪笑道:「萬歲爺,外面風大,奴才伺候您換件衣裳?」
段羿皺眉道:「不用,就披大氅便好。」
清風水榭臨水而築,空廊曲折一徑通往湖水中央,水上風寒潮濕,段微跟在段羿身後才走幾步便覺著冷森。
待伺候兩人落座,林安道:「萬歲爺,這秋露白溫熱了才好,奴才先伺候您吃幾口菜。」
段微笑道:「臣弟竟餓急了,先吃再說。」段羿知他二人擔心自己空腹吃酒才這般說辭,便依著吃了幾口。
因皇帝不叫其餘內侍跟著,只林安小德子在跟前伺候,忙了半天才將酒溫熱。段羿接過酒壺,親自給段微斟上:「這酒聞著清淡,入口卻是極烈最適暖身,你多喝幾杯。」
他的側臉在燈火下稜角分明,似瘦峭許多,段微心中一動,道:「皇兄,臣弟許久不喝酒了,恐不勝酒力,咱們就少喝些罷。」
段羿的手頓在半空,半晌嘴角微動,笑意在燈火下一閃而過:「你怕朕喝醉傷身麼?別忘了朕的酒量是和你一起練出來了。」
段微笑道:「怎麼不記得?為喝酒都不知道受了幾回罰了,到底鬧在父皇跟前,命人把咱們丟在靜室裡關著,第二日醒來臣弟嚇得直哭。父皇氣還不消,是皇兄你跪著求父皇饒了臣弟,願一人受罰。」
兩人碰盞一飲而盡,「當年你膽子小,再想不到能歷練出今日這般沉穩。」
段微笑道:「這都仗皇兄扶持。」
段羿輕歎一口氣:「那些年日子雖苦,咱們兄弟卻最親熱不過,如今你見著我竟生分了。」
他此刻神色黯然也不再自稱「朕」,段微動容道:「皇兄言重,在臣弟心裡皇兄還是當年的五哥。只是皇兄九五之尊,臣弟不敢越矩。」
段羿飲下一盞酒「呵呵」苦笑:「九五之尊……不敢?……連你都怕我……我竟真成了孤家寡人。」
段微心中惶恐,半天不敢接話。
段羿又連喝幾杯,起身站在闌干處,身上大氅獵獵飛舞。月隱長空,水榭四周點著十幾盞宮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忽明忽暗,與空廊兩邊幾十盞宮燈連在一起映照在湖面上,水光波動,依稀可見遠處水天一色,漆黑沉靜。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不怕我,她從不當我是皇帝,原來我還歡喜著,到後來才知道她不過是從沒把我放在心上……」段羿囈語喃喃突然停口不說,走至桌前拿起酒壺逕自往嘴裡灌。
林安在旁邊嚇得連聲叫喚:「萬歲爺,萬歲爺,保重龍體要緊……」
一壺酒眨眼便被段羿喝完,一甩手,「撲通」墜入湖中。又命:「上酒。」林安不知如何是好,眼巴巴瞅著段微求救。
段微聽他說道「她」時,臉上光華突現,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更顯暗淡。不顧林安求救,脫口道:「皇兄冤枉林昭儀了!」
段羿驀地轉身,雙眸在昏暗中熠熠生光:「你查清楚了?」
「是。」段微起身道:「林昭儀確實冤枉,臣弟親自提審江少安,此人當年蒙林昭儀父親所救,一心護主忠心耿耿,為證明林昭儀清白不惜自戕。」將審問江少安的情形與段羿細細說了一遍。
段羿聽著段微一句句說著其中原委,臉色越來越白,不知是風吹還是天氣陰冷,身子不住地發抖。
段微說完半天不見段羿言語,忍不住上前兩步,道:「臣弟仔細觀察江子安,他並不像那些宵小之徒。」
段羿心中一片茫然,口中喃喃道:「我怎麼去見她……我怎麼去見她?」
他的聲音低弱,被風一吹便散了,段微並沒聽清,遲疑片刻又道:「江少安清醒後求侍衛帶給臣弟幾句話『小姐性子剛烈,遭此羞辱只怕活不成了。曲家只留小姐一根血脈,他便是肝腦塗地也無臉去見屈大人,求王爺在他死後賞他割面挖目!』」
自古人死都要落個全屍,『割面挖目』更是對死者極大的侮辱,江少安居然自求,可見決絕。
段微說完這四個字不禁動了惻隱之心:「皇兄,江少安若心中有愧斷不會作此請求,林昭儀之事請皇兄三思。」
「割面挖目!割面挖目……」段羿仰天長笑:「該挖目的人是我,我還有什麼顏面去她……」目睚欲裂聲音淒楚無比,最後漸漸低下去。
段微見他如此,心中亦是難受,上前勸道:「皇兄被人蒙蔽,哪裡知道其中曲折,說清楚便是,林昭儀不會和皇兄計較。」
段羿似耗盡全身力氣,連搖頭都有幾分吃力,聲音飄忽幾不可聞:「你不明白……這世上雪沫兒再無親人,只有我……只有我是她唯一能依靠的,可如今我寧相信旁人的話也不信她……教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呵……我竟連一個奴僕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