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回江南水鄉
春天的江南是美麗的,風很柔和,空氣很清新,深深的霧氣,在那水波之上,在那雲底之下。
星羅棋布的村莊是不沉的舟,縱橫交錯的彎彎曲曲的河道,河邊的柳枝吐了嫩芽,蘆葦邊鑽出來放時透青了;河道裡平靜的水,從冬天的素淨中甦醒過來,被大自然的色彩打扮得青青翠翠。
風輕隨微微的吹拂著,如毛的細雨無因的由天上灑落著,千條萬條的柔柳,齊舒了它們的黃綠的眼,紅的白的黃的花,綠的草,綠的樹葉,皆如趕赴市集者似的奔聚而來,形成了爛漫無比的春天時,那些小燕子,那麼伶俐可愛的小燕子,便也由南方飛來,加人了這個雋妙無比的春景的圖畫中,為春光平添了許多的生趣。
我喜歡水,很喜歡畫水,大概是我生長的秦淮裡,就一直有水。
生活如水,可以是平平淡淡;生活如酒,可以是干洌醇香。水如酒,那一湖的清水在平淡人眼中,照樣可以轟轟烈烈,活他個一醉方休。
來來往往的小船裡,都裝滿了希望。那一樹一樹粉的,紅的,美得絢麗,一直就往煙雲之間彌溫上去。
深深地呼上一口,我想,一定滿滿腔是甜潤的水氣。
細細小小的,便用指尖挑起了墨來畫。
由白到墨到淺的水,都相印得很好。
我現在畫畫,多了很多的耐心,那怕的是遠處纏纏綿綿的雲,我都會細細輕輕地帶過。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最上面的雲海之中,我畫這個,便是江南早春之圖。
我不知道我以後可不可以如此平凡地過,可是,我很羨慕。
沒有他在,我平淡一生也是無所謂的。
他趕著馬車又往下一個地方去。
我小睡了一會,聽到了牧童的聲音。好熟悉啊,他終是,帶我回來了。
"初雪,出來看看啊,這麼久了回來。"樓破邪清亮地叫著我。
我搖搖頭,我輕聲地說:"我怕。"
"怕什麼呢,來,快點出來看,是你的家鄉你還怕什麼,我還怕讓人拐走我呢?好多人在看我,我有點臉紅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揭開簾子看著外面。
他的笑,淡淡暖暖的,照得人好舒服。
隔了這麼久,終於回到秦淮了,一直我不敢回來。
我回來了,帶著一身的想念和期盼,還有一些近鄉情怯,回來了,帶來了我已滄桑的一顆心,我的家鄉,還是如舊一般的風景,還會接納我嗎?
一個有著大遼血統的倪初雪,一個在喝秦淮水,吃秦淮米長大的倪初雪。
葉落尚知歸根,我無論在那裡,也不曾忘過我的家鄉。
歸家,竟然覺得也有些膽怯起來。因為我知道現在好多人知道了我的身世,在邊關的事,終是會吹回來的。
這也許是樓破邪不帶我回秦淮的原因。二年之後,才回來,但是我不知會是什麼樣的局勢了。
皇上很好,天下的太平,一片清歌。
但是二年,會不會有人會說,我是大遼的人。
這二年,也去過好多地方,有人會說,有人不記得了,我不知道,這裡的人,是否還記得。
近家情怯啊,我有點想,我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一些。
又覺得自已的想法根本是多餘的,我早之前也不過是一個名不經傳的女子,誰會認識我,誰會記得我呢?就算那年無意奪畫仙,這麼久了,誰還會記得那個畫黑孔雀開屏的無顏女子。
靠在馬車的邊緣,重一下,輕一下地撞擊著腦袋,越近,就越是心不安。
江南好,煙一重,雨一重,雲霧相纏風輕送,風暗舊曾諳。
山一重,水一重,纏纏綿綿入畫中。
"我每一次看到,都覺得這裡很美。"上官雩放下醫書,也看著那碧波萬里的綠荷。
四月尾了,正是多雨的季節,正是葉綠花嫩的好時節。
每一幕,都是一幅好畫啊。
雨絲將我的眼,也打得濕亮濕亮的,到了這裡,連頭髮,也似乎軟和了許多,就是這裡了,家。想了千萬次的地方,終於到了。
素手扶窗,斜風細雨,輕柔地滋潤,哪捨得合上眼呢?
