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身世(2)
段微奉旨行事雷厲風行卻不失謹慎,這一日又來勤和宮求見皇兄。見他比前幾日心情好轉,段微愈覺不忍,落坐後皺眉不言語。
段羿問:「可是出了什麼事?怎這般無精打采的?」
段微吭哧半天才言道:「有一件事十分蹊蹺,不得不稟報皇兄。」
「蹊蹺?是案子上的事?」
「與老六的案子倒沒干係。」段微頓一頓又道:「是與林昭儀有牽扯。」
關心則亂,段羿聽言急道:「快說!」
「臣弟奉旨結案期間查看了林府的戶籍人冊,林風遠只有一子一女,但那天從林府押回的人中又有一位小姐,臣弟不禁好奇,便傳審了這位小姐。這女子言辭含混,一問起她的身份更嚇得魂不附體,臣弟覺著蹊蹺,又傳審其伺候的丫鬟,結果……結果,她說這小姐就是林子悅。這等天大的事臣弟自然不敢輕易聽信,連夜隔審林大人與林夫人,林夫人開始矢口否認,慌說這小姐是她收的義女,但招不住臣弟幾句驚嚇,便說出實話。後來又與林大人對質……在牢裡的小姐的確是林子悅,也就是說林昭儀並非是林子悅。」
段羿目瞪口呆,愣坐無語。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看見曲和良的畫反應強烈,
怪不得林家滿門獲罪她無動於衷,原來她瞞著如此之久,原來她並不是她。原來自己竟是一枚棋子,被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一直甘之如飴,原來竟都是假,從未曾有過真。
段羿呆呆看著段微,目光又似穿透他落在虛空的地方,心如利刃刺破,可是為什麼疼地這般麻木?心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空蕩蕩連著一個空蕩蕩的洞,層層密密。
「呵呵」突兀地笑聲在大殿迴盪,充滿自嘲與譏諷,激盪在金碧輝煌的牆壁上又折回來穿透心臟脾肺,痛徹骨髓。
段微見皇兄神色似癡且狂,不由著了慌,起身試探道:「皇兄,你……」
段羿雙目泛紅驀地站起拂袖而過,案上卷宗御筆朱硯落在地上「撲通」聲一片。林安在外面守著聽見裡面動靜,恭著身子進來看見殿中情勢不對正要彎腰收拾,就見皇帝從寶座上下來,直刺刺地往殿外走。
林安摸不著頭腦便看段微,段微跺腳:「還不快跟著去!」林安這才回神,忙跟出去,卻不見了皇帝身影。
宮道迂迴,段羿一徑往煙霞宮的方向走,越走腳步越慢,心中怒火漸漸平息,雪沫兒一顰一笑在眼前晃悠,揮之不去的悲哀湧上心頭,即便她如此待他,他終究還是……還是不捨。
段羿臉色沉鬱踏入煙霞宮,雪沫兒正在殿中撫蕭發呆,見他進來起身相迎。
段羿唇角隱忍成薄薄的一線,不怒自威,走她身邊走過去逕自坐於寶座上。雪沫兒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冷冷地看著她:「我倒是想問你。」
遙遙看著他,身上是九龍黃袍,金龍穿雲欲凌空騰飛,怎麼卻繡得那樣龍爪鋒利面目猙獰?雪沫兒心下陣陣發寒,暗自苦笑:這一日終於來了麼?
雪沫兒示意殿中伺候的人都退下,親自布茶斟盞送至他的手邊,溫聲道:「許久不曾***,今日再吹一首給你聽,興許……興許以後就聽不著了。」
她退後幾步取簫望向他,唇角噙了絲淡淡的笑意,眸中卻空靈無比,似所有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段羿不禁動容,張嘴欲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正在猶豫,簫聲已起:
十年修渡,百年修住,
千年許返輪迴處,
意何如?情難書。
心言萬牘終無屬,
長痛已平待日暮,
生!獨自去,死!獨自去。
一曲吹得段羿心中驚悸難忍,摯愛珍寶要從手中滑走一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寸寸消失,挽留不住。
雪沫兒曲罷心中悲愴,緩緩開口:「家父曲和良,我是他唯一的孩子,是他掌心的珍寶,懷中的小女兒。父親一生清高自傲,不想卻被陷害貪污軍餉,落個身首異處的結局。那時我還不到十歲,抄家的那一日,娘正教我背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錦瑟』二字便是父親給我起的名字。一詩成讖,自這日起,我無一日不苦苦思念父母,無一日不是心如刀穿。『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往事又回到眼前,即使整整在心裡壓了七年,但那種傷痛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內宅突然衝進很多拿兵器的人,宅裡女人婆子驚叫哭喊聲震天,有人拚命地往外逃,被那些官兵拉回來腳踢拳打。她縮在娘懷裡,嚇得一聲都不敢吭,到了前廳,爹被人壓住跪在地上,聽到她的哭聲,爹抬起頭,輕聲道:「瑟兒,莫哭,好好陪著你娘,別讓她擔心。」可是,爹的眼裡為什麼有淚光閃過?他看著她和娘,就像在作最後的告別,久久戀戀不捨,不肯挪開目光,彷彿要把她們的樣子刻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