又想合上眼,細強地輕嘗這一方的甘潤清軟。
終於,我忍不住跳下了馬車,連一聲拜別也不必說,就朝那九孔橋跑了上去。
細細地雨絲,打在我的臉上,多舒服,隱在那綠蓮深處的小竹橋,還是那般的悠然。
滿鼻都是這裡的清香,我好想吃,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眼珠子四處張望著,帶豎帽的漁人,伴風伴雨伴荷香的琴聲,還是美麗如畫中的秦淮,我折下那蓮葉,輕輕地,將那滾動在葉間的水潤珠兒都送到口裡,一顆顆歡快地滑下,如玉一般的晶瑩,如蜜一般的甘甜。
我坐跪在那裡,折下那初荷,放在鼻尖,用力地嗅聞著這美麗的氣息,想要把自已再融加美麗的秦淮。
淡淡的水,在葉下,化作一圈一圈的漣漪,再鋪散了開來,一圈一圈再一圈。
我深深的吸著,這清揚而以雅致的味道,眼裡盈滿了水氣。
還是傻傻地,將那花瓣兒,一瓣瓣地搞下,像是粉色的小船,輕浮在水中,隨著那漣漪的推動,在那轉著彎彎,再往遠處飄去。
抹著臉上的細潤的雨絲,道不盡的興奮,洗去了我所有的塵埃,所有的疲憊。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清淨的水,映出了我的笑顏,再輕輕地蕩散,飄遠。
我站起身,伸展著雙手,閉著眼迎風深聞。
踏著打濕的的橋,往一邊而去,我記得,穿過這花中的小橋,對面就是街,街的盡頭左拐,就是殷府。
我穿街過巷,如記憶中一般,輕快地在這古樸美麗的地方穿行。
站在那門口,看到諾大的殷府二個字,似在朝我招手。
"去吧,初雪。"樓破邪拍拍我的肩:"這麼多年了,該去見見了。我去四處走走,看看這裡的絕美風景。"
在雨絲中,有些朦朦朧朧的,那門前,不曾改變過的石獅,我小的時候,曾經偷偷地爬上去過。
手指輕輕地掃過那含著的圓石珠,好是冰涼的感覺,有些東西在心裡沉澱了下來。
還記得,爹爹抱著梨香在這裡玩,我在那小閣樓上看,羨慕極了。一轉眼,竟然就是這麼多年過去了。
無論如何,我不太喜歡逃避,再見一面,無論爹爹罵我也好,我也想見見,知曉他是否還好。
輕輕地敲開了那沉重的木門,踏雨而來開門的丫頭撐著小傘開門:"誰啊?"
"殷大人是住這裡嗎?"我不知,爹爹是否還是住在這裡。
她上下打量著我,遲疑地問:"你是誰啊?"
"倪初雪。"
"沒聽說過。"她搖搖頭。
我輕笑,覺得這軟儂的聲音,好是貼近心。原來,這裡的人都不知道倪初雪是大遼的公主,略略地,我鬆了一口氣。
"那這是殷大人的府上嗎?"我輕柔地問,眼已經貪婪地看著裡面,沒有改變的是那石牆,不知轉過去,是否還是一片美麗的花圃。
"林子,是誰啊?"一聲熟悉的聲音,穿透我的腦際,我覺得熱淚冒了上來。
我眨著眼睛,好想說話,竟然說不出來。
那繞過牆的蒼老身子,那如菊花一樣的臉,比往年,更要消瘦了不少。
她手中的傘跌落在雨中,一下也是老淚流了出來:"初雪,我的小雪兒,是你嗎?"
我忍著淚,用力地點點頭。
她快步走了上來:"我的小雪兒回來了,林子,是小姐啊,快去告訴老爺,我們的小姐回來了。"
我摀住嘴,讓淚盡情地流,多熟悉的聲音,在我的腦裡,轉悠了多少個日子。
我終於回來了,原來,她不曾忘記過我,正如我也不曾忘記過她一樣。
抱住她已矮小的肩頭,我軟軟地叫:"奶娘。"
"哎,我的小雪兒啊。"她酸澀地叫:"奶娘盼你回來,盼得好苦啊。你這沒良心的死丫頭,一走就是二年多,你說你跟誰跑了,太過份了你,總是寫信,就是不回來。"
寫信,我沒有寫啊,我哪裡敢。後來瘟疫之後,大遼與燕朝交好,我的身份,也就更多的人知道了。
我知道啊,這一切,又是他。什麼事,他都做得仔細,就是不見我。難道二年多,我與樓破邪之間,什麼也沒有,他還不能來找我嗎?刻意地,他把我忘了、
急促的腳步聲,轉過了那面石牆,爹爹蒼老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看著他,想要叫,可是,我覺得我對不起爹爹。
對著爹爹,我跪了下去,他還會認我嗎?我不是爹爹的女兒,可是,他永遠是我的爹爹。
不管怎麼變,不管是什麼,永遠都是。
"雪兒。"他眼裡有些濕濕的,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怎麼跪著,回來就好了,爹爹找你好久好久了。"
"爹爹。"我輕輕地叫著,有些害怕,有些內疚。
他搖搖頭,然後笑了:"雪兒。"
一時之間,淚流得更凶:"爹爹,我回來了。"是的,我是倪初雪,是爹爹的女兒啊。
他親自來扶起我:"回來就好了。"
不是很多話,可是,當他的手掌,握住我的時候,我感覺到了那種美麗的親情在流竄,這是我尋找已久的,這是我期待已久的。
什麼也不說,我還是爹爹的女兒。
他是如引的蒼老,經過這麼多的打擊,我的爹爹,頭髮都兩鬢蒼白了。